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家每时每刻都全方位地布有除蟑药。大多数蟑螂被迫害致死,少数幸存者也迁居别处,另谋生路了。
在日本,很难与蟑螂绝缘。因为这里的气候太适合它们的生长。药店里的除蟑药有喷的、熏的、粘的,花样翻新,销势经久不衰。
我从小怕虫子,怕发霉的东西。小时候,家里烧的是蜂窝煤。当我看到从蜂窝里钻出小蟑螂时,便立即停止洗碗等厨房作业,跑进房间再不肯出来。
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的桌子下面常囤积着白薯,我们有时蒸着吃,有时烤着吃,有时煮着吃。记得有一次,我钻到桌子下面去拿白薯,当手触到发霉的一个时,顿失言语,浑身发软。从此,研究霉,研究微生物的妈妈为我定了论:小帅永远成不了微生物学家。我很高兴在这个领域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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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理解(1)
有一位名叫木下彰的日本长者,幼年过着比当年的阿信还要赤贫的生活,睡铁板,盖草席,填不饱肚子,他如今已成了一名热衷于中日友好的企业家。
木下先生的年收入一亿几千万日元,可谓巨富,请客时多不看菜谱,只说“要最贵的”。
他很喜欢同中国人谈天说地,聊家常。一次,我跟他谈起了北京的父母。
母亲年轻的时候,膝盖的半月板做过手术,手术后过了一段时间的双拐生活。直到现在父亲还在向我和妹妹揭母亲的老底说:那个时候,你妈妈回家时,如果爸爸不在家,不能背她上楼,就会掉眼泪。
后来,母亲脱去了双拐,但是从此腿便对气候敏感起来,简直可以做天气预报。母亲腿疼,必是阴雨天;母亲腿不疼,必是艳阳天。
母亲的工作单位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位于北京市中关村的北面,而我家住在中关村的南面,在全家四口人当中,母亲离家最远。但是去研究所食堂买馒头,到菜市场买菜都由母亲一个人承担着。我当时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去帮帮母亲?甚至母亲累了一天提着重重的菜兜回来以后,我也没有让母亲好好休息过。我常常是在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时才装模作样地打开书本。母亲一见我在好好念书就会去厨房任劳任怨地准备晚饭。在父母的厚爱下,我懂事很晚。
母亲一生也没有学会骑车。父亲曾下决心教会母亲,可是在中关村大操场练习了几周以后,母亲依然只会转圈而不会走直线,父亲投降了。母亲一生乘“11路”,走了不知多少路。
在我和妹妹都出嫁以后,一天父亲突然对我们姐妹俩说:“对两个女儿我已尽到了责任。过去你们两个一直是全家的重心,以后重心将变为妈妈。妈妈身体不好又辛苦了一辈子,养大了两个女儿,劳苦功高,爸爸要好好奖励奖励妈妈。”
“怎么奖励?”我和妹妹异口同声。
“给妈妈买一件在北京城最暖和的,可以遮住膝盖的高级皮大衣。”
好皮货毕竟价格昂贵,不是一下子可以办到的。父亲在一个大信封上用粗笔写下“妈妈大衣”四个字,每个月发工资时都会往里面放几张票子。我和妹妹也偷偷往里面放过,虽然父亲一再说:“不要你们的,你们把各自的小家庭管好比什么都强。”
也记不清究竟过了多久,那单薄的大信封终于丰满起来,里面已有厚厚的一沓。多少次看见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床上点那信封里的票子,有时还拿支红铅笔做记录。每次点完钱后,总能看到父亲微蹙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还差一点。”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父亲又从写字台紧锁着的大抽屉里拿出那个大信封,上床盘腿坐好,“十块,二十块,……”不同往常地大声数起来,钞票一百元一沓地铺满了大床的一角。“有两千块了。妈妈的大衣钱够了。”父亲兴高采烈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带着母亲进城了,直到很晚才兴冲冲地回来,手中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
进门后,父亲吩咐我去给母亲倒水,而自己却急不可待地打开那个大旅行包。“快,穿上给女儿看看。”还没容母亲坐下来啜上一口水,父亲便把新买来的皮大衣披在了母亲的肩上。父亲就是这么一个急性子。母亲骤然间变成了一个很显阔绰的贵夫人,在大镜子前翻过来调过去地笑得合不拢嘴。
“还有一顶皮帽哩,买完大衣还剩了三百块。”只见父亲像变戏法一样又从大旅行包中变出了一顶皮帽子,戴在了母亲的头上。
看着母亲鼻尖上渗出的汗滴,我相信即使是在冰天雪地里,母亲也不会受寒了。我赶快帮母亲脱下大衣。不让母亲挨冷固然好,但也不能让母亲受暑呀。父亲一定忘记了当时已是初夏,谁受得了这么老半天的全副武装。
“小帅,你也来试试。”随着父亲持续的兴奋,于是我也成了“贵夫人”。全家三个“贵夫人”和一位“贵夫人”观赏者那天情绪一直高涨到深夜。
听我讲完这个家庭故事以后,木下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你父母太幸福了,真是太幸福了!我太羡慕他们了。”
此后,每逢遇见我,木下先生便说:“你的父母太幸福了。”
我终于慢慢领会了木下先生对幸福的理解。是啊,树立一个小小的幸福目标,然后朝向它不懈地努力,最后这小小的幸福被抓在了手里。这种人生风景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木下这样的大老板。他想办任何事,都只是批个数字就可以了。为实现这一小小幸福的酸甜苦辣则是完全品尝不到了。
究竟什么是幸福,应该怎样理解幸福?
