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具尸体整整找了三日。
陶墨和老陶都知道,尸体藏得越久,身上线索就会越少。所以老陶最后干脆出动了魔教子弟,不过个时辰,尸体就被抛在衙门院子里。
恶臭冲天起。
陶墨赶紧让仵作将尸体带去查验。
虽然来去极快,但臭已留下,用了各种办法也不见好。
正好顾射上门,闻到气味微微皱眉,对尴尬地站在边陶墨勾了勾手指,“来我家小住。”
老陶原本不想去,后来想,若人在近前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若在别处,就天高皇帝远,看不见听不见了。权衡利弊,他还是与郝果子道跟了过去。
顾射之前给陶墨院子还留着,东西都是现成,住进去极简便。
陶墨恍恍惚惚觉得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不过总有些不同了。
……
老陶回来了。
木春走了。
旖雨不在了。
知道县太爷急着知道结果,仵作夜没合眼,将旖雨尸体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验了两遍,最后斩钉截铁道:“病死。”
陶墨知道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欣慰。
人已死,前尘往事皆是浮云。
陶墨向老陶要了些银子给他办丧事。他活着时候,也不曾过过什么安生日子,陶墨希望他死后能够有个属于自己安乐窝。
老陶这次倒是爽快,直接接手此事,天就选好了棺材刻好了墓碑,选了个吉日吉时下葬。
这日天还下着蒙蒙细雨。
陶墨蹲在墓碑前,放了整整六大盘枣子。
郝果子在他身后撑着伞。
陶墨直没说话。他不认识墓碑上字,却知道墓碑。看着这块灰色石头,他提了许久心终于沉了下去。
旖雨是真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伞晃了晃,又定住。
撑着伞比原先高了许多。
风刮过,雨倾斜。
陶墨面上被打湿成片。近看,仿佛无数细小泪珠。
伞突然低了,近了。
顾射低沉声音在他身后道:“人总是会死。”
陶墨呆呆道:“为何总是死在我前面?”
顾射没有立即回答。
风继续吹,雨继续下。风雨交织,天越来越冷。前几日刚刚转过来点暖气都在这场风雨中刷得干二净。
“你长寿。”
顾射突然冒出句。
思绪正五湖四海飘游陶墨被猛地拉回思绪,身体微微晃。
只坚定手按住他肩膀。
陶墨转头,眼睛隐隐带着泪光,“弦之,又个人死了。”
顾射道:“这世上本就天天死人。”
陶墨道:“但我认识他们。个是我父亲,个是……”旖雨是什么?陶墨说不清楚。
心上人?绝对不是了。
情人?从未有过。
朋友?他们开始就歪了方向,无论是开始旖雨,还是后来他。朋友词形容他们,稍嫌平淡与亲近。
……
“故人。”顾射替他接下去。
陶墨感激地看了他眼。
是了。故人。曾经对对方说过话,也听过对方说话,曾经经历些共同事情,曾经有过个共同敌人……
再也找不到比故人更贴切词了吧?
顾射放在他肩膀上手突然用力。
原本就蹲得有些腿麻陶墨不负所望地倒下边。
陶墨整个人猛然僵硬。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在顾射怀里。
是挣扎起来?还是继续无力下去?陶墨没花多少工夫纠结,就选择了后者。
“我不上公堂。”顾射声音从他头顶传下来。
陶墨极小心地动了动脑袋,“我知道。”
“那里决定了我舅舅未来。”顾射平静道。
饶是如此,陶墨仍是听出了分悲凉。
或许不是他,是自己。陶墨望着旖雨墓碑,靠在顾射怀里紧张总算退了几分,只是耳朵依然热得发烫。
73、先发制人() 。。。
晚风死因未明。
樵夫困坐牢中。
旖雨尸骨未寒。
蓬香不知去向。
——事乱如麻。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陶墨从云林山上回县衙,外衣上犹带着山上山岚寒气,正想回屋暖暖,就被金师爷紧紧张张地拉进了书房。
老陶看他脚步沉重,面有忧色,不放心地跟了进去。
金师爷见他进来,也没反对,只是反手将门关上,从怀里掏出张帖子递给陶墨。
陶墨看上面字就头痛。
老陶识趣地接过来,抽出来看。
陶墨看老陶眉头越皱越紧,心里隐隐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是覃城知府信函。”老陶又将信细细看了边,“他邀你明日下午去知府衙门做客。”
“我?”陶墨大吃惊。
覃城知府是他顶头上司,在上任之前,他由老陶和郝果子陪着上门过次。不过接待只是个幕僚,草草聊了几句便以知府事务缠身,不得空闲为由将他打发了。
陶墨原本就怕见知府,听他这样讲,反倒舒了口气,乐得清闲。谁知道过了还没几个月,这个知府竟又想起他来了。
老陶转头去看金师爷。
金师爷摇头叹气道:“覃城知府是出了名难缠,只怕来者不善。”
陶墨心头沉。
老陶道:“我们与他素未蒙面,要说瓜葛,也就是少爷上任之前去拜访过次。他只派了个幕僚接待,若说失礼,也是他失礼在前,现在眼巴巴地找少爷麻烦是何道理?”
