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铭慈:“最近,是,是有些不大舒服。”
校长:“对啊,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我们班子研究了一下,想再减轻你的工作量,暂时调离教学岗位,到别的部门去。”
曾铭慈心里一怔。
校长说:“这纯粹是为了照顾你身体啊。”
曾铭慈点了下头。
校长又问:“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曾铭慈说:“最好能去图书馆或者阅览室。”
“那里恐怕不行,人员已经超编了。这样吧,校办厂还缺一个保管员,你是否?——”
曾铭慈想了想说,“好,我去。”
曾铭慈带着袖套围兜,在校办厂门口登记装车的泡模塑料。
车间里,组长关上机器说,“大家歇会儿。”
一个矮矮的丰满的年轻女家属工正在整理刚压出来的泡模塑料,一个男工人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 这么积极,奖金又不会多给你。
女工叫起来:“你作死啊,动手动脚的。”她说着,拿了块塑料就打,一个跑,一个追,车间里七八个男女工人起哄着看热闹。
女工被谁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倒在另一个怀里,那人象抱小孩一样把她紧抱住。
曾铭慈坐在一边看书,女工躲到他的身后紧紧抓住不放开,曾铭慈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说 ,“你们,你们不可以欺负她、、、、、、”
所有的人,包括那个女工都快活得哈哈大笑,曾铭慈十分尴尬。
工人们跟他开粗俗的玩笑,他越腼腆他们越起劲,连那些临时工都来寻他的开心了。 他知道,其实他们并无恶意,也从不在心里看不起你,他们只是寻找些乐趣罢了。慢慢地他也学会了打打闹闹。
曾铭慈说着什么,大家哄笑起来。他象赶鸭子似的追逐她们,把她们追得哇哇直叫,突然,他一把搂住那个圆鼓鼓的身体,象搂住个洋娃娃,眼光里射出剥洋娃娃的急切欲望,吓得她直往后退。半夜里,曾铭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抱了个枕头*。
曾铭慈和女朋友手挽手散步,接吻,拥抱。女朋友动作优美地脱下衣服,一件一件地仍到地上。她轻盈地走过来,曾铭慈迎上去,迎上去,女朋友变成苏晨,又变成女工,又变成洋娃娃,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它的胸罩,身体却在往后退。
她们鄙夷的脸:变态!
曾铭慈从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直喘气。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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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铭慈拿出五圆钱在小商店里买了支牙膏,旁边也有个人在买东西,商店老太太错把十圆的找零给了曾铭慈。旁边的人说,这是我的。曾铭慈也说是我的。老太太想了想,拉开抽屉看钱,曾铭慈眼睛盯住抽屉,心里在问:我刚才拿的是五圆还是拾圆?五圆?拾圆?老太太被他的眼神吓住了,连忙锁上抽屉,旁边那人厌恶地看看他,拿了东西就走。
现在,他又增加了一种毛病:明明没有一点儿贪的念头,却对别人的钱袋看了又看;明明一点儿不感兴趣,却贪婪地盯住不放,老天哪,这是多么残忍的玩笑啊!在别人警戒和厌恶的眼光中,他觉得自己从灵魂到肉体都变得极其丑陋。
他对着镜子:里面是一张苍白的脸,颧骨上两圈神经质的红晕。这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很少有的脸色,是一种绝对没有经过烟、酒、声、色熏染过的皮色,如少女般柔和亮丽,但这脸上的神色却是委琐的。他咧开嘴角一笑,笑得很丑陋。
他冲着镜子说 ,你们怀疑我杀人,怀疑我是贼,怀疑我性变态,你们,你们是在杀人,知道吗?是在杀人!
