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家事与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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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家事与情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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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庄主家政,宽厚加忍耐(1)
胡铁花奉调进台后,初任全台营务处总巡,继管台南盐务总局。公务稳定后,才将爱妻稚子接来,住在台南官署里。接着又因为代理台东直隶州知府,是年年底遂将家庭迁到台东署中。
  从1893年2月到1895年1月,这时胡适已从稚齿进入幼童时期,年轻的妈妈冯顺弟容光焕发,在热腾腾、绿油油、红火火的宝岛台湾,欢度她一生最温馨的日子。她天天与丈夫厮守,相夫教子,生活甜蜜异常。胡适在自传《四十自述》曾有描述:“我父又很爱她,每日在百忙之中教她认字读书,这几年的生活是很快乐的。我小时也很得我父亲的钟爱,不满三岁时,他就把教我母亲的红纸方字教我认。父亲作教师,母亲便在旁作助教。我们离开台湾时,她认得了近千字,我也认了七百多字。这些方字都是我父亲亲手书写的楷字,我母亲终身保存着,因为这些方块红笺都是我们三个人的最神圣的团居生活的纪念。”但是这样平和的日子只维持了一年略多的时间,悲剧时势随着甲午海战的中国失败、《马关条约》的签订接踵而来,胡适一家陷入悲剧的深渊。
  坚持守台、抵御日本接管的胡铁花预测到全岛险恶前景,于1895年1月,留嗣秬在身边,遣四弟及三子嗣秠、书童朗山,将胡适母子送回上海,转返绩溪上庄村故宅。他还给妻子及四个儿子各写一份遗嘱,表示决心已定,以死报国。当年,胡铁花奔走国事,在家乡只有薄田数亩,也没有为自己及家人建造体面的宅屋。现在向海内外开放的坐落在上庄村西南方向、常溪河畔的“胡适故居”(安徽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乃是胡铁花二子嗣秬(号绍之)于1897年主持营建的。回到上庄村的冯顺弟度日如年,忐忑不安地等着丈夫的消息。8月22日,胡铁花客逝厦门。其二子嗣秬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扶柩回归上庄村。未进村,正坐在胡家前堂的冯氏闻此凶讯,突然觉得天翻地覆,乌黑一片,身子往后一倒,连椅子一起跌倒在门槛上,昏厥过去。间歇,满屋充满了哭声。
  尽管皇帝的一道诰命下来,###被册封为三品夫人,厅堂梁上高悬着盖有御印的一副黄缎(圣旨),但却无助于这位23岁就寡居的少妇,立时要做众多成年儿女组成的大家庭的家长;面临的艰难困惑无助于按故夫“  儿天资聪明,应令他读书”遗嘱教育骨血成材的年轻妈妈。诚如胡适说的,“她的生活自此时起,自是一个长时间的含辛茹苦”。而“她含辛茹苦,把全副希望寄托在我的渺茫不可知的将来,这一点希望居然使她挣扎着活了二十三年”。
  现在,围绕这位后母便是这么一群小辈:长子嗣稼大她2岁,一个只会伸手要钱而不事生产的废物,而他的媳妇,更“是一个最无能、最不懂事的人”(胡适语),他们的女儿,只不过小胡适1岁而已。二子嗣秬,只小她2岁,清末国学生,候选知县,经商于汉口、上海间,是全家最能干也是非常精明的男人,而他的女人,却“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胡适语)。三子即孪生的嗣秠,已承继给五房作香火。长女大菊大她7岁,早已出嫁。二女从小就送了人家。只有大菊才理解后母的苦衷,回娘家时,像姐妹般劝慰她。自从老爷子这根栋梁一倒,大家庭再也没了统治权威。分房、析产、分炊势在必行了。
  冯氏面临最现实的问题,三开间老屋如何容纳三房七八口家人?“诰命三品夫人”的圣旨挂得再高,也无济于事。亏得能干的老二早在1897年,动用故父官囊遗银,建造了一栋三开二进二天井两层的通转楼房(典型的徽派民居),面积有200多平方米。新居落成后即实行分家:厅堂东侧楼上楼下,归二子嗣秬一家使用;厅堂西侧楼上楼下,则归冯氏及四子胡适使用;三子已出嗣,就不再继承房产;长子分得紧邻的老屋,又考虑他没读书过,无业坐吃,将汉口店业也分给了他。里堂东边尚建有集厨房、茅厕、猪栏在一起的大统间平房,特地筑起两副灶台,分归二房、四房(冯氏代表)使用。厨房里有两扇门:一扇通二进厅堂,一扇通向墙外巷道……冯氏为分烟析产累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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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庄主家政,宽厚加忍耐(2)