“你们可曾……”金师爷朝老陶投去眼,尽在不言中。这种事情陶墨定然不会管,也就老陶还像个懂官场里这些道道人。
老陶默默点头。
陶墨茫然道:“可曾什么?”
金师爷干咳声,不理他,径自对老陶道:“若是如此,应当没有借题发挥道理。”
老陶突然问道:“会不会与黄广德有关?”
“这,也不无可能。”金师爷不是头次从他们嘴里听到黄广德这个名字,知道他们与黄广德恐怕有些梁子。不过他当了这么多年师爷,当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睁只眼闭眼得只作不知,就事论事道:“不过我倒没听说过两位知府有什么往来。照理说,同在个总督手下,平日里攀比尚且不及,除非是真志同道合。”
老陶道:“狼狈为奸也是种志同道合。”
金师爷没接口。
陶墨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金师爷道:“去定然是要去。只是去之前,还是稍作准备好。”
陶墨不懂,老陶却懂了,“师爷可知覃城知府平日里有什么嗜好?”
金师爷道:“嗜好倒是有,只是你恐怕用不上。反正有物,但凡当官鲜少有人不爱,你备着就是了。”
老陶会意。
金师爷走后,陶墨低声问老陶,“金师爷可是在暗示送礼?”
老陶道:“少爷不必担忧此事,我会备妥。”
陶墨低声道:“自从我家败落之后,也没多少家底,有也全捐了这个官,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我想,我想还是不送了吧?”
老陶十分欣慰。陶墨来了谈阳县当了这个县令之后,处事便周全了许多,为人也不似当年那般青涩软弱,父丧之仇到底激起了他胸中坚韧。唯美中不足,便是改不掉这断袖之癖。不过结交顾射之流,也比旖雨要好,算是所有改进,自己也不该操之过急。今日看到顾射将陶墨搂在怀中细声安慰,稍稍动摇了老陶心底隔离二人了决心。但也仅止于动摇,离成全却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鉴于以上种种,老陶决定将有些事情提早告知陶墨,“少爷,钱财之事,你大可不必操心。”
陶墨不解地看着他。
老陶道:“其实,当年黄广德暗地里所作种种,老爷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知而不能言,只好装聋作哑。”
陶墨似懂非懂。
老陶说得越发透彻,“其实老爷早就藏了笔钱,为就是不时之虚。老爷临终钱将这笔钱交给我保管,为就是给少爷未来铺路。老爷说了,若少爷愿意放下仇恨,远走高飞,这笔钱就给少爷买坐庄园和几亩土地,以后住着庄园收租,也可平平安安过辈子。若少爷放不下仇恨,就让我替少爷捐个官,进入仕途。是好是坏,就听天由命了。”
陶墨低声道:“爹是希望我走后条路。”
“不尽然。”老陶道,“天下父母虽然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但也希望他们能平安世。说到底,平安也好,平步青云也好,老爷所求,是少爷顺应自己心愿。”因此知道儿子流连群香楼,陶老爷也只是故作不知。
陶墨想起陶老爷生前音容相貌,眼眶微红。
老陶道:“有点少爷切忌。老爷之死,并非由你而起。今日便是没有少爷,黄广德也会对老爷下手。其实老爷之前便想将此事与你言明,只是我再三劝阻,才隐瞒至今。”
陶墨嘴角微动,垂着头道:“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能记住仇恨。”
“是。”老陶不否认。仇恨是促进人成长铁鞭,而愧疚就是扎进人脑袋里无时无刻不逼着他成长铁钉。个抽下还停停,但钉子却是深植在脑里,即使拔去,也留着填不了洞。“只是我今天告诉少爷,却是希望少爷能暂时放下仇恨。”
陶墨缓缓抬起头。
老陶道:“仇恨与迷恋样,若是被这两种情绪占满,会被蒙蔽眼睛,看不清真相。如今少爷可放下仇恨了。”因为如今陶墨即使没有仇恨,也找到了前进之路。
陶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放过黄广德?”