他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走在送葬队伍前面,手里捧着木牌位,天下着雨,在灰暗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跋涉。旷野无边,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他抬起头,用孝服宽大的衣袖抹去满脸的雨水和泪水,露出一张孤立,无助的脸。。
突然一声响雷,闪电中出现了一张张脸:侯老师脸上的鹰钩鼻子无限长大、老王嘲讽的嘴脸、薛雪后妈、学生、、、、、、他们一个个将他提起,悬在半空,仰视着要求他,指责他,在空中将他扯来拉去的,衣服被撕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然后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身上的白衬衫沾满了污泥,他看看周围,找不到自己了,急得满头大汗: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他三天两头做这样那样的恶梦,醒来一身冷汗,连夜里也不得安宁。白天黑夜的撕裂,让他绝望,我完了,我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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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大会议室内张灯结彩,全校教职员工正在庆祝教师节暨表彰大会。
校长宣布名单:县园丁奖茯得者,侯秀娟同志,工作肯挑重担,教学有特色, 对学生耐心细仔、、、、、、侯老师满面喜气地上去领奖,下面鼓掌,照相。
师生们正表演节目。学生的舞蹈结束,一位女教师美声唱法,紧接着一位男教师中气十足地京腔,一句没唱完,已博得一片掌声。
曾铭慈坐在后排角落里,机械地拍着手。
教室里,课代表发下数学测验试卷。有人高兴,有人发愁。
王小雯一个人在座位上,面对考分很低的试卷,痛苦、失神的呆坐着。突然又是一阵剧咳。
她捂住嘴奔出教室,同学们有的关切,有的诧异地望着她。
熄灯了,大家都已躺进被窝。
王小雯不停地咳嗽,她用手掩住口钻进被窝里,终于憋不住又伸出头,大声咳起来。上铺和旁边床上的同学不断地翻身。
一个同学问:“王小雯,你干吗不去医院看病?咳得我们都难受。”
王小雯说:“我去过医务室了,配了药水和药片。”
另一个说:“单吃这种药不行的,你还是咳得这么厉害,快大考了,这样咳下去会影响大家的。”
又一个:“明天去医院吧,要是没钱,我们大家支援。”
一束路灯光从门上的小窗里射进来,映见王小雯眼角淌下来的泪珠,她无声地抽泣着。
小雯刚睡着,梦见一片大水,就惊叫起来。
有人大声叹了口气,小声嘟囔:“还让不让人睡。”
一个说:“又做噩梦啦?”
“不就是个小猪吗?还是死的,有什么好怕的?”
宿舍里终于平静下来。
小雯偷偷爬起来,把一整瓶咳嗽药水都喝了下去,又把纸袋里的药片都倒在手心里,一片接一片地吞吃。
早晨,宿舍里只剩下王小雯,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眼睛和脸颊都烧得通红。。
管理员阿姨正在整理东西,突然听到搂上“砰”地一声巨响,她连忙跑上去巡看。查到三楼,看到一间宿舍门下流出水来,用钥匙打开门,吓了一大跳。王小雯倒在地上已经昏迷过去,额角上手臂上都在流血,热水瓶炸了,地上到处都是碎片。
救护车叫着从学校开出去。教室里,跟王小雯同宿舍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吓得脸都变了。
医院急诊部,大夫问,她还吃了些什么?
侯老师递给医生一个空瓶子和一个空纸袋说:“一瓶咳嗽药水,还有大概十几片抗菌素吧。”
大夫点点头:“马上洗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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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曾铭慈在宿舍里,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只小瓶子,里面有半瓶安眠药,再将两个纸袋里的都倒进去,看看已经装了大半瓶。
他搬出床底下的纸板箱,整理书信稿件,把它们丢到脸盆里焚烧。他抽出和苏晨一起的集体照轻轻地说:“苏晨,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个完整的人,别的地方,就象一堆破烂,连我自己都厌恶、、、、、、”他把照片丢进火里。又拿起一叠书报,边看边一张张丢进火盆。突然,一张报纸上的标题吸引了他:“克林顿总统给同性恋者的一封慰问信”,他念道:美国同性恋者*,抗议人们的歧视,要求总统出席为其正名。克林顿觉得这事出席和拒绝都不好,便写了封慰问信,让总统秘书去*上宣读,表示对他们的理解。
他眼前一亮,有点不可思议地说,同性恋这种事,还要求公开正名?那么,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嘿嘿——他拿起药瓶,打开盖子举起来看着,苦笑着说,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哈哈哈!哈!哈!哈!边笑边擦眼泪。
他又看到了生的希望,生与死本在一念之间。
老王进来,见屋里烟雾腾腾的,问,“你在干什么?”
曾铭慈惊讶:“啊,你没回家?我,我整理东西。”
老王指着墙角一桶食油说:“学校发的,家里正缺油,这不就来拿啦。”他正要出去,又想起来说:“哎,小曾,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原来你班上有个叫王小雯的,差点儿出了人命,幸亏发现得早,送医院抢救了。”
曾铭慈震惊:“啊!抢救过来吗?”
老王点点头。
曾铭慈急切地问:“在哪个医院?”
老王摇摇头:“不清楚,你去问侯老师,”说着,拎起油桶边走边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曾铭慈懊悔之极,自言自语地说:我真自私,明明知道王小雯有心理障碍,还以为谈过几次话就解决了,心灵创伤,是要长期疏导和关怀的,我却一头钻进自己的所谓痛苦里,寻死觅活,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呢?就算为了小雯这个可怜的学生,我也不能自私地去死!
