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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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故乡-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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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就会带上我们,全部下田劳动,将那么一大片无边的稻田里的秧苗一棵棵扶正。现在想想,整个工作量大得令人吃惊。

  我们几个孩子不知世事艰难,每次扶秧苗时,经常丢下母亲,自个儿跑到田边的小河里去抓鱼抓虾,不务正业。母亲真是太和善,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我们玩乐高兴。

  有一年,我刚买了一双塑料凉鞋(那可是稀罕物,不是谁都有的),就在“长三斗”扶秧苗的时候被水冲走了。我伤心哭泣,承诺,谁帮我找到凉鞋,我就把过年未舍得花的二毛钱压岁钱给谁(那时,在电影院看一场李连杰演的《少林寺》只需要5分钱)。弟弟兢兢业业,刻苦找寻,功夫见效,在一大堆沙子底下真的找到了我的新凉鞋。凉鞋失而复得固然让我欣喜,可惜我那二毛钱啊,那可是我大年初一坐在锅台底下劳动一整天的所有收获啊,就那么生生地给了弟弟。这事印象很深刻。

  “长三斗”很难有丰收,母亲说,即使施了肥,田里的肥料也都会被大水带走的。所以,每年“长三斗”的收成全靠碰运气,而它,却耗费了母亲无数的精力和汗水。

  第四应该是“劳动大山”。在记忆中,“劳动大山”是个邪恶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可怕的传说,听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比如,有个怀胎六月的孕妇跟婆婆闹不和,喝了农药自尽,就埋在那个山腰,每天中午,那里都能听到婴儿的啼哭。

  有个大暑节气的中午,姐着带我和哥锄黄豆地,烈日炎炎,目的就是为了把锄出的杂草晒死。我们忙到正午时分,方圆目击之内没有一个人,在“劳动大山”的方向,竟然就亲耳听到了那可怕的清脆的哭声向着我们飘来,吓得我们弃锄而逃。

  现在想来我都难以相信,但,那哀伤的啼哭至今我和姐都有清晰的记忆,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特别想回去弄弄清楚,或者选择某个大暑的正午再去听听,或向故日的某位老者打听一下现在的情况。

虎子成了植物人
虎子出事那年,才刚五岁。

  虎子大名叫马槐。未出事前的马槐,聪明活泼,人见人爱。因属虎,村里人就称他的小名“虎子”。虎子家住在我家屋后,家中两个姐姐,虎子是老三,也是马二家唯一的儿子,宝贝得不得了。

  虎子喜欢来我家玩,因为我家门前绿树成荫,夏天的中午,总是有很多大人来树荫下乘凉,很多孩子来大树下嬉戏。我家院子里可玩的东西很多,有画着象棋盘的大石块,有自制的乒乓球拍和球台,有“散老窝”专用的十四个小坑,有多次使用、大小一致、漂亮光滑的一堆“抓子”,有一块平地专用跳绳、“跳房子”和“丢手娟”,还有两张石台子用来看书、做作业……

  虎子最喜欢我哥做的那个小木滚。就是找来一段十多厘米长的木头圆柱,一块长约四十厘米、宽度与木柱高相当的厚木板。玩得时候,将木板平放在躺着的圆柱上,两只脚踩着木板的两端,就这么来回滚动,如果是比赛,谁坚持滚动的时间长而不跌倒就是成功。这种玩具的原理类似于现在的滑板车。只是简陋得很,只能或快或慢地用脚滚动而不能跑到别的地方去。这最能练习一个人的平衡能力,没掌握技巧前,多半会摔个趔趄的。

  看着大哥哥们初玩时都跌得挺惨,一般孩子是不敢玩“木滚”的。但,五岁的虎子不怕,他上木板的时候,总是将滚子拿到一棵光滑的楝树旁,用双手扶着树,小心翼翼地把两只小光脚踩上去,就用手扶着树滚啊滚,一直找到平衡的感觉之后才慢慢试着放开手。真不错,小小的虎子竟然没有跌倒过,却玩得相当熟练了。

  每每想到虎子,就似乎看见他两只小手扶着楝树,两只小脚稳稳地踩着木滚,快乐地滚啊滚……

  虎子的不幸就是从那年农历六月开始的。

  六月中旬的一天,虎子开始发烧,高烧不退,烧得抽筋。马家人只当一般的感冒发烧,用农村最原始的方式处理了,就是用被子焐一焐,让病人出汗,出了汗之后,猛睡一觉、彻底休息一下就好了。

