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什么比现在更幸福的呢?不用费心去想什么,也不会有脱序的意外,日子就这么安静地流逝,真好,不是吗。
他这么想着,就有些出神,一直到旁边的同事李老师跟他道别:“言老师,还不回去?”
他就温文一笑:“把教案誊写完就走。”
“这年头像你这样做了几年老师还这么踏实工作的人,不多了啊。”心直口快的李老师心里藏不住话,“瞧瞧小张,才做一年老师,除了上头检查和公开课,什么时候写过这东西?”
不习惯背后指明说人家的事情,言微鱼有些不安:“其实我也只是在做些应分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吧,张老师也是不错的人……”
“你呀,就是这点,谁都不得罪。”李老师打趣,“这么好脾气,女朋友肯定吃定你了吧?”
“呃,还没……”脸有些发烫不晓得说什么好。
“没女朋友?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下?我老公有个堂妹,人长得漂亮,刚毕业,性格也好,要不约个时间去吃饭?”李老师俨然化身红娘,开始积极游说。
言微鱼最怕人家说到这个话题,他是真的不想交女朋友,现在这样一个人,挺好的。
年少因为秦思虞那个人让自己产生向往,渐渐交集加深,滋生了许多情绪,最后汇集在一起成为了那段年少时光最单纯的爱恋,后来在那样深刻的伤害后,他把所有心事都遮蔽起来,害怕别人看见,更加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又会被刺得心都揪成一团忘了呼吸。
痛一次就够了,再不想痛第二次。他只是个懦弱的平凡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他都没有力气再爱一次。
那一跤跌得太重,十年,他都爬不起来。
正在支吾以对的时候,手机响起,他看见号码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慌忙接起来:“小闲。哦,好,你直接回家吧,我晚点回去。嗯。再见。”
挂了电话,李老师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扼腕表情:“都有女朋友了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然后窃笑着离开。
他讷讷地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苦笑着摇摇头,继续伏身写教案。
“回来啦~”女孩子清丽活泼的脸让他沉郁的心情有所转晴:“嗯。”
“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清蒸鱼~”她讨喜地眯起眼,把他手里的包接过来,“我对你好吧?”
他被逗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嗯。”
吃完饭后,她问他:“哥,你有没有想过回A市?”
他垂下睫:“……我不知道。”
父母年纪大了,不再适合长距离奔走,毕竟房子在A市,而他只是在T市住着租的房子,他现在的资历,想要得到有福利补贴的住房还远远不够。可是……真的不想再到那个地方去,真的不想再……
“哥,那件事,还会让你做噩梦吗?”微闲斟酌着开口。
他只是淡淡一笑:“不会了。”
“只是正好没有一次爱到对的人,并不意味着不能有新的人生。也用不着害怕那个混蛋,该心虚该负罪的人是他。你应该骄傲地看着那个人,告诉他错过你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让他后悔去。”微闲露出鼓励的微笑,“哥,你是很好很好的男人,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他看着这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在自己身边十年的妹妹,觉得心里一暖,却又不觉鼻子一酸。
大家都希望他幸福,都希望他能拥有新的恋情,他却只想缩在自己的壳里,害怕爱,不敢爱,想着就这么孤老一生。
这样自私的想法,辜负了这些真真正正希望他幸福的人吧。
“哥,木头在A市找到了工作,他在那边等我,我打算辞职过去。”微闲脸上有羞涩的微笑,因为顾及言微鱼的情绪,所以很快敛去,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浅浅勾起唇角,笑容有些模糊,“我又不是小孩子。”
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的自己,真的是糟糕呢。
微闲母亲过世那年,在上大一的她卖了房子,带着不多的行李到了他当时住的地方,对他凄然一笑:“哥,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了。”
他那时候刚刚找到了学校的工作,看着她隐忍着不哭的样子,轻轻地把她纤弱的手握在手心里:“想哭就哭吧。”
然后微闲一把抱住他哭得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告诉自己的父母,而长辈过世的状况业已在幼年的记忆中模糊,所能做的,好像也只是让她在自己胸口痛快地哭掉所有悲伤。当时像他这样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的人,却觉得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微闲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坚强,甚至后来,反过来成为保护他照顾他的人。没课的时候就往他这里跑,尽量推掉学校的其他活动,在他结结巴巴作试讲的时候成为他的听众给他意见和建议,在他埋头写论文的时候帮他煮宵夜。
