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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陆、海军“窝里斗”
午睡醒来,裕仁呆呆地坐着,想着心事。上午海相米内晋见的一幕,在他的眼前晃动着。这几天,他感到太疲劳了,人明显瘦了不少。武汉是战,是退,他尚未最后裁定,内阁与军部间便发生了争吵,陆军与海军也为些枝节琐事闹得不可开交,东京城乌烟瘴气。内阁和军部是他的左右手,是他实现大业的得力工具。可如今大事未决,这些人却在家里斗成一团,这怎能成就大业?这时,他有些后悔,这么些年了,为什么对他们总是放任自流,以致今天积重难返。
海军和陆军的矛盾由来已久。自日本退出华盛顿海军条约,日本海军便进入了无和约时期。四面环海,使裕仁越来越重视海军的建设。他先后三次大笔追加拨款,发展海军。这引起了陆军的妒意。随着一艘艘战舰的下海,一批批飞机的调入,规模日见庞大的海军,野心膨胀得竟比海军自身的发展还要快出许多。他们再不愿甘居陆军之下,开始在内阁、军部,在枢密院,在一切重要的部门施加自己的影响,与陆军分庭抗礼。矛盾也由此发展开来。
1937年底,日军发起青岛登陆之战。大本营统帅部原计划陆、海军协同,联合登陆,可争功心切的海军,未待陆军到来,便单独在石老人一带浅海登陆,占领了青岛。随后赶来的陆军恼羞成怒,招呼也不打便向城区开进,结果双方刀兵相见,大动干戈。陆军与海军间那种若隐若现的矛盾终于公开化了。
徐州会战,海军奉命在连云港登陆,陆军则从地上协助攻击。但陆军得知连云港方向驻有中国正规军后,采取更损的一招,他们按兵不动,即使在拿下徐州后,也没向连云港方向派一兵一卒,而是站在远处看海军的笑话。结果海军陆战队上陆后,迟迟见不到陆军的影子,只能在没有重装备的情况下孤身苦战。事后虽然夺占了连云港,但海军精贵的陆战队死伤惨重,吃尽了苦头。在东京,米内海相得知真相后,失了风度,竟对陆相杉山元大骂不绝。
陆、海军之间的严重对立很快蔓延到日军的下层。几天前,东京近卫师团一群少壮军官在市区“菊町”酒吧痛饮时,因不远处几名年轻的海军军官说“陆军在连云港贪生怕死”,便冲上去大打出手。结果一名海军大尉在殴斗中当场丧命。消息传开,东京街头议论纷纷。这时,天皇裕仁觉得,东京这种混乱的局面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很快,裕仁便召集内阁军部的文武要员,在皇宫召开了御前会议。按常规,御前会议都是在“五相会议”上,就一些重大决策无法定夺时,才召开御前会议请天皇裁定。但这次御前会议,却是裕仁反过来要求召开的。他感到,在日本对华全面开战的非常时期,如果内阁和军部、军部内部之间这种矛盾纷纭的混乱局面不及早结束,不但整备部队、南下太平洋的计划无法实现,就是对中国的战争,也无法维持下去。
但他忘了关键的一点,陆军与海军,一个梦想“北进”,一个计划“南下”,南辕北辙,纵使他再想撮合也无法统一。而内阁,摇摆不定,毕竟只能替一家说话,或是两者都反对,那么这种矛盾怎么解决?事实上,直到1945年美军在日本本土登陆、日本战败为止,这种错综复杂的矛盾一直像驱不散的阴云,紧紧笼罩着散发着硝烟气息的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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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议政厅,决定未来命运的御前会议(1)
6月10日,皇宫东一厅,大本营御前会议正紧张地进行着。一种迸射着火星的气息从一开始就紧紧地笼罩着会场。赴会的文武大臣都清楚,今天的会议将决定今后在中国的命运。转攻武汉,如能彻底打垮中国现政权,日本就将成为中国的主人。百万日军也能从中国战场解脱出来。但这一仗如果仍不能打垮中国,瓦解国共联合阵线,就是占领了武汉,日本也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中国陷入漫漫无期的长久消耗战中,那么到头来失败的还将是日本。
这抉择太难了。一种“望尽天涯路”的困惑、苦痛感充斥在每个人心头。如果单说军事上夺取武汉,那问题就简单了,别说军部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就是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内阁文人,也自认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要使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大国完全屈服,谁也没有这个把握。
6月,姗姗来迟的暑气已降临日本列岛。火辣辣的日头也没放过裕仁这位“天照大神”的后人,皇宫内同样暑气逼人。这可苦了军部这些一身戎装、腰板笔挺的将军们。细密的汗珠从板垣宽大的额头上滑落下来,痒痒的。他却没有去动,看来老迈的参谋总长闲院宫也不舒服,花白的眉头紧皱着。
会场静静的,沉闷得有些令人紧张。板垣那双不大的小眼喷着火,紧盯着桌对面的外相宇垣。本来,他是带着一颗激动而轻松的心步入皇宫的。