  但,虎子没有好,持续烧,有时高有时低,小小人儿没有了一点精神,他爸就不放心,送到乡卫生院,赤脚医生为虎子打了降烧针,温度没有降下来。卫生所说,凡是发烧都是打这种针的,既然不见效,他们“也没有办法了”。

  虎子爸抱回虎子,可能已经直觉不妙,只两天时间的功夫,年纪轻轻的虎子爸完全变了一个人,像个小老头了。

  之后,十里八村就疯传,说老马家虎子得了怪病。没得医了,医生都治不好。

  在发病原因的各种猜测中,虎子奶奶最信的一种是:小小的虎子撞了邪了,一定是被哪个死鬼缠身了。于是令她儿子,说,“快去找老王婆吧,请她来家跳一跳,她驱神赶鬼最灵,虽然她要价贵了点,为了这根苗,无论如何要把她请来。”

  老王婆在四里外的九头垅村,相传她是仙人附体,专治民间疑难杂症。传说“某某一跌不起,她帮人跳好了”,“某某三个女孩也未见生一男孩,她跳跳大神,就成了送子观音了”,云云。

  虎子爸备齐“四样礼”,外加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和三尺新扯的蓝色涤棉布,才得以请到“神仙”老王婆。当地人都说,礼越重,心越诚,效果越显。

  老王婆为虎子“跳大神”那天,家家都看住自己的孩子,绝不准十二岁以内的孩子出门的,都怕被趋走的邪又附到自家宝贝身上。孩子们也怕,都不敢出门。

  我虽然不能亲眼观望,毕竟就在屋后,还是忍不住数次偷偷爬上虎子家院墙探头瞟望,再加上百分之百真切的消息不时传出来,跟亲眼相见也没什么不同。

  那天中午,骄阳似火。在老王婆的指示下,马家用艾草烧了满满的、热腾腾的一大盆水,放到客房正中,再用一个蚊帐大小的透明的厚的塑料帐篷罩上(以前农村冬天洗澡怕冷,就用这种当时比较新鲜的玩意儿保暖的)。虎子爸将发烧的虎子抱进去,放在被子叠成的垫子上。

  这时的老王婆,就像现在我们在电视上普遍看到的那些巫婆求神一样的装扮:穿着黑大褂,脸上用白粉画得像鬼一样,头上还扎着一个宽宽的彩带。她还带了一个伴奏的青年女子,那女子也化成她那个样子。

  正午十二点,庄严的求神时刻开始了,马家所有人也只能站在门外张望。所有人不能出声。只有老王婆嘴中念念有词,“呜迪吧吧啦吧啊啦呗叽呀……”没有人懂她在说什么,她就这么说着念着,手舞足蹈地围着圆圆的塑料罩跳着。似乎真的与神仙对上了话。那伴奏女子伴着老王婆的节奏敲打着清脆的钗巴。

  当然,老王婆没忘记不时用那只老斜眼也斜着罩子里的虎子。

  可怜的五岁的虎子,就躺在那热烘烘的塑料篷里,篷外就是那两个不人不鬼的女人。上帝啊!再好的孩子也会被吓出毛病的啊。

  起先,虎子还难受地动了几下。再后来,脸上烧得热得通红,就不见动静了。

  老王婆可能觉得不妥,说,“行了,赶走了,仙姑已经把小鬼带走了。”

  马奶奶一家充满感激地送走了老王婆。

  当天下午,大家都听说“虎子快不行了,”“虎子没几天了”……

  又过了两天,村里人都说“虎子命大,又活过来了”。

  虎子真的活过来了。但是,整个人再也动惮不得,身子不能动,头也不能动,手也不能动,腿脚也不能动,只有眼睛能转,嘴角总是滴口水。

  马奶奶还是很心疼虎子,整天抱着只有眼睛能转的虎子出去串门。村里人无不惋惜。到了谁家,一般都会想起多给马奶奶一方手帕,用于接虎子嘴角的口水……

  可悲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连老王婆“跳大神”都治不好,定然是老马家的命运不好了,虎子前世注定就是这样的。老王婆还是蛮灵的,最起码保住了虎子的命。

  十六岁离开故乡,我再也不忍心打听关于虎子的任何消息,似乎有意躲避,不愿回想虎子的凄惨和村人的愚昧。但,消息还是精准地传来:虎子又活了六年,十一岁时死了。

  记忆中,活泼的虎子就活跃在我故乡的院子里,小手扶着那棵楝树,小脚儿熟练地滚着木滚,欢快地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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