“并不是放过他。”老陶道,“黄广德罪恶累累,即便不算上陶老爷账,他也是百死莫辞。少爷何不放下私仇,以百姓之公,将他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
陶墨想起自己曾对顾射这样说过。当时顾射问是他将如何对付黄广德,而现在老陶说却是他将如何看待黄广德。虽是异曲,实则同工。
“少爷。”
“嗯?”
“你怪我么?”
陶墨回神,惊讶地看着老陶。
老陶沉默半晌道:“其实若是少爷愿意,我随时可杀黄广德。”
杀了黄广德?!
陶墨心怦然跳。
若是来谈阳县之前陶墨听到这句话,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如今,他心境已变。“你不是说要将他绳之以法吗?”
“虽是如此,但少爷若是点头,我便即刻去办。”老陶顿了顿,沉声道:“当年,我若是当机立断将老爷救出来,老爷便不会死。”
陶墨沉默半晌,轻声道:“事已至此,何必再想?”午夜梦回,他又何尝没想过,若是他当初没有……便会如何。但世间从无后悔药,只修得前路更小心罢了。
老陶道:“是我怕被魔教找上门,不敢出面,才……”
陶墨忽而轻笑,“你有错,我更有错,既然如此,且将这些账都记在黄广德上面吧。”论私仇,他与黄广德早已仇深似海。想必黄广德本人也不会计较这多出来笔。
至此,老陶与陶墨心结尽消。
74、先发制人(二) 。。。
覃城不远,与谈阳县来往不过半日工夫。陶墨起了个大早,换上官服,由郝果子将自己好好地拾掇了番,才带上金师爷和老陶出门。
金师爷虽然身在谈阳,但是跟着以往县太爷进出过几次知府衙门,在城中也有些人脉,万有什么事还能帮上手。老陶更不必说,魔教长老绝非浪得虚名,纵观谈阳县附近,只怕挑不出能与他过上百招之人。再加上跑腿郝果子,便是那知府来意不善,陶墨也吃不了什么亏。
不过人到了门外,却被顾小甲给拦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陶墨道:“大早做什么去?”
从上次安葬旖雨之后,陶墨心里将顾射又拉近了几分,闻言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答道:“去覃城见知府。”
顾小甲狐疑地看着他,“做什么?”
陶墨道:“知府要见我。”
老陶不耐烦顾小甲打破沙锅问到底,打断道:“少爷,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陶墨见顾小甲大早候在衙门口也十分惊奇,“你是来找我?”
顾小甲心不在焉道:“公子怕你还在伤心,着我来看看你。”
陶墨心下暖流澎湃。
顾小甲也不顾他多么澎湃,说完便溜烟地跑了。
陶墨等人兀自上车。
金师爷在上车时,自言自语般地嘀咕句,“也不知顾射会不会来。”这几日顾射对陶墨如何,他都看在眼里。虽不知向清高顾射顾公子为何突然青睐于陶墨这样个当官当得摇摇晃晃又目不识丁县令,但是顾射对陶墨事事上心,事事参与总是不假。
顾射是何来历,顾府与锤先生都讳莫如深,但是依他看来,只怕是卢镇学远远不及。
马车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便听来路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老陶掀帘往外看,竟是顾射与顾小甲。
只见顾射青衣广袖迎风招展,说不出肆意张扬。
两匹马很快追上马车。郝果子见是他们立刻勒停了马。
陶墨探出头来,见是顾射,又惊又喜。原先他也听到了金师爷嘀咕,虽有期盼,但心中却无甚把握,不想顾射居然真来了。
顾射翻身下马,走到车前。
陶墨想下车,却被他按住,径自上了马车。
老陶看得大为皱眉。
这马车本不宽敞,老陶、金师爷和陶墨三人已经坐得紧巴巴,再加上顾射,几乎是比肩接踵了。
金师爷看着老陶。
陶墨看着顾射。
老陶看着顾射。
顾射也看着老陶。
两人眼里隐隐闪烁着其他人看不到火花。
车厢内气氛有些微妙。
外头郝果子突然加了声,“你上来做什么?!这样马车会垮!载不动这么多人。”
顾小甲道:“那你骑马去。”
郝果子叫道:“这是我家马车,凭什么我去骑马?要去也是你去!”
顾小甲吃吃笑道:“莫不是不会吧?”
“不管会不会,我都不去!”郝果子赌气道。
“你去把那两匹马拴到马车上,这样拉得快些。不然就凭你家这两匹老马拉到何年何月是个头?”顾小甲难得没和他计较。
郝果子道:“我家马与你家马不熟,贸然放到起只会添乱。”
“你没放过又怎么知道会添乱?”
“我不放也知道!”
车厢内众人都默默听着,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