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人心脾。山下的灯火,时隐时现的,像星光一样眨着眼睛。他想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封神榜》中,神仙都是住在山上的。不知这终日雾气缭绕的山中有没有神仙。他又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些起伏的山峦。想与往昔的自己作个告别,但似乎又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易能做到的事。
他不愿在去评说,当年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这对与错也不是凭自己爱恨主观所能意断的。时至今日,依然搞不清董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似乎陷入了自己所编织的梦里,无形中把自己当成了她命运中的男主角。在明知与自己毫无结果的情况,依然不罢休的追逐着一个从开始就是悲剧的故事。既使是自己构想的东西也不一定十全十美。在那条林荫夹道的*路,她曾不止暗示过自己。自己始终都假装不知。他觉得自己与林丰,李新玉在学校喝醉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否则不会稀里糊涂与董霞产生一段说不清的感情。
当时董霞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始终都觉得那是一种纯粹的同学感情。有一天,突然回味过来。却发现自已深深陷入了情网之中,难以回头。经过三年之后,再回头看那些事情。董霞帮自己在介绍工作,在市里找房子住。这一切只不过是她想把自己留在身边。不过,自己当时背负着与王芳的婚约,不能再与她继续走下去。然后,就离开了她,跟陶丽到这里来打工。那时,或许这是自已唯一正解的选择。不想事隔三年,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自己怕伤害别人,一直都小心翼翼,结果还伤害了。并且还伤得很深。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生命之中似乎也没有什么所不能所承受的。他一直觉得愧对董霞。而此时,这愧疚之情却俞加的强烈。 他回味起董霞反问他的话:你为了王芳抛弃我。又于心何忍。
他无言以对她的责问。尽管于心不忍,但还是那么做了。或许是不公平的命运把自己和另一个人过早的捆绑在一起。而这个人此时却离自己而去。他想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抛弃董霞是自己不知道珍惜。王芳离自己而去,是自己不值得她珍惜。是非对错已无关紧要,但愿她们以后的生活会比自己所能给她们的好。
远方的灯光照不亮脚下的路。他从山上走下来,觉得自己始终都信守着当年对王芳的承诺。只是在此时来看这一切,似乎显得有些徒劳。他又不由自主的想着董霞,特别是从市里临走时的那些情景。许多次当夜阑人静时,都浮现在脑海里。
那天下午,他还专门约董霞到公园去。这也是他和董霞第三次到公园去玩。残雪覆盖着公园的角角落落。他挽着董霞的手,寒冷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温馨感觉。董霞脸上洋溢着喜悦幸福的笑容。他始终不肯说出来,让董霞经历一个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过程。希望自己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此时,却要让一个朋友因自己而伤心。这也许是生活对自己莫大的嘲弄。
来到那座小土山前,他问董霞道:有没有兴趣再上一次。
董霞不解地问:有路为什么不走。
他思忖了一下,说:路让给别人走吧。
董霞莞尔一笑,尽管不是很赞同,不过还是跟他一起往上攀登。他拉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暖,不似自己的冰冷冰冷的。来到山顶,不像上次那样吃力。他想这是两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山顶的雪融化得快。专门绿化的草丛,此时显得到像田野里的杂草丛生。斑驳的黄叶点缀在其中。仿佛是季节对这些违背自然规律的小草的惩罚。
站在山顶瞭望着远方,感觉到天空的空旷高远。夕阳在天的一边摇摇欲坠,这个世界在倾斜,自己的心也在倾斜。不管自己承认于否,感情的天平始终都倾向于王芳,尽管和她的故事不是自己所想要的。自己同样不可避免先入为主的观念。只是与王芳的订婚在前,与董霞的感情在后,这便决定了自己要远离这里。到一个遥远的地方,让一切在无形流逝的时光中沉寂下来。他心如刀割,反复在心里重复着,原谅我吧,董霞。
董霞偎依在他身旁,寒冷中寻找着自己的依托。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已经决定了。不管多么难捱,这一刻总要到来,并且还要在苦痛过去。他想着这一切,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我要走了。
董霞转身望着他,疑惑不解地问:到哪儿去。回家吗。
他沉重地说: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
董霞看着他凝重的脸,以为他在开玩笑,又不太确定。
为了让董霞相信,他又重复了一次。
董霞满带笑容的脸,在倾刻间僵硬了。似乎欲哭无泪。她难以理解,他怎么会抛开现有的生活,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外地不是他想像的那么好。无论到哪里也不可能伸手便捡到黄金。
