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薄薄的用胶合板钉的隔墙,入静时隔壁轻微的呼吸声都好像听得清,连水娇那如兰的吹气味儿——笔者也表示怀疑有没有这种味儿——他好像都闻得到。
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床板、楼板和隔墙的胶合板剧烈的摇曳声,水娇像服了万声娇似的呻吟和*声,让沙碧魂飞魄散了,她还在无休无止地要要要……最让沙碧震惊的是,她在意乱情迷中突然喊出了一声“傻(沙)老师!”分明无误的“傻(沙)老师”——就“沙”和“傻”依然待考。
“你叫谁你叫谁……”正埋头苦干,吭哧吭哧,穷于应付的牛爱连忙揪住不放,愠怒地问个不停。
她却毫不尴尬,只是压低了声音,吃吃地笑着说:“小声点,他就在隔壁,想馋死人家呀,你这小气鬼,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他怎么值得你吃醋,你不可怜人家怎么还吃人家的醋……”
第二天早上,当沙碧看到披头散发,睡眼惺忪,依然满脸春色的水娇穿着纤薄的睡衣(几可透视胸前的两点)从洗手间里出来,像前世已约似地,亲爱又调皮地对他粲然一笑的时候,沙碧彻底地酥了(最糗的是:而且马上就直了)——一如她后来的口头禅“晕死”了。
从此,他走不了啦。
就是从那晚开始,沙碧认真地思考过自杀的事。但也正是她意乱情迷的那声呼喊让他硬是在一个并不属于他的城市和学校里呆了六年,并“守身如玉”到现在。他吸毒似地被她蛊惑了,终于变得很贱。
当沙碧跟他们两口子一起去喝广东早茶的时候,沙碧一口吞下一个莲蓉包,对牛爱说:“那就这样吧,你帮我在附件找一家你当年那样的私立学校看看。”
“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牛爱无可奈何地说,但眼里依然流露出胜利的喜悦。
“什么,你还想去教书?”水娇啪地把一个鹌鹑蛋扔进那一窝(沙碧刚学到的一个量词)皮蛋瘦肉粥里,热粥溅到了沙碧的脸上,还真有点烫。
“对不起。”沙碧摸摸脸,好像烫到的是别人。
“你不下广东了妈?你不下海了吗?” 水娇气恼成什么似的,还花苞似的小嘴飞快地眨巴着,“你现在才呛了口水,就又屁滚尿流地爬到一个小岛上去,一个最荒凉的小岛上去,你太没出息了吧?你迟早会后悔的!”
然而,当牛爱出面,将沙碧介绍到一家所谓半公半私,学生的背景非富即贵,大名鼎鼎的南沙小学,让有该死的“平民情结”的沙碧一时又委决不下的时候,水娇却又背着牛爱,半娇半嗔半无赖地对沙碧如是说:“留下来嘛,这比你回家总体面一点吧?就算你陪我好不好?别忘了,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哦。”
沙碧这才又惊又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胡乱对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处女许下的“诺言”。
于是,沙碧就真的留了下来,并不顾闽西深山老林里野蛮老妈连哭带骂地要他回去,让老妈对他彻底“死了心”。
至于才呛了口海水就连忙爬到孤岛上去的事,如今沙碧还真的有点“后悔”了。
他也这样想过,哪怕他还是不直接去投奔蒋中发,只要当初他不是羞羞答答,只敢下沙坪,而是大摇大摆地也到机会多得多的深圳、东莞、顺德、中山去闯,也许他也在那里打下了一片自己的天地;或者他多一点韧性,多一点黄大刀、蒋牛等、李小飞他们的牛劲,甚至多一点木等虫那样的傻劲,也许他也撞进了大厂,跑到了大单;或者,他就在龙神公司呆下去,对钟敬良从一而终,凭他们的“共同语言”,即使他还是不可能跳出去“开一家自己的厂”,钟胖子也许也以什么方式“成全”了他也说不定。
反正,只要不重新陷进还是领“死工资”学校里去,沙碧今天即使不能像牛爱和李小飞他们那样财大气粗,也应该比现在滋润得多,远不至于还像当初在新乔中学那样“老鼠没有隔夜粮”。如今老妈大病来临,沙碧才惊觉自己依然一贫如洗,还得老着脸向可鄙的老同学求救,还得变着法子向先富起来的父老乡亲们乞讨。
要说沙碧在南沙小学还是领了比在老家多达上十倍的高薪,而且老妈从此对他“看破”,不再管卡压他一分钱了,本来,这六年来沙碧也应该有了不菲的积蓄才对。要知道,除他之外,来自全国老少边穷地区的那么多同事,他们都像蚂蚁一样在高消费的城市里过着本本份份的小日子,同时偷偷摸摸但无惊无险地积攒着学生们那三百五百的“补习费”和“孝敬钱”,他们也俨然当代中国的教师新贵了。相比之下,沙碧的败家子作风,却无法不让老妈急怒攻心,再断喝一声:“你给我跪下!”但这一声老妈却隐忍住了。