老大嗣稼不出丝毫力气,却在分家时最得便宜,但他抽大烟、嗜赌博,已积习难返,钱一到手,就花精光。他家徒四壁,于是就动起大家庭的念头,见了精致的烛台、香炉,偷出去变卖;即使一把锡酒壶,也来个顺手牵羊。早年,胡铁花在世时,痛恨这个败子到极致,擎剑要砍他的头,顺弟急得跪着哀求,“使不得!千万饶了他吧!不然人家以后会说我这个后娘不容……”现在,这个败子在外面以胡家名义屡屡赊烟钱、欠睹款,累积成重债。每到除夕时,债主们拎着灯笼,一个一个上门来,人声鼎沸,灯影绰约,把大厅里的两排椅子,连得门槛上都坐满了。老大早就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当家年轻的后娘无疑成了众矢之的。这景象实在恼人,但冯顺弟很镇定,“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分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居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胡适)。大年初一降临了,新年纳福,什么都得吉祥平安,这时老大叩后门,溜回来了。后娘从不骂他一句,脸上也不露怒色。在小胡适的眼中,这样的过年总有五六次。
  如此宽厚对待这个不争气的长子,而对两个刻薄的儿媳也一样。大媳、二媳常联合与后母闹气,有时还借他们的孩子(小不了胡适几岁)儿嘻争执来发泄,言语尖刻,指桑骂槐。冯氏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胡适)最使她受不了的是二媳那张脸孔——一旦闹气,脸色变得铁青,刀也砍不进去,而且可以坚持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昂首阔步,默然无声,凶神恶煞地走进走出。冯氏忍无可忍了,“这才早上不起床,柔声大哭,哭她早丧的丈夫。她从不开罪她的媳妇,也不提开罪的那件事。但是这些眼泪,每次都有神秘莫测的效果。我总听得有位嫂嫂的房门开了,和一个妇人的脚步声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她转来敲我们房门了。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送给我母亲,劝她止哭。母亲接了茶碗,受了她不出声的认错。然后家里又太平清静得个把月”(胡适)。
  对小辈,她是超绝的仁慈、宽厚、忍让,尽管她与她们的年记不相上下。但对同辈无理闹事,她就冷静自己的身份与地位,用手段、有节制地去应对。“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责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忍错赔罪,她才罢休”(胡适)。冯顺弟在胡家族叔兄弟中,正当地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她心胸十分地坦荡。儿子胡适是村上有名的“小先生”,当时大家庭的日用进出,都让小胡适登记在帐簿上,即使是块豆腐之微细,也不漏帐。
  冯顺弟,做人真不容易啊!23岁寡居,内心的痛苦且不说,在这个有荣誉的大家族、大家庭中做家长,更是谈何容易!她刚柔相济,立身处世,而她最大的禀赋就是容忍。各种各样的是非、苦恼、不平……都被她忍耐着,宽容过了。这种禀赋,潜移默化,在她儿子胡适身上渐渐地体现出来。胡适在北京大学做文学院院长时,已“大名垂宇宙”,但“小脚夫人”江冬秀发起脾气来,声势也不小,有一次将把水果刀掷了过去,险些击中胡适面颊;胡适则嘀咕几句了事。有时江冬秀嗓门轰响了;胡适躲进卫生间,借嗽口,故意把牙刷涮口杯声弄得很响,作为“掩耳”。胡适在1935年出版的《四十自述》中曾说了:“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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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哺爱子,慈母也严师(1)
骨肉之间当然可以直抒自己的爱恨了。冯顺弟对胞弟妹,对亲子,把整个身心都扑了上去,倾泻她的全部真情。