他觉得愧疚。父母过来的时候却得把微闲的东西小心收好,不能让他们知道微闲的存在。
但是微闲在他心里,和父母一样,都是他最亲的人。
后来微闲快毕业的时候,和别的高校联谊,认识了男朋友周沐。周沐那时候在读研究生,是个外表斯文干净,感觉上却隐隐有些强势的男人。言微鱼当时有些担心不谙世事的微闲会不会吃亏,但是微闲很幸福,他发现周沐看着微闲的眼神也很怜惜疼爱,像是想好好照顾微闲一辈子的男人。自己对感情的事情……并没有立场,不能因为微妙的感觉而影响了微闲的未来。这样想着,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不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现在,连微闲也要走了,A市……想起来还是会隐隐作痛。
有时候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顿,如果能够变得强大起来,能够变得,什么也不怕。但是……做不到。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直到今天,还会梦见那个人。
只是梦里的那个人,常常是带着让他心碎的微笑,伸手触摸他的脸。温情脉脉不会在下一刻就恶言相向,也不会从那漂亮的嘴唇里吐出让人心寒的字句,更不会有那种茫然不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伤害了别人的表情。梦里的那个人,只是什么都不说,轻轻地,一点点感知他的脸颊。而他即使在梦里,也没有拔腿就走或者用力推开对方的力气。
纵然那个人没有消息,可是他却一再地想起。
怎么敢,这样的自己,怎么敢回去?
第十三章
“如果哥不回去……”微闲神色有些黯淡,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么久了,他还是放不下,辗转开口小心地提那个人,其实是真的很想,很想和恋人去A市生活。恋人勾勒的未来太美好,她想要伸手去触碰,想要那样的幸福。
父亲的过早离世,母亲的终日积怨,她虽然总是在笑,总是一副天真开朗的样子,但是心底,总是会害怕得不到命运的垂青。
但她同样割舍不下哥哥。在父亲的葬礼上,母亲红着眼驱赶着哥哥一家,恨不得把他们撕碎,不理会旁边年幼的她害怕得瑟瑟发抖。可是哥哥却毫不迟疑地迎上歇斯底里的母亲,然后一字一句有些颤抖却说的异常清晰:“阿姨,妹妹哭了,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好吗?”然后跑过去轻轻地安慰她。她揪着哥哥的衣服哇哇大哭,把平时对母亲的恐惧通通都哭了出来。
然后母亲安静了,表情冷静得可怕,冷漠地盯着她,苦涩而怪异地说了一句:“你果然是他的女儿,果然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吧。”
后来哥哥一家走后,母亲没有再发作过,虽然对她很冷淡,但是该给她的也都没有缺。她一直和哥哥通信,直到长大一些,才渐渐明白了他们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才终于懂得爷爷奶奶近乎偏执的盯梢和质询,父亲愁苦而早衰的面容,母亲尖刻而不留情面的态度,父母之间的罅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哥哥来了,终于又见了面,哥哥高中住校,她在另一所中学上初中,经常跑去隔着学校的大门找哥哥,有时候也能和哥哥一起吃饭,有过叛逆期,不过哥哥总是温言温语,所以她很快就走过那段胡思乱想的年月,不再任性,变得积极开朗,开始不断努力修补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虽然母亲一直都没有改变态度,不过病重临走的时候,是拉着她的手去的。
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觉得空落落的家很冷清,觉得难过得快要疯了,抹干眼泪拖着行李找哥哥,哥哥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说:“想哭就哭吧。”
当时觉得除了哥哥,世界上再也没有知道她的人了。
其实她和哥哥一样,虽然她看起来开朗天真,身边朋友也很多,其实真正结小圈子的时候,她却一个人在圈外。虽然哥哥看来温文老实,也是人们易于亲近的人,但其实,哥哥也没有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
快毕业那时候联谊遇见周沐,后来有几次交集,其实本来也打算一直用开朗无伪又不袒露真心的微笑应付过去,可是周沐却扬起唇角:“不是真心的微笑,是交不来真朋友的,闲闲。”被拆穿的羞恼让她顿时脸上一僵,然后负气要走,周沐拉住了她:“这种难听的真话,也只有真朋友才会说哦。”她扭头,就看见他微弯的眼,细长而带着桃花,清秀好看的脸上挂着“跟我走有肉吃”(==|||)的表情。很久很久以后,周沐才对她说,其实他那时候的表情叫做“这女人我要了”,然后就被她又害羞又甜蜜地给打到地板上去。
哥哥和恋人,亲情和爱情,她可不可以都贪心得索要?
