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小白鹅欢快地游来游去,路旁农家屋后新发的嫩竹直冲向上生长,眼前闪现的图画是如此的充满勃勃生机。
到家见面后,婆母己不能开口说话,连孙女叫奶奶也听不见了,她只是大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看着我们。正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却要静候着死的召唤。到了下午,原本平静的好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在她病中始终细心照顾的公公忍不住大声呼唤着老伴的乳名,姑姐则摇着母亲干瘪的胸膛嚎哭。在一阵呼呼的剧烈喘息后,在亲人的泪眼注视下,她终于平静地伸直了四肢,闭上了双眼。65岁,人死万事空。本来不管贫穷还是富贵,终究逃不过这灵魂飘散的一天,只是觉得婆母如果不是病痛的折磨,她应该走得更好一些。
2002…07…30
(二)
记念
周日恰逢婆婆的百日忌日,我们作为儿子媳妇,自然要回去祭奠一番。因为我们离得远。家中平时只有年近七旬的公公独处,偶尔由姑姐接他过去吃饭。
公公自从 端午节婆婆患绝症去世后,终日无所事事。我想其实他应该是有事做的,可以有很多事用来打发闲遐时间的。他不是很喜欢操心,每月又有固定的退休费因而不用为生活伤神去做生意。公公年轻时读过师范,当了一辈子的教师。退休后一直为一些家中琐事忙碌,现在终于闲下来了,可以趁机重拾起书本或培养一个爱好,写书画、下棋、打牌等。但看来他没有去做。他还是老样子。我说,爸,你可以到我们那儿去玩一阵子,老在一个地方不好的。他摇了摇头说等过一阵吧。
吃过午餐后,我们到婆婆的墓地去。那里是一片荒地,三个月过去了,农家在附近种的一些绿豆,花生之类都可以收获了。烧纸钱、放鞭后,公公苦笑着对坟墓说,哎,你早点接我来做伴,免得一个人寂寞呀。伤感溢于言表。
从墓地回来,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我们又要急着乘车返回。在送我们到车站的路上,姑姐指着前面一位老婆婆的背影对我说,看到了没有,有人给老爸说了那个人,老爸有点心活了,她要求交养老保险金,你说气不气人。我吃了一惊,想起了公公在墓地的话,我无话可说。姑姐还在愤愤地说,她比爸小不少,子女成家另过,她在外面打零工,以后根本不能照料爸,也不知爸爸是怎么想的,要找找个年纪差不多的能互相照顾倒可以,找这样的不行,我反正是生气,过了半个月没有理他。听了她的话,我准备说点什么,扭头一看,公公拉着我女儿的手走在后面不远了,结果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知道姑姐说这事情给我听的用意,但我能说什么呢?同意,不同意,好像都没有决定的意义,因为我们不住在一起,我觉得我根本上没有发言权。上车后孩子和同来送行的表伯伯嬉笑打闹离别的场面还算热烈。
2002…09…23
(三)
为人子的烦恼
今天是他老弟三周年忌日,三年前的今天,饱受车祸后遗症折磨十来年的老弟终于瞑目了,当时无论如何是想不到会与父亲反目不想回家。这一切都源于母亲的离世,母亲的死是无可奈何的,死者长已矣,却给活着的家人留下了难题和考验。
他一早起来,老婆劝他还是回镇上老家一趟。他说:“你代替我去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老娘去世才半年,想想在家中会见到那个陌生的女人都不舒服,父亲把我说的话完全没听,过忌日这样的事总不是做给活人看的,过年的时候我再去他们坟上祭奠一下算了。”已经是人到中年的他,成天为生活为工作的事四处奔波,在外伤神 也就罢了,家人又怎么样呢,几乎没有人能为他分忧。不久前,远方的老父亲打来了电话,那么亲切的号码却象一根钢针刺入心头,当时他没有接通,而是按下了断开键。几天后通过姐夫转告,原来是老弟三周年忌日快到了,父亲要他回去一趟,姐夫说:“爸那个后伴还行,我们都在他们家吃了几次饭了,你就收回说的话,同意了吧。”
还是两周前堂兄过四十岁的生日,与父亲见面后当着亲友的面,他指责父亲找了个后伴,儿子说:“你马上和女方不要再来往了,母亲死了才多久呀你就忙着找人。”父亲 说:“我寂寞的很呢。”儿子说:“我也不是故意反对你们,也不吸取教训,想想老娘是怎么死的吧。”父亲 说:“她虽然没退休金,可是她儿子在这镇上开批发店,有钱的很!”儿子说:“她儿子有钱又不是她的,要不然也不用去扛包了,她找了你每月有退休金,不用再去出苦力打零工,她当然要缠着你。两人吃饭生活是没问题,现在是没病 ,要是病了的话,没有保障又和老娘是一样的下场。你等我去给你找个有退休保障的也不迟,不然从此以后就不要谈父子关系了!”父亲也不示弱:“你是我辛苦从小养大,你不认我那是不可能的,还有法律呢。”结果是父亲和儿子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宴会完了各奔东西而去。