这么多年来,沙碧被牛爱两口子忽悠着“合股”办公司、自费出书、玩长途旅行、周游天下、参加各种昂贵的地下党似的“励志培训”班,还有买楼盘,玩怎么当“慈善家”,试验如何超前消费,还差点儿被一个十足的传销老鼠会给拉扯进去……沙碧“生活”是体验了不少,眼界是开阔了许多,他们两口子的确是好“老师”,但沙碧交的学费也实在不菲。如今,沙碧还能在“败絮其外”的佑兴花园保有一寸立足之地,就是天不丧我斯文了。
沙碧下广东那么多年,没给家里寄过几块钱。老妈说她身体一直很好,只腰子有点酸,但谁都不拿这当一回事,五六十岁的人了,挑一石湿淋淋的稻谷还大步流星,而且牙口很好,后劲十足的客家糯酒能喝两壶,T州烧大块能吃一斤,说吃石头都能消化,尤其那张“火烫之”,依然响彻云霄,威镇新乔九山十八坑。沙碧简直没想过老妈已经老了,肯定会有什么变故。她每个月还能领到沙大呆子的一点抚恤金,好像也够她用。野蛮老妈和姐姐们曾一直住在沙大呆子当年起的随便涂了点石灰的黄泥土屋里,中学生和大学生的沙碧回家住几天,还感到很“温馨”、很“亲切”,颇有点阿Q式的“恋旧”之情,要按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如果不是大姐沙红那么有良心(可惜好人不得好死),即使沙碧后来终于也当了“广东佬”,领高薪,成了中国的“教师贵族”,野蛮老妈至今还在黄泥土屋里跟住墙洞的麻雀和住在屋檐底下的燕子同居。
实际情况是,沙碧下广东这么多年来,老妈好像真的看破他了,别说再没喝令他跪下,连正眼都不再瞧他。沙碧一走,老妈就马上给长得最漂亮的四姐招郎入赘。四姐只比沙碧大一岁多点,老妈紧接着她终于生出了一个“有把的”(老妈最爱说的是“蚯蚓等子”),所以对她格外看重,把她当福星,一直拢在身边,但再耽搁下去就要嫁不出去了,这回老妈巴不得把她永远留在了身边。
招郎入赘,这本来是乡村里没有儿子的绝望的父母为传宗接代和养老送终不得已施行的下下之策。自从沙红两口子出事之后,老妈这方面的打算就更明确了。要说老妈招的那“郎”也是个老实人,叫黄富生,也是黄泥湖人,但跟野蛮老妈早已在“三代以外”。他比沙碧还老实,是个不尴不尬的小学大龄老师。沙碧的四姐在沙家山小学烧火打杂,黄富生刚调来,看到粉扑扑纯天然的四姐后嘴就合不上了,死追不上的城里的女同学也不追了,第一次进沙家门就大声冲野蛮老妈喊“妈”,对她保证说他这辈子就扎根沙家山,伺候她老人家了。其实黄泥湖离沙家山走路只要半个小时。黄富生家里穷,全家至今还住在当年黄仰岩分下的“九厅十八井”的一个“井”里,全家五兄弟,娶一个媳妇要花两四五万块钱,他老爸不堪重负,早就想赶几个出去给别人家当“撑门棍”。
“死了张屠户吃不了没毛猪?”老妈冷笑着对沙碧说,“你以为除了你就没人给我当儿子了吗?你最好滚远一点,就算沙家没你这个种!”直到四姐连生了两个女儿,不能“违计”再生,沙家传种又成了问题,野蛮老妈的口气才没那么死硬。
野蛮老妈如是说(4)
★ 野蛮老妈如是说——
“人家牛矮牯迟早会骑到你头上的!”
野蛮老妈对中国“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也有先见之明。她早就作出过上面这个让沙碧痛苦不堪的预言。
她对“但要注意锻炼身体,学会与人交往,多参加集体活动”的年年“三好学生”沙碧如是说:“你除了考第一名还有什么×用!”
当时沙碧和牛爱还是初中同学,沙碧作为公认的“读书王”,后面有一帮跟屁虫,犹以牛爱最为粘乎,对此沙家山人也与有荣焉。连当时“新乔电料厂”的大老板蒋中发都对沙碧翘大拇指,说沙大呆子能当公社文书,沙小呆子将来却可以当大学教授和联合国秘书长,唯野蛮老妈嗤之以鼻。
客家正月是最窝囊的大老爷们都可以没日没夜地放开来喝酒的古老的狂欢节。当时由牛爱牵头做东,一伙乡村中学的半大小子也学着大人的熊样,人五人六地到各家各户轮流吃喝过去。看着沙碧自顾自地埋头大嚼,牛爱却在大圆桌上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帮你打汤,给他夹菜,跟人碰杯,劝人喝酒,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样子,相比之下,老妈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壶滚烫的米酒一古脑儿地泼到沙碧麻木不仁的脸上去。
初中毕业,沙碧以头名考入了县城一中高中,牛爱只能留在新乔中学。但高考的时候,沙碧一向重文轻理的偏科终于遭到了现报,数学比牛爱还低5分,尤其是他“别出心裁”的作文严重“跑题”,论点几涉“反动”,最拿手的作文60分只得了10分,再加上心不在焉,志愿没填好,虽然总分还比牛爱高了40分,但是跟牛爱一样只能去读末流的龙岩师专中文科——“科”,连“系”都不算。
“怎么样?”气坏了的老妈转而幸灾乐祸地说,“你终于栽跟头了吧?你再这样傻里傻气下去,迟早要当人家牛矮牯的狗腿子!”
