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仲尧没再留在堂屋,耳朵里嗡嗡地。他两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夏日的村子里,艳阳高照,叶绿草青,往村外去的路上还能听到鸟叫虫鸣。
岳仲尧脚步沉沉。
乔家院门虚掩着,门缝开得很小。他使劲往里瞅,也见不到他想见到的人。
那门很厚,但他并不是不能推开。
他想见她。又怕见她。
她已经两回问他要和离书了。
她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他心里划一刀一样。他想躲着她。避着她,却又忍不住想见她。
“爹?”
小琬儿一只手捧着怀里的一个小布包,一只手用力推着门,挤在两扇门之间。
岳仲尧上前帮她把门打开得大了些,好叫女儿的小身子能更顺畅的走出来。
跨过门槛的时候,还从女儿的小细胳膊上拎了一把。
小琬儿落了地,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望向这个消失了几天的亲爹。
岳仲尧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蹲下身子问她:“琬儿想没想爹?”
问完心里竟是酸涩得厉害,眼睛像起了一层雾。
小琬儿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重重地点头。
岳仲尧低着头连眨了数下眼睛,才一把揽了女儿一同坐在门槛上。
“琬儿这是要去哪?怀里捧的什么?”
小东西紧紧地靠着她爹坐着。眼睛盯着自己的爹看。
听到她爹问话,忙咧着嘴说道:“是煮花生。吕奶奶送来的,刚从地里摘下的,小姨把它们煮了,刚煮熟。琬儿要拿到作坊请柳枝姐姐她们吃。”
边说着边把包布打开,露出还冒着热气的花生,包布里外还渗着水。这孩子定是还未等晾干就急着把花生捧出来了。
岳仲尧笑了笑:“琬儿喜欢吃煮花生吗?”
小东西忙点头。把怀里用包布裹着的花生塞到岳仲尧的手里。
岳仲尧愣了愣,就看到女儿已是直起小身子,从打开的包布里拿了一粒出来。在掌心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哈了两下,这才用小手剥了起来。
“爹爹吃。”
岳仲尧本是噙着笑看着,不妨女儿塞了一粒花生到他的嘴里。
岳仲尧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看着女儿殷切地望着他的目光,舌头一卷,便慢慢地嚼了起来,花生煮得很是软糯。
“爹爹,好吃吗?”
女儿大大的黑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岳仲尧心里泛酸,用一只手揉着女儿的头发,点着头:“好吃。”
小东西笑得嘴角弯弯。
把另一粒快速地塞进自己嘴巴里,又从包布里拿了一个,小手细细地剥了起来。
剥完又扭身塞了一粒到岳仲尧嘴里,剩下的一粒再喂进自己的嘴里。
岳仲尧看女儿喜欢吃,也腾出手来给女儿剥。
“你娘呢?”
小东西嘴里被塞得嘟嘟囊囊的,口齿不清:“……在看张本……”
岳仲尧往里瞅了瞅,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不见一个人走动,看不见那个人,也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
岳仲尧不舍地把目光转了回来。只一个门槛的高度,眼睛可望见的距离。
可他就是没敢走进去。
“小姨还在厨房煮,还有好多,一会吃完了,琬儿再去拿。爹爹,你喜欢吃吗?”
岳仲尧望着与妻子相似的面孔,点头。
小东西高兴地咧着嘴笑:“我也喜欢吃。爹爹你给琬儿剥,琬儿给爹爹剥。”
“好。”
父女俩就那么挨着坐着。半小腿高的门槛,还没半掌宽,父女俩也不嫌膈着屁股。不进门,就坐在门槛上欢欢喜喜地给对方剥着煮花生,再相互喂给对方。
不一会地上就剥了一地的花生壳。
第二百二十四章 纰漏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一动一身汗。树上的知了叫得人越发焦躁。
乔明瑾懒怠出门,只窝在家里看帐本。
作坊的事不需她操心,自有云锦和周管事去处理,处理不了的事也会来向她禀报。家里离作坊也没几步路。
乔明瑾家里也不像大户人家挖有地窖,冬日里便早早藏了冰。周宴卿倒是想带几盆来,奈何城里到这里也不是一盏半盏茶的距离。
故家里的绿豆消得极快。
没几天云锦就要进城里买上一两袋。作坊也是日日不停歇地煮。
诸如雕刻这般的细活,非静心不能成。
乔明瑾也并不吝啬那两个钱。
这日,知了叫得越发欢快,周宴卿又招摇来了。
一进门就嚷嚷热。手里那题了不知谁人大字的纸扇摇得哗哗响。
这厮自天热后,也不爱天天跑来了。倒回回怂勇乔明瑾搬去城里。
回回都引诱明琦和琬儿,比如那冰如何如何凉快,敲碎了拌水果吃又如何如何的爽口。引得两个孩子围着她直嚷嚷要冰块,那舌头伸得跟看门的狗没什么两样。
常惹来乔胆瑾一顿训斥。
那厮老嚷嚷说如何委屈了大人,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奈何乔明瑾听着他们闹,并不为所动。
引得周宴卿心里直叫苦。没办法,谁叫他要润物细无声,要一点点地攻陷,要把人一点点化了呢。
周宴卿连喝了三大碗吊在井里的绿豆汤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乔明瑾看他仰倒在躺椅上,一副活过来的模样,暗自好笑。
“何苦来着?让你没事莫往这里跑,你非要吃这份苦。倒害我的绿豆消得快。”
周宴卿听完往院外瞅了瞅,没见石头和车夫,也不知躲哪喝绿豆汤去了。
斜了乔明瑾一眼:“几把绿豆值当什么。明日就给你挑又大又好的送来。”
“我可是记住了,可不许耍赖。”
“嘁。爷还会赖你几把绿豆不成?”