“这事,我们不提了。吃饭吃饭。”没勇气的小鸵鸟缩回去,然后开始装作“天气很好”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刚刚是不是以为我要哭了,是不是是不是?”
看着微闲这样子,言微鱼的心有些疼,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低头吃饭。
突然手机响了,言微鱼接起,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微鱼。”声音里隐隐有着压制的担心。
“妈,怎么了?”母亲一向打电话的时间都很固定,像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你,你爸在医院,这次比以前都……”刚说完这几个字,母亲突然控制不住哭了起来,然后他听见那边有低低劝慰的声音,只是有些模糊听不清楚。但是他好像被人在心口打了一拳,好像脚下有些虚,只觉得自己竟然已经不孝到这种地步,连父亲入院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在他们身边。父亲的心脏这几年一直不好,不过一直心境平和,身边也带着药,还未曾住院。
因为自己软弱,因为自己逃避,一直以来身边人背负的还不够多吗?
爸妈年纪大了需要自己,微闲想要和恋人一起在A市生活,他到底在固执什么?为了那个人,就要为难自己身边真正的亲人吗?
手指有些发抖,但还是用尽全力克制住,他听见自己说:“妈,等着我,我回去,回家去。”
一走就是十年,但如果不面对,自己纵然出走一辈子,也走不出那个囚笼。
向学校请了长假,同事们都很意外从来雷打不动的言老师居然会请长假,不过是因为父母的关系倒也无可厚非,都纷纷安慰一番。跟学生们打了招呼,大家都很不舍:“言老师教的很容易听明白,换了老师我们怎么办?”“言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会想你的,老师。”……
被需要着的男人很孩子地红了眼眶:“谢谢,老师很快会回来的,谢谢大家。”
和微闲一起搭乘飞机回A市,途中微闲和他坐,一直在安慰他,他眼睛发红不说话,就这样一路静默直到A市。
在机场,和微闲道别的时候,言微鱼哑着声音开口:“小闲,对不起……”
不能让父母见到她,同是亲人,却得面临两难。
他不知道怎样表达心里的歉意,真的不知道。
“没事的哥,叔叔的情况,记得电话通知我。”微闲抱了言微鱼一下,然后和前来接机的周沐牵手离开。
到了医院见到母亲,突然就忍不住上前紧紧抱着她,眼泪也开始汹涌而下:“妈,我回来了。”
言妈妈抱着儿子也一个劲掉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爸现在情况怎样?”一边由母亲带着往病房走,一边担忧地问。
“没事。医生现在在检查。”看起来父亲已经没有大碍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言微鱼问。父亲是不与人争抢的老好人,情绪上怎么会突然波动那么大?
言妈妈眼睛有些酸涩:“大概是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爸前两天,见到了故人女儿的照片,一时之间……”伤感地笑笑,不想多谈。
言微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发怔,然后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妈,你这么多年,怪过爸和言叔叔吗?”
“怎么会……”母亲喃喃,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言微鱼,声音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了?”
言微鱼伸手握着母亲的肩:“嗯,我都知道了。”
母亲掩着脸,忍不住哭了起来,良久才抬头,露出温柔的表情:“我从来都不怪你爸,也不怪你言叔叔。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然后母亲用手背擦擦眼泪,然后看着言微鱼,“孩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言微鱼垂下睫,淡淡的神色中有一抹微苦:“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和言叔叔的女儿微闲通信,我在T市,她也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我一直把她当妹妹,而罗阿姨已经在几年前就过世了。”
母亲惊诧得说不出话,然后心疼又怜惜地拍拍儿子:“傻孩子,一直怕妈心里难受所以才不说?其实我不介意的,你罗阿姨,”叹了口气,“我比你罗阿姨幸福多了。微闲那孩子看起来很开朗,小周挺好的,两人满般配的。”
“妈,你们怎么认识周沐?”周沐不是才在这边找到工作吗?他也不是A市的人啊。
母亲突然有些窘迫,然后尴尬地笑了起来:“这,其实你爸也就是和别人下棋的时候棋友的朋友也过来了…就是小周。他接女朋友电话以后,我们也就随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