董霞压抑不住,声音低沉略带哭腔,问他道:你所说的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好。
他想这或许是一个此时不易回答的问题。于是,便含糊地说:哪里有我的梦想。
董霞追问他:什么样的梦想。
他觉得董霞这样问,是想让自己说出离开这里的本意。但自己又何以忍心说出来。他说:我说不好。但至少不会有人来抓我去坐牢。
董霞冷笑了一声,反问他道:你怕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无所畏惧的许建到哪儿去了。
他听了,无言以对。不管她说什么,冷嘲热讽也好。自己只能默默承受。或许这些与她内心的痛苦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董霞问他:想好了。决定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一阵漫长的沉默。董霞小声抽泣起来。他仿佛置身于事外,无动于衷地站着,任凭她伤心难过。他想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一切的言语和承诺,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自己又怎能去再轻意的承诺。他向东方望了一眼,又朝西方望了一眼。然后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苍松翠柏,残雪还有夕阳,以及吹在脸上犹如刀割的寒风。还有园里的花花草草,在冷寂中见证这一刻的到来,继续,以及逝去。像在梦中一样,也许这些都真实的发生过。但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归于沉寂,消失得无踪无影。他深望了一眼董霞,和眼前的所有的一切,想着这都将会成为虚无缥缈的记忆。
董霞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强装笑容,说道:你去吧。每个人都有一条独特的路要走。这世界上,谁也不属于谁。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要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就像你经常说的,做任何都要有代价的。
他深有感触,说:是呀。有时我们做一件事时,都不知道它所带来的后果,是不是我们所能承受得了的。
董霞冷酷地答道: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痛苦也要过去。快乐也要过去。并不是哀求和挽留,一切都会因此而改变。
他想这些话或许是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以表白她自己的坚强和我在她心中的轻重。他转过身来,无言地注视着她。想在之后,或许两人将形同陌路。董霞抬头迎着他的目光。
他轻声问她:能再抱你一下吗。
她点了一下头。
他轻轻张开双臂,再次抱住了她。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隔着厚重的冬衣,感觉不到彼此的心跳。在她脸上最后亲吻了一次。她的脸上冷冷的。迅速地离开了,生怕她的冰冷会冻住自己的嘴唇。
他说: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董霞不屑地说:这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嘴唇颤动了一下,说:记忆都是充满痛苦的。
董霞说:痛苦才会让人记忆犹新。
他说:或许有一天,这些曾视为美好记忆的东西会成为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
董霞想了一下,平静地说:或许是吧。
他瞅了一下既将到来的夜,想既然一切都明了,就赶紧离开这里吧。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段新的开始。他拉起她的手一起走下山,走出公园。夜色,漫无边际地笼罩着前方的路。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
先去辞了职,董霞表哥义愤填膺地扬言要找人收拾他。他苦笑着面对她表哥的言语。在等待陶丽来市里的那几天里,他几乎天天到学校里去。那天还无意中碰到了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宋老师。他真想假装不认识,一走了之。不曾想宋老师认出并叫住了他。
在那灯光照得如白昼的走廊里,他无处躲藏,硬着头皮喊了声:宋老师。
宋老师问他道:你怎么有空到市里来呀。
他含糊其辞地说:有点事。
宋老师说:工作还顺心吧。
他吱唔道:还好。
宋老师说:到我家去坐坐吧。你知道地方的。
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但脚迟疑地跟着宋老师走了。他无暇去欣赏校园夜里的景色。心情沉重,犹豫不决。
学校里新建的许多楼房,他难以再凭着记忆在众多一模一样的建筑里寻找宋老师的家。家属区的灯光有点昏暗。不过依然可以辩认出那些熟悉的路。他跟着宋老师上了三楼,轻按了下门铃。一个女孩过来开门。他认识这是宋老师的女儿宋丽。宋丽似乎已记不起他是谁。只礼节性地冲他点了一下头,便折身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家属楼的客厅显得十分狭小。两年前有这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有增无减。宋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杯里浮起的茶叶让他想起了王芳。一时的决定太匆匆忙忙,竟忘了给王芳商量。他想以后再说也不迟。