  她有一弟两妹。两位胞妹都因婚嫁不当而过早去逝。悼痛不已。所以她尤其疼爱胞弟冯诚厚。1910年(宣统二年),诚厚患上可怕的腹涨病(其实就是血吸虫病),顺弟把他接来家中,侍汤药养病(他门的父亲已在五年前去世了)。她目睹弟弟的病久治不见效,焦急异常。当时“廿四孝”盛传“割股疗母”感动天神而显灵的故事。她深信不疑。于是她选了一个月夜,闭门焚香,对天祈祷,准备自割手臂上的肉,放在药锅熬成汤。正在这当儿,檀香木爆出了出了声响,把弟弟扰醒了,就问:“哪来的异香?哪来的声音?”姐答道:“天上飘来的香气,天风吹动了窗纸。”弟也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第二天清晨,顺弟捧来一碗中药汤。诚厚喝着,觉得异味颇浓,只是在姐催促下,忍着喝完了。发现碗底有一块发紫的肉。诚厚是中药店出身的,在皖南泾县恒升泰药店当帐房,胡适13岁那年曾去那里学生意半年。他顿时明白一切了。姐噙着一把热泪苦求他吃下去。他将姐的肉含在嘴里。没有咀嚼,就呕了出来。姐将肉拾起,默默地走出去了。她变了个法儿,将臂肉放在瓦片上煨成了灰,然后拌和在油炸锅巴中,香喷喷地送去。弟含着泪终于吞下去了。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诚厚鼓涨着腹部,睁着双眼,凝视着一直守在床侧的姐,告别了人间。
  诚如胡适所说,母亲23岁守寡,含辛茹苦支撑了23年,“只因为还有我这一点骨血”,“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的渺茫不可知的将来”,所以哺育爱子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一个山村农妇有多大能耐施教呢?除了冯顺弟自身品德和随夫阅世的知识外,先夫的那份遗嘱和他经天行地的一生,便是一部无形的教科书。每日,天未曙,她已悄悄披衣,坐在床头,看一眼打着微鼾的儿子,分享他的甜睡。但她相信,凌晨是一个人灵魂入窍,最聪明的时候,此际向他灌输的,够他一辈子受用。于是,她便将小胡适轻轻唤醒,帮他披衣坐起。
  “  儿,您好醒了。你先清醒一下。你不是姓胡吗?是的,你姓胡。你是你爸爸胡传,守珊先生,胡铁花将军的最小的儿子。你是很值的骄傲的呀!你知道吗?你的爸爸是最善良最伟大的人!我们胡家宗祠,是他冒死不辞修建的;我门胡氏宗谱,他也参加编纂。他后来做官,在吴大帅麾下,闯关外不毛之地,冰天雪地,他又下最南端,天涯海角,那里烈日走兽,蛮荒毒蛇,他都不避艰险去了,那可是要命的地方呀!为了朝庭,为了那个台湾,他死在岛上,马革裹尸嘛!你是英雄的儿子……”
  她看到儿子半睁半闭眼睛,突然停下来,问:“你在听吗?  儿!”
  得到儿子肯定的回答后,于是她又说:“他呀,我说你爸爸呀,到处受到人家尊重。就是他回老家来休息几天,消息一传出去,七都、八都的烟馆、睹庄都闻风停开了!他八面威风,因为他为人正派善良,人家才相信他,敬重他。他就是你的楷模。你为人一生,就要学你爸!”
  有时候晨训是针对儿子早一天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让他反省。“你老子的品德首先想到别人,在患难时总把自己放到最后。昔年长毛(指太平军)作乱时,他背负你奶奶逃难,再回来带你五姨、七姨逃出去;再回去把你两个叔叔的房东老阿太背负出去;再回去挑衣物……如此往返六七次,唯不顾自己的生死危险!而你呢?你以为自己就是天……”
  小胡适低头哭了。冯顺弟乘势说:“你一定要踏着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他是个完人,他走得太早,走得太快了……”说着鼻子抽搐起来。加重了语气:“你一定要学他,踏他的脚步,千万不要跌他的股!”(按,“跌股”,绩溪方言,意为丢脸,出丑)
  破晓后,小胡适穿衣服下床,匆匆吃了早饭,第一个往书塾赶去。接着便是这位年轻妈妈梳洗,开始一 天的生活。冯顺弟有一头恼人的又长又密的头发(现在应是漂亮的飘逸的长发),每天早上都要站在矮凳上梳头,爬上爬下,甚是辛苦,不然将会拖到地板上,弄脏了洗起来更麻烦。接着便是静下心,再整理下儿子昨天的行为,以及今天将会发生的事,有时真使她烦恼。是什么使冯顺弟生气、烦恼呢?是小胡适的顽皮、甚至耍赖,说脏话。有这么一件事,胡适到三十多年后还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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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哺爱子,慈母也严师(2)
记着,在他的《四十自述》中描述道——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呀。”我刚说了这句话 ,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的责骂我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
  儿子的眼睛不是眼屎,淌水,就是结痂,散发出异味气息,求医无门,严重妨碍了他的读书。母亲焦急万状。后来她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掉,可不能怕脏。果然,一天夜半,小胡适睡梦中感觉到眼睛皮上有阵湿辘辘的热气在濡染,伴带着非常熟息的鼻息声……他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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