今天他真的不愿回去,也不能回去。远方活着的父亲在为死去的小儿子悲哀,活着的大儿子正为活着的父亲的未来悲哀。
2002…12…29
(四)
小宝贝
在新年的第一天,一早我就独自坐车上了这条通往他家的路,去看望老公的出生才两天的小侄子。这条路的路况因为不远的地方正在修高速公路,车流过大的缘故,路况极差,经过了半天的颠簸,到站下车时两腿竟已经麻木了。
买了一些时令的水果提在手上,只有这种沉甸甸的感觉才能让我适应这尘世的生活,是啊,家中添丁这么高兴的事却只有我一人回来。本来报信的姐姐是要我们一家三口都回来的,可是他是个固执的人,自从年迈的父亲寻找第二春找了个后母,他就一直不肯原谅父亲,他不想见后母,甚至于有了添丁这样的喜事都不愿意回来了。他对我说,家这个方向都不想再看了,你一个人作个代表去看看算了。我是觉得不以为然的,但是看到他默然的神情,不好再责怪他。
家很快到了,单元楼的门口有新鲜的红色鞭渣印,我想起了当年前生女儿时,从医院回来也曾放过鞭,这细小的礼节让我有了相识的喜悦的感动,这个小小孩子是老公他们家下一代中的唯一男孩,是他奶奶去世前的唯一牵挂,小家伙长得怎么样呢?我急于看到他。推开虚掩的大门,屋中静悄悄的,只有大外甥女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书,见到我连忙站起身打招呼,丹又长高了,比我还高不少。把东西放到茶几上后我问,噫,你妈不在呀,小舅他们呢?丹说:“妈有事出去了,小舅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小宝宝他们在房里,快去看吧”。从房里传出了声音,我轻轻进了房间,孩子的妈妈身体还没恢复,还在睡着。小孩子就躺在他外婆怀里,很乖的小宝贝,头发因为刚洗过澡还是湿的,我说:“小宝,真漂亮,长大了一定和姐姐们一样可爱。”他外婆听了笑着说:“是呀,多谢大妈夸奖。”我说:“小宝,长大了要象一个男子汉,要报答爸爸妈妈呀。”“是呀,我们小宝有出息也不会忘记大爸大妈的,你看,大妈从那么远回来看望我们呢!”外婆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弟妹醒了,我送上了我的礼金;又说了一些关心的话。
进屋这么久,还没有见到孩子的爷爷,正在疑惑间,房门又被急急地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太太,她问弟妹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煮鸡蛋吃。从她额上的包头一看就是农村的装束,看到坐在门边沙发上的我时她愣了愣,我想这么随便的样子,这人是不是弟妹家来帮忙的亲友呢?小宝的外婆对着老人笑起来:“亲家,这是孩子的大妈”。我对她点点头,人的心思是很微妙的,这时候我想起了老公的皱眉头的神情,尴尬地说:“您好呀。”她又愣在那里了好久才出去。外婆神秘地说:“看到没,那就是你爸找的后娘,说是来伺候小孙子的,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也就一个月时间,满月了我把孩子他们接到我那儿玩,以后慢慢带;孩子不就大了么。” 我岔开话题,便问外婆怎么没见着爷爷,她说爷爷去走亲戚没回来,房门重又打开了,后母端来了一只茶杯,送到我面前,说:“来,喝杯茶。”我摇摇头说:“别客气,我不渴。”她就站在那儿不走也不说话,我只好将杯子从她手中接过来放到沙发一旁。她终于走了,她胜利了,一杯不知是冷是热的茶让我听到了心中最初的漠然的坚冰溶化的声音。不一会儿,她给弟妹端来了荷包蛋。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两位老太太把我送到大门口。虽然没见着公公的面,但是老公委托的任务我应该是完成了。我也有了说服他的理由:有缘能成为亲人,也就只有这么短短的数十年;珍惜吧,不必对于一些事情耿耿于怀。
2003年1月1日
烦恼一家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们在安慰一个人,劝他在遇到挫折的时候不要灰心,往往喜欢这样劝他:“你呀,没有当官的命,发财的命还是会有的!”这个充满哲理的论点,有无数的事实证明了它的切实存在。当然了,当官或者发财都是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一种,它们和幸福与否有时候是不相干的,因为有的人二者都没有,人生过的也很充实。
