“少爷!”郝果子脸忧色,伸手贴在他额头上,“你额头好烫。”
陶墨眨了眨眼睛,正在想他是何意,就见郝果子跳起来往外跑。
房中又剩下他人。
陶墨侧身,手枕在颈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烫得惊人。
莫不是病了?
他不安地支着手肘坐起身。
“起来做什么?”老陶推开门,大步跨进来,径自到床前,摸了摸他额头,“果然烧了。”
陶墨低声道:“我没事。”
“先躺下再说。”老陶推着他肩膀让他躺下。
陶墨原本力气就比不过他,何况病中?只能就势躺下。
老陶帮他掖好被子。
陶墨偷偷地瞄了他眼,“今天,顾射问我……”
“好了。”老陶淡淡地打断他道,“此时你什么也不必想,只要好好休养。”
陶墨本不知如何开口,听他这样讲,正好就驴下坡,闭上嘴巴。
老陶坐在他床边,担忧地看着他。
恍惚间,老陶面容与陶老爷重叠起来。记得年幼时,他生病,父亲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照看他。他自幼失恃,父亲也未再娶,至六岁之前,他衣食住行应有父亲亲自把持。只是后来父亲生意越做越大,才不得不交给旁人。饶是如此,父亲也是经常垂问,不曾冷落过他。
想到过去种种,陶墨眼角清泪滑落。
老陶皱眉道:“很难受吗?再忍忍,郝果子很快便回来了。”
“嗯。”陶墨答应时候带着浓浓鼻音。
门被轻敲两下。
老陶问道:“谁?”
“顾射。”
老陶迟疑地看了陶墨眼,松口道:“请进。”
门推开,顾射清雅身影出现在陶墨模模糊糊视线里。
“我病了。”陶墨低声道,“你莫要靠近,免得染上。”
顾射目光朝老陶扫。
老陶道:“我是习武之人,身体自然比般人要好得多。”
顾射慢慢走近,淡淡道:“我还年轻。”
老陶:“……”
顾射走到床前,低头看了陶墨眼,伸出手,按在陶墨额头上。
陶墨红通通脸更是红得要烧起来。明明郝果子和老陶都摸过他额头,却偏偏没有顾射这般让他脸红心跳。
顾射转而去握他手腕。
陶墨缩了缩,却依旧被按住了。
原来是把脉。陶墨不知自己心中那股失望从何而来。
老陶看顾射沉吟着放开手腕,道:“如何?”
“体虚,多思。”顾射皱眉,“需调养。”
老陶道:“怎么调养?”
顾射道:“我头回看病,要斟酌。”
“头回?”老陶转念想。也是,以顾射身份为人,只怕是不会主动却为他人把脉诊治。
过了会儿,郝果子和顾小甲道将大夫请了进来。
那大夫见他们,愕然道:“怎又是你们?”
老陶疑惑道:“又是?”
顾射道:“我伤口要换药了。”
大夫道:“会儿帮你换就是。”他走到陶墨床前,低头把脉,须臾放开手,对郝果子道:“你替我磨墨,我开方子。”
郝果子低应声,将大夫文房四宝拿出来,声不吭地磨起墨来。
大夫是急性子,不等他将墨磨匀,便夺过笔在纸上飞舞起来。
他开完方子,郝果子正要接,半路却被顾小甲抢了去。
郝果子惊愕道:“你做什么?”
顾小甲将方子递给顾射,“公子。请过目。”从刚刚就他看出顾射对那张方子感兴趣,此时正是戴罪立功好时候,怎能错过?
顾射扫了两眼,点点头。
顾小甲这才将方子给郝果子。
郝果子冷哼声,“莫名其妙。”抽回方子转身去抓药了。
大夫便帮顾射换药。
陶墨突然对顾小甲道:“讼师请到了吗?”
顾小甲嘴巴撇,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射眼,摇了摇头。
“为何?”陶墨急,便想坐起身。老陶连忙按住他。
顾小甲道:“我也不知。据说这是锤先生意思。”
“锤先生?”陶墨心凉了半截。若是锤先生不愿意出手相助,那等于谈阳县半讼师都袖手旁观。
“还有林正庸,不是吗?”顾射语出惊人。
68、新仇旧恨(五) 。。。
顾射是锤先生弟子,与林正庸门下又曾经发生过嫌隙,既然连他都愿意举荐林正庸,那么老陶等人自然没有反对之理。
陶墨见自己病耽搁了行程,立刻坐了起来,喘着气道:“我们回谈阳。”
老陶皱眉道:“要回也要等你退了烧。”
陶墨强打起精神道:“我没什么大碍。”
顾射道:“先喝药。”
陶墨还想说什么,但见房中诸人都是脸不苟同之色,只好按捺下来。
煎药需费工夫。
陶墨便重新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他迷迷瞪瞪被推醒,老陶坐在他床侧,半搂着他。郝果子拿着勺子轻轻吹了几下,才慢慢地递过来。
陶墨边喝药边用眼睛四下搜寻着,却不见顾射,不由阵失望。
老陶道:“顾射已经先行回去了。”
“……是么?”陶墨垂下眼睑,小口小口地喝着药。
碗药见底,老陶让他重新躺下。
陶墨不解道:“不是说喝完药回去?”