平平凡凡的人寻找幸福时容易瞄准富有的人、成功的人,而富有的人、成功的人有时恰恰会反过来到平凡人的生活样式中寻找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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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理解(2)
最近在一本书《你的误区》中读到这样一段话:
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最使幸福可望而不可即的莫过于有意寻找幸福。美国教育学家杜朗曾叙述过他过去如何寻找幸福。他先从知识里找,得到的只是幻灭;从旅行里找,得到的只是疲倦;从财富里找,得到的只是争斗;从写作中找,得到的只是劳累。然而有一天,他在火车站看见一辆小汽车里坐着一位年轻妇女,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位中年男子从火车上下来,径直走到汽车旁边吻了一下妻子,又轻轻吻了婴儿,生怕把他惊醒。这时杜朗才惊奇地发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他从此懂得:生活中的每一正常活动都带有某种幸福。
苦味西瓜(1)
那年,丈夫终于就职了。
经过了一套中档西服的精心包装,经过了履历书对自身特长的重笔勾勒,经过了考驾驶执照等附加技能的火急到位,在到处碰壁,四面楚歌之末,他总算与一“法人”结缘,那是一家韩国企业的日本分公司。
本已身在他乡,又入第三国职场,一纸“采用通知书”使他精神高亢,比起他来,我没有过就职的兴奋,因为“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老师及友人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就职,顺利地退职,顺利地再就职。我的苦恼不在求职上。
一个小小的生命已经镶嵌在我的肺腑里,他开始抓住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体力,我的全部。一切都无法像从前那样再向学习或工作倾斜。我盼早日“失业”,盼早日“滞在家中”。可惜,我有业不得失,有家无法滞在。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时他的签证还是依附于我的“家族滞在”。
这下可好了,他终于成为堂堂的“社会人”。踏上日本岛八年以来,我也算第一次有望从跑上下来歇歇脚。我将有幸成为守在摇篮旁的母亲。
他“入社”的第一天,我在办公室魂不守舍,思绪已远远地偏离了眼前的计算机,也没有落在正在腹中拳打脚踢、做着健美操的宝宝身上,我是在全神贯注地想今晚该如何为他摆庆功宴。
下班后,即去采购,提着装得满满的六个大塑料袋,我腆着大肚子,走出菜店,一步一摇,两步一歇地摇到了家,手心勒出了两道紫红。
忙完一阵之后,一桌丰盛的晚餐准备出来了,我放起轻柔的舞曲,拿出香醇的美酒,等待着与他干杯。
刚刚坐下,门铃便响了,“又忘带钥匙了”,我一边在心中甜甜地责怪,一边用手托着肚子,吃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急急地迈着碎步去开门。
三个人影同时出现在门口,我吃了一惊。
“公司很近,我把部长和同期入社的同事叫来了。”只见丈夫笑容可掬。虽说有些突然,反正家里已备了酒菜,来得也算正是时候。
大家席地围坐在低矮的日式餐桌前,我一边向部长表示感谢,并请新同事多多关照,一边为每个人倒酒。
大家一本正经地向我做自我介绍,原来包括丈夫在内的三个人分别为三个国籍:日本、韩国、中国。几杯酒落肚后,日本籍的部长开始慷慨陈词,那架势像是在召开一个国际会议。他从日本讲到韩国,从韩国讲到中国,又从中国讲到亚洲,从亚洲讲到世界。两个“新人”加上我洗耳恭听,目光发热。当听到“亚洲是一家,四海皆兄弟”,“技术与友谊没有国界”时,那位韩国人突然说:“我喜欢部长,喜欢这公司,我总算找到了好日本人。”然后搂住部长的脖子哭了起来。
我温了一块毛巾递给他,他抬起头,微醺的目光中充满善意:“我和你丈夫一个姓,在公司我会关照小弟,你尽管安心生孩子,安心带孩子。”他还说我与他夫人酷似,说话像,神情像,动作也像。他还让我一定去他家玩。