乔明瑾看着他笑了笑。随即扔了一把乡下庄户人家惯常使用的大蒲扇给他。
“用这个吧。你那纸扇还是留着摆架子好了,莫扇坏了,还得心疼。”
周宴卿哗地把纸扇收了。那扇面上的字还真是他千求万求来的,扇坏了还真得心疼。
接过大蒲扇在手里来回翻看,又使劲摇了几下。点头道:“嗯。还是这个风大。耐摇。”
连着呼呼扇了十来下,又倾身到乔明瑾面前,狗腿地帮着摇了好几下。
又觉得自己没扇到风。又凑近了些,好歹也算是两人都能扇到了。嘴角这才扬了起来。
“湘阳去年欠收吗?”
周宴卿正摇得起劲就听到乔明瑾问道。
“湘阳?没啊,这两年难得的好年景,湘阳虽不比江南,但还算鱼米之乡。又有个大湖,别地都旱了,它那里还有水灌溉。”
“那邻近几县呢?也未欠收?”
周宴卿拧眉想了想,道:“未曾听说。去年一年都没听说哪里有旱涝蝗灾什么的。”
“那去年朝中可太平?边境是否起了干戈,征粮了?”
周宴卿看向乔明瑾。道:“没有。京里的消息我们府还算是灵通的,都未曾听说。怎么这么问?”
乔明瑾眉头皱了皱。把手中的一本帐本递给他。
“这是去年湘阳那边粮铺的帐本。比往年粮价收得高了,利润也比往年少了两成。”
“有这事?”周宴卿正了正身子,一脸严肃,把帐本接了过来。
仔细连翻了几页。
乔明瑾看他这样看没个对比也看不出什么来,遂把前年及前一年的帐本也找出来递给他。
“这两成听着不觉什么。但这粮铺历来是个搂钱的,这两成可就是好几千两银子。也不知最后都入了谁的口袋。湘阳离这里到底远了些,正好让你看看是不是离得远了人心就远了。”
周宴卿哗哗地连着翻动帐本,越看到最后,眉头越是拧得紧。看完那面上已是升了几许怒火。
“打量爷离得远了,不亲自去了,一年查一次帐,就给爷装鬼了!”
周宴卿把几本帐本狠狠摔在桌子上。
“湘阳几县历来就是朝廷几个征粮的粮库之一。另的地方没粮了,那里都是连年丰收。现在仗也不打了,天公也做美,这粮价倒是悄无声息地给我涨了。打量爷就看一个总帐呢?”
若是图省事的,翻一翻总帐,收支再看一看,再略比对一下,帐目做平了,不细瞧,倒真是瞧不出什么问题来。
怎奈乔明瑾是苦日子过来的,开始的时候,母女俩没田没地的,吃什么都要买,卖一车柴便要去粮店换几斗杂粮吃。
那粮铺进得多了,各种粮食什么价也算是门儿清。后来图省钱,又在村里买,这乡间收什么价,粮铺卖什么价,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就算湘阳离青川有些距离,但那粮价也不应差别太大才是。
没想到一斤普通的大米竟是差了好几文钱!拿了前两年的来比对,发现那粮价跟青川城却是差不多的。
这湘阳粮食又未欠收,朝中又没有大批征粮,粮价跟前两年竟有这样的出入。
只能说明有人在帐本上动手脚了。
进价记得贵了,卖价又记了跟往年一样的,这中间的差价自然就装自己的腰包了。
也不知是有人授意的,还是掌柜管事的中饱私囊。
倒是个做帐的好手,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像周宴卿这样的,手里铺子管得多的,还真就看个总帐,收支看一看,看帐目做得平,不细瞧自然是瞧不出来的。
哪怕一斤白米只差个一文钱,但这粮是个量大的,一进一出,一年到头也能漏个好几千两出来。
乔明瑾看周宴卿犹自气得不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种事她也不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出自谁的手笔,现在还并不知道。周府的家业也不是他周六爷一个人的。
“其他的呢?”