人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退了休,安享晚年,是很幸福的事。不用像年轻人为生活满世界打拼,他们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准备一日三餐,帮小辈们带带小孩呀等等,有的素质高的还可以重新到社会上去应聘工作“发挥余热”。
十多年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有大部分经历着夫妻两地分居的痛苦,各自在一方辛苦地工作,两地传书,那时的最大愿望可能就是有朝一日能全家团聚。也有幸运的人,夫妻在同一个单位,可以朝夕相处,就没有分居的烦恼了。
那时厂子还是个新单位,效益是本城屈指可数的,引来了不少的人才,他们多是高学历,为了留住他们,自然要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的,于是厂里就有了不少这样的双职工,男的在厂里身居要职,女的就在后勤部门当个会计保管一类,他们的小孩也是在附近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
有一家就是这样的情况,两口子生育了二个女儿,一个跟在身边,一个在外地上学。在身边的这个女儿叫穆子,也在本厂参加了工作,并且是轻松的部门,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穆子姑娘的长相很清秀,只是小时候患了腿疾留了个后遗症,细看,走路时有点瘸。穆看中了一位新分来的大学生,那男孩分来不久就成了技术骨干,不过他的长相很平常,个子也不高,在要求严格的人看来,他长的有点丑,所以当别的青年都成双成对了,他还是单身。穆姑娘不好意思对他表达自己的好感,把爱慕他的这个心思告诉了自己的好朋友:另一位姑娘,希望活泼的她从中帮忙牵个线。
这件事的结局颇为意外,到我们这一批青工进厂时,成了“老一发”的师傅们讲给我们的一个笑话:穆托付的红娘和那个大学生成了一对。虽然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我们尊敬的技术员大概至今并不晓得自己曾是穆子心中的“白马王子”吧。
穆子的妈妈在行政科工作,说话是个大嗓门,为人颇为泼辣,女儿那样忧郁,我们很奇怪穆妈妈怎么没有为女儿找那女子出口怨气。穆子的爸爸一般是从家里到办公室里二点一线,很少在外露面,是个标准的知识分子形象。
若干年后,穆子那个曾经的女友的儿子都要上学了,穆子终于结婚嫁出去了,婚后的穆子倒是越长越漂亮了,连腿都看不出瘸了。当她着一身时髦的衣衫远远地走来,可以说是个美女了!穆子幽怨的少女时代结束了,看来好运还是被她等来了。
不久,穆妈妈到了退休年龄,办了手续回家享福了,穆爸爸也将在近年内退休。可这时候厂子开始走
下坡路,产品源料缺乏,开辟的新生产线因销路不畅而停产,职工们也被放假。虽然它的名字相反越取越大,由厂改成公司、集团公司,但厂子还是处于倒闭的边缘。市内的其它企业有的倒闭,有的合并,消息传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旧领导调走了,新的领导来了,工人不能叫他厂长了,要叫老总,老总的目标是走向省、走向全国,甚至是国外。老总的新措施之一就是要发行股票,争取掘得股市一桶金。
股票可以分红,可以转让,唯独是不能退本的,在公司发行原始股的时候,面对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公司,大家都不看好,害怕血本无归,不愿意购买分派的股票。穆爸爸独具慧眼购买了股票,除了他们一家人的份额,还接受了别人不要的一些份额。这些股票在三年之后上市,账上的钱呈几何数字成倍增长,他彻底发财了而且是暴发户了!这么多的钱,如果是像过去那样生活,一家人是怎么用也用不完的。
有了这用不完的钱,烦恼来了。老伴年轻时相貌一般,老了也是个老太婆的样子。穆爸爸没钱时凑合着过,有了钱到舞场转一圈,美人自动投还送抱,发了财的他在外包起了“二奶”。老妻的眼泪,女儿的抗议,旁人惊异的眼神,亲戚朋友的劝说,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谁也拿他没办法。对方是个比他女儿还小的年轻姑娘,图他的钱财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倒乐此不疲。
不回家的日子过起来很快,时间大约有二三年吧,渐渐的,听说他病了,卧床不起很长时间,吃喝拉撒成了问题。生病的人看来不是三两天就能恢复了的,于是迅速地苍老,对这样的人,二奶可以用假意来暂时掩饰厌恶的,只是无论如何是别想她来长期服侍,原因很简单,本来就是金钱建立的关系嘛,像这样需要奉献爱心的事在他们之间是无论如何用金钱买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