十点半,大家走了,在我心中留下了久久的感动。我知道了这位韩国人的身世。
他是在日韩国人,今年四十五岁,大儿子十六岁,寄养在韩国的哥哥家,如今称他“叔叔”,呼其兄“爸爸”。他经营过两家公司,生意兴隆。几年前,毁于泡沫经济,他破产了。从此,他一改人生态度,决心从事业家变为生活家。于是,又生一子,渴望找回那份逝去的天伦之乐。不想,此儿自出世以后便病魔缠身,那小小躯体里一直插着横七竖八的管子,迄今为止,他尚未回过家……
第二天,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位多难的韩国大哥的事,特别是他那从来没有离开过病榻的孩子,我不懂不幸的运行规律,只希望它是可以控制的。如果灾难必定降临的话,它应该落在父亲的身上,或者落在母亲的身上,父母各分一半也可以。惟一不该的是落在天使般的孩子身上。迎接“人之初”的应该是金灿灿的世界,应该是暖融融的人间。
晚上,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意外地又看到一桌宴席。定睛一看,才发现尽是土豆片、鱼干、花生米等现成食品。只见丈夫与韩国大哥相对而坐,正在举杯。
见我回来,丈夫说:“大哥送孩子的衣服来了。”我这才看见屋角放着一个大纸口袋,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一摞干干净净的童装。“这么多,这么新的衣服怎么可以都给我?你的孩子一定还能穿。”我忙说。
“这是我老婆让我带来的。她给孩子买了很多衣服,可惜,孩子一天到晚躺在病房里,用不上。”韩国大哥的语气诚恳极了。
“你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知是否该问,却还是脱口而出。韩国大哥从书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中的男孩大约四岁,皮肤白净得像个女孩。他的右鼻孔里插着一根透明的塑料管,从表情中看,他对此异物已很习惯,面容十分安详。
苦味西瓜(2)
“我一定去医院看他。”我将照片还给韩国大哥。只见韩国大哥把脸贴在照片上,伏案呜咽起来:“他可以不会走路,可以不会说话,可他不该不会笑,人生至少应该有微笑。”
“他会笑的!他一定会笑的!”本想安慰韩国大哥,可自己的眼泪却“刷”地流了下来……
“你赶紧吃饭,吃完了炒几个菜给大嫂捎去,大嫂还在医院陪床呢。”还是丈夫的话止住了我的泪。我囫囵吞枣地吃了几口便系上围裙下了厨房。两大饭盒的热菜热饭准备好了,我把饭盒装入一个塑料袋,交给了韩国大哥。道别时,韩国大哥对我说:“我老婆急着见你,过两天我就带她来。”“不!不!应该是我去看她,让她先忙孩子。”我真的想尽快去看看他们母子。
直到深夜我们俩还在聊韩国大哥。丈夫告诉我韩国大哥现在已是负债累累,分文皆无。白天他们一起外出联系业务时,连买饮料的钱都没有。
“还有几周才发工资呢,先让他到家里来吃晚饭吧,大嫂的饭我也做。”我建议。“我叫他来。”丈夫与我一拍即合。
次日下班后,我又买了不少菜,准备做四个人的饭。赶到家,韩国大哥果然来了。“晚饭马上就好。”我放下书包就准备下厨房。“不,我还有事,马上就走。今天我是来送西瓜的。”我这才看见电冰箱旁边放着一个有篮球那么大的西瓜。
“冬天在日本买这么大的西瓜要贵死人呦。再说,他连买饮料的钱都没有……”我思忖着。“我不要!”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词了。
“这么重的西瓜,我已经拎来了,难道你还让我拎走吗?”韩国大哥显然有些不悦。
“这样吧。我留一半,你带走一半给夫人和孩子。”我只好走“中庸之道”了。
“这西瓜是为你买的。你马上就要生娃娃了,别跟我推来让去的。”韩国大哥的语气里有点火。
“好吧。这西瓜我留下,但你明天一定来吃晚饭。”我奈何他不得。
“好!”韩国大哥爽快地答应了。
可是,我第二天下班回家后没有看到韩国大哥,只有丈夫一个人在抽闷烟。
“韩国大哥呢?” “他不来了。” “今天忙,明天来也行。” “明天也不来了。”
“明天有事?下周来也行。” “下周也不来了。” 我这才发现丈夫有点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 “部长的钱包丢了。” “在哪里丢的?” “车里。”
“车里有谁?” “有我和韩国大哥。” “部长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