徐州会战后,日军前线官兵急于洗雪台儿庄大败之辱,疯狂鼓吹要在武汉与中国军队决一死战。他们一面频频电催东京,一面加紧对部队的整补,更有一些性急的部队,不顾东京命令,以追歼中国军队为名,擅自越过控制线。这部被裕仁放在海外的战争机器,疯狂得像脱了缰的野马,难以驾驭。刚刚离开中国战场的板垣,对这一点当然感触极深。他自然不想、也不会背叛昔日那些上司、同僚的意愿。
但令他惊奇的是,到东京仅仅几天他就发现前线部队对东京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多。他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很快使参谋本部、海军省、甚至内阁的部分大臣站在了他的一边。虽然外相和一些文官也在四处活动,试图阻止战火燃向武汉。但在这场较量中,“主战派”轻松地占了上风。东京城内外,“主战派”显然已左右了局势。人们的目光,此刻早已越过茫茫大海,瞄向中国的武汉、广州。
正是带着十足的自信走入会场的板垣,不相信天皇会违背众多要员的意见。
但他忘记了外相的能言善辩。开始发言后,宇垣紧紧抓住军部无结束中国战争的根据这一要害,竟使本来应该是一边倒的会议陷入了僵势。
众人的目光渐渐地转向天皇。以往每每遇到此景,都得天皇最后圣裁。但今天裕仁却像是并不急于摆脱暑热的困扰,只是摆摆手,下令休会。
当晚,会议再次进行时,情势出现了变化。参谋总长闲院宫,向军令部长报以会心的一瞥后,缓缓地开了口:“陛下,当今内外形势,已促成帝国非转攻武汉而无路可走。我们对蒋政权一等再等,但蒋君不思悔过,不顾生灵涂炭,仍叫嚣抗日不已。政治解决,目前看来前景黯淡。而对此行将崩溃的独裁政府,消灭其战力,犹如釜底抽薪,战争则有望结束。请陛下圣断。”
宇垣见状正待开口,参谋次长多田站起身开了口:“陛下,近来各方面情报显示,蒋介石在汉口仍叫嚣抗日。更甚者,他们与共产党勾结在一起,煽动民族情绪,掀起了一场‘保卫大武汉’的运动。此人既在帝国留过学,却不能理解帝国真意,实在可恶。除军事打击外再无良策。从战略上看,夺取汉口,蒋政权只能遁入西南。失去中原的蒋政权,充其量只能是一地方政权,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如果结束汉口之战后再征服广州,对中国的海上封锁将使他完全失去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我想被紧紧卡住脖子的蒋介石除最后屈服外,不会再有什么选择。”
说着,他抬眼望了望凝神静思的天皇,略一沉思,又补充道:“再说,中国空军是支优秀的飞行队,他们曾给帝国带来过不小的麻烦。为确保本土,消灭中国空军在华中的飞行基地,也有转攻汉口的必要。” 。 想看书来
皇宫议政厅,决定未来命运的御前会议(2)
多田说的麻烦,是指中国空军远征日本本土的壮举。5月19日,日军占领了徐州。但就在这一天夜里,中国空军徐焕升大队长率两架美制“马丁”战机,使日本本土受到了百多年第一次外部世界的侵袭。虽然落在东京、长崎等大中城市的“炸弹’并未爆响,但这些花花绿绿的传单却显示出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文明与野蛮的对比。它震惊了日本朝野,在日本社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比较之下,世界舆论对这种文明之举大加称道。这使本来就深感丢脸的天皇裕仁更受到刺激,震怒中,他严令军部追查责任,重罚了失职的军官。并发誓要加倍报复中国,尤其中国空军。
多田此刻重提旧事,专点裕仁痛处,显然是为了加大分量。
裕仁看来被打动了,他点点头,却仍未开口。这时宇垣却坐不住了。
“陛下,军事上攻取汉口虽然可能,但能否结束战争仍是未定之数。眼下,和谈既开,再行大规模战争,则显出政府外交上的相互矛盾。近来,英、美外交态度日渐冷落。外务省正竭力调整。种种迹象表明,战事如再扩大,西方国家有可能进行报复。那时,帝国战争物资的来源问题就令人忧虑了。臣认为,汉口之举应从长计议。”
宇垣说完,把目光转向了首相近卫。可近卫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目光,别过脸去。聪明的近卫已看出了会议的最终走向,他不愿再为宇垣而与军部结下更深的矛盾。
怒气冲冲的陆相板垣,带着股刚从中国战场返回的腾腾杀气开了口:“宇垣君,美国国务卿赫尔不是几天前才说过,对日中两国购买军火不加限制吗?身为外相,如果不为帝国的利益着想,腰杆软弱,将有负帝国的使命。”
占了上风的板垣,口气咄咄逼人,完全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这令宇垣又气又惊。他像个受了气的孩子一般,把目光转向了天皇。可裕仁仍然沉思不语,像是没看到这一切。宇垣的心凉了。接下来发言的军令部长、海相、枢密院议长,不知怎么,都站在了军部一边。仿佛一夜之间都变了脸,成了推销战争的政治贩子。他两耳“嗡嗡”响着,双方的话全然没有进入他的脑中,他觉得心在往下沉。这么些天来,他东奔西跑,费尽唇舌,一切的努力却眨眼间化作泡影。望着眼前这些昨天还跟他称君道友的军阀政客,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不知何时,人们话已说完,目光又集中在了天皇身上。他走下御座,迈了两步,又回转身静静地问道:“多田次官,如果广州方面的作战与汉口同时进行,兵力、运输能力能否保证充实?”