他决定再次去市精神卫生中心看病、吃药。 。 想看书来
17章原重复的已删去,现在是正常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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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雯躺在病床上,额头和手臂缠上了白纱布。薛雪和好多同学来看她,带来
水果、蛋糕。
小雯柔柔地说:“谢谢大家,你们回去吧,不要影响上课。”
同宿舍的三位对其他同学说,“我们来陪她,你们先回去吧。”
薛雪说我也留下。
护士进来给小雯输液,她不肯。护士没办法,去叫医生。
医生说:“王小雯,你不肯吃东西,又不肯输液,你还要不要命?”
小雯只是哭,那三个女同学也哭了,一个劲儿向她道歉。
王小雯哀哀地说 ,“其实你们都挺好的,是我自己不好。”
侯老师付了住院费也到病房来了,对小雯说:“要听话,已经这样了,一定要配合医生治疗。”
王小雯还是哭,侯老师站了一会儿,说有课就走了。
同室的一个病人问:“这姑娘怎么啦,有什么想不开的?”
医生拉了薛雪到走廊上说话,问她平时最肯听谁的?
薛雪想了想 :“对了,小雯平时最听曾老师的话,我们去请曾老师。”
医生说:“试试吧,否则这样下去对身体非常不利。”
薛雪她们正商量着,一回头,看见曾铭慈就站在门口,薛雪轻轻地惊叫一声:
“啊,耶稣来了。”
女同学叫了声曾老师,声音都有些哽咽。曾铭慈刚离开他们半年,在这种情
况下见面,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曾铭慈说:“你们都回学校吧,我在这里呆会儿,放学后你们再轮流来陪她。”
曾铭慈静静地坐在小雯对面。小雯闭着眼睛,她感觉到曾老师离她很近,在注视她,但她仍然紧闭着眼不说话。
曾铭慈说:“小雯,喝点牛奶好吗?喝了我有话跟你说。”
小雯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回复到以前的温顺。
他揭开保暖瓶盖子问 ,“能坐起来喝吗?”
小雯听话地坐了起来,曾铭慈替她披上校服,又切了一小块蛋糕。
小雯喝了两口牛奶,抬头看曾老师,嗤地笑了,忙掩住口。
曾铭慈问笑什么?
王小雯说:“薛雪刚才说耶稣,真的,曾老师真象教堂里的耶稣。”
曾铭慈摸摸自己苍白瘦削的脸,胡须拉喳的下巴,笑着说,“是吗?那我救你来了。”
小雯喝了牛奶,吃了些蛋糕,脸上有了红晕,神情也活泛了。
曾铭慈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小雯,说实话,对你这个行为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做出些极端行为来的。”
小雯眼泪又涌了上来:“曾老师,我,我、、、、、、
曾铭慈拍拍她的背,哄孩子似的说, “好了,好了,现在我放心了,就这样,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了,是吗?”
小雯点点头。
曾铭慈说:“一个人走到这一步,心里肯定有许多说不出来的痛苦,我也是刚刚才摆脱了这种念头。”
曾铭慈发自肺腑至诚至深的话语,令小雯感动得浑身一颤。
“小雯,你是一张白纸,没有一点污染,你有美好灿烂的前程,可这需要有健康的身体和健康的心理,我觉得你有点心理障碍,有些过敏,虽然还说不上什么严重,但一定得治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曾铭慈说。
小雯急着说;“我没病,我不去。”
曾铭慈:“我想起来了,你问过,‘为什么梦里天空是深蓝色的,河水也是深蓝色的?’我现在告诉你,从心理角度看,深蓝色代表忧郁、消沉、沮丧,说明你的潜意识已经预言过,你头顶的天空,你周围的一切,当然,这些都是你的心理反映,将会产生忧郁等负面的情绪,或者说,你的心理已经被忧郁所俘获。这样的心理应该是有些问题了。”
小雯很认真地听着。
“那里有青少年门诊,去看病的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都有,医生也都是些有经验的专家。”曾铭慈劝道。
小雯还是摇着头,“不,不去。”
曾铭慈激动起来 :“怎么,怕别人说?怕别人说到这个地方去的都是神经病?神经病又怎么啦?哪个人不生病?谁都会生病的,只是病的部位不同,有的病在内脏,有的病在四肢,而有些病在头脑,你说哪种病好哪种病不好?病只有轻重之分,没有哪个部位好,哪个部位不好的,更不应该哪些病受人关心,哪些病受人歧视、、、、、、”
曾铭慈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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