老陶道:“有顾射前去当说客,你还担心什么?”
陶墨讶异道:“你是说顾射先回去请讼师了?”
老陶道:“他没说,不过应当是。”他心里再不看好陶墨与顾射在起,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说谎拖顾射后退。
陶墨觉得口中药也没那么苦了,嘴角微微扬起笑容。
老陶道:“你好好歇息,若明日烧退了,就回去。”
陶墨闭上眼睛正要睡,猛然想起某事,睁开眼睛道:“万那刺客路上袭击顾射,那可如何是好?”
老陶道:“放心。我已派人沿途保护他。”
纵然不派人沿途保护,黄广德也不敢伤顾射分毫吧?想归想,老陶还是没说出口。顾射身上带着谜团,想他堂堂个相府公子,天下闻名才子何以沦落到谈阳县这样小地方安居?
若说避难,天下间只怕只有皇帝才能给他这个难了,若是如此,顾相府绝不会毫无动静,而向来与顾相不和史太师也不会装聋作哑。他既然未听说这方面风声,便说明是另有原因。至于是何原因……若不是顾射与陶墨走得这样近,他是没兴趣追究。只是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追究了。
他可不想让陶墨落入前有狼,后有虎局面。
床上陶墨微微动了动,嘴角往上扬了扬,不知想到什么好事,翻身又陷入更深梦乡里去。
那大夫开方子果然有效。
至翌日,陶墨脸上身上已不似昨日那般发烫。
老陶原本还想让他多住两日,观察观察,但陶墨坚持要当日赶回谈阳,老陶拗不过他,只得从命。
由于顾小甲回谈阳来邻县都是租用马车,所以顾射回去时依旧租了那辆马车。顾府原来马车倒留了下来。
郝果子以前虽然与顾小甲互看不顺眼,对顾射冷漠又颇有微词,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道:“顾射人真是不错,知道少爷生病,还特地将马车留了下来。”
老陶微微皱眉。
陶墨正心向着顾射,郝果子此言无异是推波助澜。
怎料金师爷也附和道:“观顾射平日为人,确想不到他也有这样古道热肠细心面。”
陶墨虽没说话,但老陶看他脸色就知道这些话正中他下怀,听得他开怀不已。
郝果子被老陶打发去赶车。
顾小甲和桑小土不在,他便是唯赶车之人。
老陶和金师爷同进了车厢。
金师爷见陶墨宁可坐在硬板上,也不愿坐顾射原先坐得软垫,讶异道:“东家大病初愈,熬不住辛苦。反正顾公子不在,你便是坐坐他宝座也无妨。”
陶墨白着张脸,摇了摇头道:“我熬得住。”
金师爷也不知他在坚持什么,见他这样说,只好由他去。
去路漫长。
金师爷与老陶便有搭没搭地聊着天。
陶墨听着听着,便又犯困起来。
金师爷和老陶见他入睡,都收了口,各自休息。
眼见谈阳县越来越近,老陶见陶墨双颊却又红起来,不由惊,起身去摸他额头,竟比昨日还烫。
金师爷见状也是大急,“定是熬不住舟车劳顿。”
老陶干脆抱起他,放到顾射位置上,又将顾射平日用狐皮盖在他身上。
陶墨睡得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弄。
金师爷掀帘往外看了眼,道:“不远了。”
虽说不远,到底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马车进了谈阳直奔县衙。
等老陶派人将陶墨从车上搬下来时,陶墨已经有些糊涂了。
老陶不敢怠慢,边着人去请大夫,边让人将昨日药拿去煎。
郝果子原想跟去帮忙,却被金师爷打发去还车,并让他顺便问问顾射进展。他虽然万个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件事陶墨直惦记着,若是醒来定然要问,只好想将心头忧虑搁下,驾车去了顾府。
到了顾府,顾射与顾小甲却都不在,说是去了锤先生府还没有回来,只留着桑小土看家。
听顾射去是锤先生府而不是林正庸府,郝果子就觉得这件事要黄。
果然,桑小土叹气道:“听说林正庸不愿意出手相助。”
郝果子皱眉。
如此来,堂堂讼师之乡谈阳县竟是无人敢接此案。
“并非不敢接。”锤先生捋着胡须,施施然道,“而是受人之托,不能接。”
亭中凉风东西穿堂。
顾射不动声色地问道:“谁之托?”