宋老师问了一些他的现状。他无从谈起,吱吱唔唔地说得不清不楚。然后,又谈起了以往学校里的事。还向他打听几个同学的境况。能回答的,他一一回答。约摸坐了半小时,他便起身要走。宋老师见他一脸焦急的样子,便送他到门外。
下了楼,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站了一会儿,才从刚才见到宋老师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急匆匆的朝前走。路上碰见一个教过他的老师。他头一低,便擦肩走了过去。
来到那条宽阔的大道上,他才放慢了脚步。漫无目的走着。冷颤的灯光照着他的身影,投在路上。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路边的篮球场上练投篮。
他根本没有去教室和林丰打声招呼,就迫不急待地走出了校园。
文化路上,车来人往,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轻轻的走在树荫下,往昔模糊地呈现在脑海里。路旁的店里传来阵阵歌声。地上还飘着落叶。想起多年自己的狼狈不堪,那情景至今还在延续着。
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懒散地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于是,他走下楼来。沿着*路跑到步行街头,又跑了回来。出了一身汗。倒头躺在了床上。
次日,陈斌带着陶丽来到了市里。他一大早便去买了车票。陈斌吃过午饭便回了县城。他带陶丽来到住处。收拾好东西,带陶丽到市里转了一下。天黑才回来。
林丰和李新玉来到他的住处,说要去送他们。董霞也早早的过来了。几个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那时光真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过了十点。他们拎着行李从楼上走下来。清冷的风迎面扑来。他想着自己这一走,意味着什么。或许可能得不偿失。冥冥中又有些未知。
在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他面如死灰。董霞一言不发。陶丽面对着几个陌生人,又不知话从何说起。李新玉一向沉默寡言。只有林丰有说有笑。约十分钟到了火车站。他们一起进了候车室里。里面吵吵闹闹。一排排的椅子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他们连个位子也没有找到。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把路堵得死死的。空气有些沉闷。李新玉跑出去给他们买来一些水和吃的东西。他感激地瞅了他一眼,强颜欢笑,和他们一一告别。
火车进站以后,长长的人流便争着往里涌。他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检票的人看着后面的长龙,干脆打开了所有的门,人们便长驱直入。他们三个人也混了进去。跟着众人下了地下道,然后又上去。来到站台上,一辆破旧的车呈现在他们面前。林丰跑在前面去找车厢,李新玉拎着行李跟在最后面。陶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董霞并肩与他走在一起。他不知道此时董霞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想起同自己一起参与那次与张明的冲突,许斌,许庆,许义明都身陷牢狱,只有自己一个安全的逃离了。怆惶,落寞,又儿狼狈不堪。自己仿佛始终都是这样,被岁月催促着。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做过选择。总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做着妥协。编织许多的借口,以便找到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平生第一次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幻灭感所笼罩着。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副市长亲口讲过的话,却在一个乡党委书记哪里起不了作用。并且张明官越做越大,只几个月的时间,现已是县政法委书记了。张明不但人长得彪悍,而且性格也是如此,要不然不会当然众多群众,与村民对骂。似乎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永远都是正确的。面对张明,自己可能永远要保持着弱者的角色儿,不论怎么遥望,始终都看不到能将张明踩在脚下的那一天。自己似乎要一直被他踩在脚下。既使仅有一线希望,在此时看来也遥遥无期。
人们争先恐后,慌里慌张的,生恐被火车落下了。昏暗的灯光照着人来人往的站台,他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破旧的火车站,仿佛被一屋厚厚的尘埃覆盖着。火车道上布满了石子。北风凛冽,浓浓的寒意从天而降。他感觉手脚冰冷。嘴唇不停的打哆嗦,浑身颤抖。他不禁想这究竟是天太冷,还是自己太激动了。
林丰和李新玉在十六节车厢门外等他们。陶丽先上了车。他来到车厢外,见人们都已经上了车。验票员不停地向东边张望,看是否还有人要来。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