时值带领新乔人下广东,率先占领了深圳那“一个圈”的蒋中发开着新乔人的第一辆小轿车回乡,他背着野蛮老妈偷偷地塞给沙碧一个“恭贺升学”的红包(他也不敢多包,就包了八百块钱,让沙碧忐忑了很久),并说:“你现在去读龙岩师专,但你还是读书王,将来你要上不了中央,到不了联合国,大不了下广东来,我深圳的公司等着你!”
“祖师爷”对自己这么“好”,有时让沙碧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人家的私生子,他对野蛮老妈和蒋中发之间的暧昧关系似乎并不怎么难堪。 。。
第四章 听牛叫兽吹牛皮
“列位——”
每期凤凰台《文涛拍案》,嬉皮笑脸的南国第一名嘴窦文涛先生便大大咧咧地如是开讲。但村水小子岂敢如此大谱,还是尊您一声“读者上帝”保险。
读者上帝——
村水这样对您陪着小心,是想说,看了下面这一章,漫说您可能会以偏概全,对我们整个儿的“中华创业英才”犯了狐疑,起码您会对笔者私下里更喜欢(比沙碧)的另一位主人公——我们同样草根出身的真正的成功人士牛爱先生存了轻蔑,不以为然:什么“创业英才”,有什么“真本事”,不就一只叫兽淹死人不偿命的口水秀嘛!
我跟您说,您要是这样想就错了,大错特错。
您还真别不服气,要不——真不是村水跟您抬杠,要不您也秀一个来看看,或者也开辆大奔(哪怕是二手的)什么的出来溜溜……
言归正传。
增广贤文说“有酒有肉皆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何况沙碧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让他能有什么辄?沙碧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听了辣妹子水娇的忠告,终于拨通了牛爱的电话。但事到临头,话到嘴边,他又支支吾吾起来,不知该怎么说好。
“不敢说就不要说!”牛爱口气大得很,“你妈火气那么大,得肾病是迟早的事,你先节哀顺变吧!”
“你放屁!”沙碧马上表示抗议,“我妈还硬朗得很。”
“噢,哈哈,对不起。”牛爱连忙改口,“我还不该说这么晦气的话,但我知道你在愁你妈的医疗费,可这点儿事算是事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务其大者远者!但你找我算找对了,你马上打的过来,我给你面授机宜,你先给我办好三件事,对你来说洒洒水的三件事,你妈的事就TMD不是事了。”
沙碧就过去了。但沙碧打的是摩的。
他走上大街,随便拦下一辆载客的摩托车,对摩的佬说:“去天才大楼。”
“添财大楼?”摩的佬傻乎乎地问,“在哪里的啊?”
“你不如说添丁大楼。”沙碧苦笑起来。没文化就是没文化,沙碧不无怜悯地想,“天才大楼”不说是这个号称要(甚至“已经”)率先实现现代化的南方名城的文化名片吗?这不单牛爱自己这么说,连《珠江日报》、《岭南晚报》和那些叽里呱啦说鸟语的电视台都这么说的。但看着底层人民那一脸茫然,又完全无辜的傻相,沙碧还是宽容地一笑,对摩的佬说:“那就去南国酒店吧,南国酒店你总知道吧?”
“那晓得那晓得,我瞎子也找得到!”摩的佬一口四川话,给了沙碧一个脏兮兮的头盔,“戴上哦,南国那里是高尚社区,不戴头盔罚款200。”
到了南国酒店,沙碧摘下头盔,又不耻下告地给摩的佬指点说:“你看,记着了,紧挨着酒店的这栋六层楼,最顶上不‘天才智力’的霓虹灯标志吗?等晚上灯亮了,老远都看得到的。”
有点儿发福了,变得更加矮墩、滋润的牛爱打着红领带,扳着吊裤带,在“天才大楼”底下的档口那里倚着他那辆二手奔驰车,好像专门在等沙碧的样子。
“哥们……”沙碧走过去,觉得自己的声音怎么有点儿有气无力,便努力做出热情和风趣的表情,问他是不是因为要换新宝马了想请大家喝喜酒。
“宝马算什么,值得我庆祝?”牛爱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