多田峻一激灵,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回复道:“汉口外围地形复杂,多江河、湖沼,机械化部队行动受限,对兵力要求更高。但若两地同时发起攻击,影响更大的还是海军运输舰艇。第三舰队必须在长江上配合陆军进攻,无法抽身。其他舰队远调,似乎也有困难。所以同时用兵,难度很大。”
天皇听罢,没再吭声。他慢慢转过头,向身旁的侍从武官做了个手势。武官长会意,转向众人:“陛下宣布会议到此,诸君请回。”
众人鞠躬致意,静静地向外走去。
闲院宫载仁亲王说:中国值得一赌!
入夜,神秘幽静的皇宫里,暑气渐渐散去,一场决定日本在中国战场命运的御前会议结束了。若干年后,中、日历史学家在评价这段历史时,都感到:如果日军没有发起日后的武汉会战,如果当时的日本政府能退一步,在对蒋介石的和谈中作些让步,那么日本很可能从中国抽出身来。日军也不会在中国陷入漫长的苦战而无法自拔,那么日后太平洋战争的历史自然也就得换个写法。对此,美国总统罗斯福要远比日本人清醒得多。几年后,他说:想想看,如果把中国战场的上百万日本人放出来,那将是一场什么灾难。
但裕仁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3年后,在这一点上都没法与只能坐在轮椅上谋天下大事的美利坚总统相提并论。这一点,也充分暴露出他性格上的缺陷,优柔寡断。
回到御所,裕仁脱下军装,换上宽大的和服,迈着疲惫的步子向良子的后宫走去。
皇后良子接到了通报,早已带着侍女在屋外长廊上迎候。裕仁与良子结婚十多年了,一向情深意笃。皇后年轻貌美、温柔如水又善解人意。平日里,宫内家事都是良子做主。但对国务公事,她却从不过问。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每当心情烦乱时,裕仁总能在后宫找回安宁和舒心。为此,他对皇族中级别最低的久迩宫邦彦王的这个长女更是恩爱日深,情意愈浓。
皇宫议政厅,决定未来命运的御前会议(3)
后宫卧榻上,良子的轻风细语,娇柔爱抚,像一股股清冽的甘泉,荡去裕仁心中的忧愁和躁乱。他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一片美丽的泥沼,一时忘却了战火弥漫的中国,忘却了矛盾纷争的日本,忘却了世间的一切……
午夜,裕仁从后宫出来,向自己的寝宫走去。裕仁从不在后宫过夜。他睡觉极轻,有时良子梦中呓语和轻轻的翻身,都会把他惊醒,一夜再难安睡。无奈,天皇每次只能到后宫与皇后耳鬓厮磨、共度春光后,再返回自己的寝宫。但今天回到寝宫,他却无丝毫睡意。虽然他内心已接受了进攻汉口的设想,但他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的脑中又闪现出内阁兴亚院的一份奏章。
兴亚院是首相近卫为解决中国事务而专门设立的智囊机构。徐州会战后,该机构昼夜运转,起草了解决中国问题纲要。它虽然主张以武力击溃中国政府,但它显然并不像军部的激进分子那么意气用事。奏章中警告说:进攻汉口应当慎重。因为中国进行的是一场殖民地的解放战争。全国上下同仇敌忾。而日本却缺乏足以唤起国民同仇敌忾的力量。而且中国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日本在(中国)大陆作战,越是深入内地,其补给线越长,陷入敌人所提倡的游击战消耗战术的危险性越大。
而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他身为日本大本营三军最高统帅,他最清楚,日本只能速决,绝不能久战。望着墙上硕大的“雄鸡”形中国地图,他仿佛感觉到它胸膛内那股排山倒海般奔涌的热血和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