乔明瑾摇了摇头:“目前没看出什么不妥。这粮价还是我心中有数,觉得跟青川有些出入,这才拿了前两年的帐本来比对,这才发现的问题。其他的生意我并不是很了解。”
那首饰铺金价银价、收来的珠子玉石,杂货铺、南来北往的干货、布匹毛皮,这些东西的价格本身就差异大,年年都不一样,造成价格差异的原因也很多。并不像粮价这样稳定,查是不好查的。
只要掌柜和管事的不是那么贪的,只漏一点点,查是查不出来的。
又因为这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路上损耗就不少,想动手脚的,只说路上损耗了,也就漏在手里了。或是把一等货变次等,这差价也就搂到自己腰包里了。
除非是有较大出入的,不然不容易看出来。
“会不会很辛苦?”
“嗯?”乔明瑾不解。
周宴卿看向她:“若是不辛苦,就帮我再细看看往年其他铺子的帐,再细比对看看。”
叹了口气,又道:“除了青川城及附近几个县的铺子,我走得比较勤,他们不敢弄鬼。那远些的,只怕都不干净。往年掌柜的要搂钱,只要做得不过分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湘阳城倒是胆子越发大了。竟是剥了两成的利润。”
乔明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天高皇帝远的,半年一年查一次帐,又是集中查看,想搂钱的也存了个侥幸的心理,以为主家忙得很,不会细看,又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所以说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赚几个钱要操心劳力的事儿也多得很。
乔明瑾看他一脸凝重,想了想问道:“你是想亲自走一趟?”
周宴卿摇头:“这样的事还不值当我亲自跑一趟。不过既然出了这样的事,看来我也不能躲闲了。一些铺子总要走上一走的,就算不亲自去,也要派了妥当的人去看看才好。”
乔明瑾点头:“自然是要去看的。这做生意哪里能当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做就坐等收钱的?”
周宴卿叹了一口气:“这家大业大了,总是力不从心。哪里就能一一关照到了?用人不疑,选的人一开始自然都是妥当的。只是这时间长了,有小算盘的人倒是不少。湘阳这事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要是让我查出来后面还有后手,我定饶不了他!”
乔明瑾叹了一口气。
这家业大了,就算选了妥当的人,那掌柜管事的跟府里还能没一两个牵扯?
就算跟府里没什么牵扯,那外头的牵扯哪里又少了?做得久了,一如既往忠心的又有几个?
不精明的当不了掌柜管事,而那精明的又哪里没有自己小算盘的?
乔明瑾想了想,道:“我以前听说,会有些东家把一些稍远些的铺子托给掌柜的。会许他一成半成的红利,铺子若经营得好了,掌柜管事的自然就拿得多。这样也算是甩手让他们自去发挥。一来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二来他们有想法了有事做了,自然也没时间去弄鬼。”
周宴卿听完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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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八卦
周宴卿听了乔明瑾的话略略有些激动。
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回样。
躺倒在椅子上说道:“你说的这个倒是可行。只是也得分是什么样的铺子。有些铺子若是这么做,就怕掌柜的会拿着周家的名头做一些欺瞒哄骗之事。诸如使一些非常人的手段,或做一些不正当的竟争,或打压商户或是欺负供货者,或以次充好等等。咱们鞭长莫及,他倒是搂到钱了,但周家铺子的商誉也做坏了。”
乔明瑾听完讪讪道:“这些我也不懂。就只胡乱说说罢了。”
周宴卿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哪里只是胡乱说说的?这一般人还想不到呢。这点子倒是极好的,只是也得细细琢磨透了才好操作,非忠心有为的不可托。”
乔明瑾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就帐本的事谈了一下午。周宴卿在申初的时候就回城了。
近段时间以来,他都在这个时间回城。说是晚上要陪老太太用晚饭。
乔明瑾没问他府里对她的态度,他有没有跟府里的老太太通气,周宴卿他自己又是什么章程。乔明瑾一概没问。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
云锦还是隔三差五的会去一趟城里。
如今他也跟在周宴卿和周管事后面在外面应酬交际了,订单也独自接了好几桩。
乔明瑾知道这是周宴卿在提携他,心里也为他高兴。
之前他还只会在地里刨食,挑自家种的菜往集里吆喝着卖,这才一年多,整个人就慢慢蜕变了。
弄得有时候何氏都有点神经兮兮地。频频对他搜查询问,又频频在通往村外的路上踮着脚等候。
弄得云锦还美滋滋的。每天嘴里都不忘哼一两支小曲。
去城里次数多了,云锦也陆续带回了城里的一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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