锤先生模棱两可道:“故人。”
顾射道:“理由?”
锤先生想了想,左右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便说了,“当年我打输了官司,他放我马。我欠他情。”
“你输过官司?”顾射微讶。还以为锤先生与林正庸在堂上都未逢败。
锤先生苦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同你样,诸事顺风顺水?”
顾射不语。
锤先生道:“你在林正庸那里也碰了钉子吧?”
顾射沉默。
锤先生嘴角微露得意。虽然熟知顾射性格,但看他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去找自己对头,心中仍有几分不爽快。他似笑非笑道:“我早料到了。那人既然来找我,当然也有本事能让林正庸闭嘴。不然他找我也无用。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个讼师可以出手?”
顾射道:“我不上公堂。”
锤先生道:“你不想上,我又怎么会强人所难?谈阳既称为讼师之乡,人才济济,又怎么会真找不出个人来?”他见顾射隐隐不耐,识趣地揭晓谜底,“我指是……卢镇学。”
顾射疑惑地看着他。
“卢镇学虽说是林正庸得意门生,但这几年已经渐渐脱离林正庸,准备自成派了。他背景深厚,又急于成名,眼前这个大好时机对他来说最合适不过。”锤先生笑眯眯道。
顾射道:“你不怕你恩人遭殃?”
锤先生笑得别有深意道:“欠他情与承他情是两回事。”
“多谢。”顾射淡淡地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锤先生突然道,“我曾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不想,竟也会因人而入世。”
顾射道:“你呢?”
“我?”锤先生笑笑,“我从来便在这红尘俗世中,从未离开。”
顾射道:“我也是。”
“哦?”锤先生脸不以为然。
“只是之前无人看到我罢了。”顾射迈步离开。
69、新仇旧恨(六) 。。。
陶墨病情有些反复,烧烧退退,来来回回,大约折腾了三次才稳定下来。
县衙里人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甚至下人之间已经有风言风语说这任县官又熬不过今年了。
那时老陶和郝果子围着陶墨团团转,这些个传言当时听过也就听过,没工夫计较。等陶墨病情稳定,郝果子立刻拿着名册开始秋后算账。
县衙又是阵兵荒马乱。不过这样慌乱倒是冲淡了几分病气,平添几分热闹。
虽说陶墨退了烧,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底子垮了不是时半会儿能修补回来,只能暂时歪在床上任由老陶和郝果子轮流将补药和滋补汤端上来。
陶墨吃得恶心,又不忍辜负两人好意,只能捏着鼻子往下灌。
如此过了五六日,终有天,他熬不住问道:“顾射,直没来吗?”
正对着勺子帮他将补药吹凉郝果子没好气地抬头道:“谁知道。都几天了,成与不成句话都没有。”
陶墨面色黯,随即又抱着线希望道:“那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那自然是知道。”郝果子道,“我回来就将马车送回去了。”
陶墨静默半晌,才小声道:“哦”。
“不过,”郝果子顿了顿,眼睛下意识地朝窗户方向看去。
陶墨见他脸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发生何事?”
郝果子道:“顾射虽然没来,顾小甲却来过两三趟,还带了些药材来,说是顾公子给。不过老陶都打发回去了。”
“啊?打发回去了?怎么打发?”陶墨紧张地抓住他手。
郝果子手抖,勺子里汤药洒了出来,正好落回碗里。他吓了跳,忙道:“少爷别担心。老陶虽然给他吃了闭门羹,但是分寸还是有。说是无功不受禄云云,总之没伤了对方体面。”
陶墨默默地缩回手,叹气道:“他这样心高气傲,心里定不舒服得很。”顾小甲来过两三趟,就说明是碰了钉子之后又来碰。这对顾射来说,已是极难得了吧?
他手指轻轻抓着被单,挠出三条浅浅抓痕。
“少爷?”郝果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陶墨抓住他手道:“帮我去准备马车!”
“现在?”郝果子皱眉。
陶墨道:“他送了这么多药材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登门道谢。”
郝果子道:“但是少爷大病未愈,不宜下床。”
陶墨道:“小病而已,只是被你们养成了大病。”他说着,就准备掀被下床。
“那先药喝了。”郝果子将补药往前送,心里却思量着阻止他法子。
陶墨将药接过来,看也不看地囫囵几口吞了下去。
“啊,我会儿还有其他事要做,不如让老陶送少爷去。”郝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