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不再拍门,一时之间,两下都安静了。
他跑过去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秋雨的寒气,慢慢润了进来。
再跑到浴室,洗一把脸,也没擦,水淋淋的就跑过去把门打开。
庞统一脚踏进来,背后的门“咣”地阖上。
他望着他,千言万语,咬咬牙,还是说不出口。
庞统说:让你等久了。
真的假的,早已无从分辨,他埋头在他肩上,满脸的水,全都印了上去。
他抬手,抚摸他单薄的背:我不是不接你的电话……
公孙策说:你就是没接。
庞统的面颊蹭蹭他的短发:我若接了,现在就看不见你了。
公孙策抬眼望他:为何?
庞统说:可能,我会被扔下飞机。
他与他,立在四面窗开的屋中,前后左右的风吹进来,纠缠了眉目。
他说:庞统。
百转千回,却又听不见的声音。
那一声呼唤,隔了多少流年光阴,多少草长莺飞,或者,多少风霜雾雪。
他来不及心痛,就堪堪在耳边鬓角划过。
庞统拍他的肩: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下次,我坐火车,再也不坐飞机了。
公孙策说:坐飞机也很好,快。
庞统扶直他身子,轻轻地笑:是不是等不及,盼着我早回来。
公孙策一转脸:我头疼,再去睡会,你自便。
他又一头扎到床上,拿枕头捂住脸,听那人洗漱,哗哗的水声,扰得心乱。
刚忍住头疼,要睡过去的时候,感觉到那人坐到床边,掀掉他头上的枕头,轻轻吻他的面颊。
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却只是“唔”了一声,伸出手臂,软软的挡住那人。
那人在他耳边吹气:这又是何必呢……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庞统整个人在他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
公孙策暗暗叹气,摸摸他的头发,知道以后,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他遇到他,根本就是一场宿命。
屋中的窗子没有关上,湿冷的气息,可是这一觉睡得安稳温暖。
公孙策从他臂中挣脱,拿被子给他盖好。
自己少不得沐浴更衣,再回卧室看那人,还在沉沉睡着。
宿酒存在胃中,隐隐痛了起来,看看表,已是下午。
公孙策到床边,俯身看那人的睡颜,伸手,放在他脸上。
庞统一激灵,醒了。
拽住他的手,握在掌心:怎么这么凉?
公孙策说:可能是饿的。
他们步行到小区门口的饭店吃饭,赶上下雨,店里只零零落落坐着几个人。
饭菜上来的速度颇耐人寻味,两人隔着饭桌对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孙策知道,如果问他这次去开封的所见所闻,他肯定说侦察机密,而他对他的工作,又实在没有兴趣。
沉默的吃完这顿磨蹭的饭,天已然黑透了。
两人站在秋雨绵绵的街头,望着过往的车发了会呆,庞统牵住公孙策的手:走。
公孙策由他牵着,在路上转来转去。
开始的时候还沿着屋檐避雨,后来直接到了雨中,所幸那雨不是很大,可是落在脸上颈间,还是丝丝的冷。
公孙策说:庞统,咱们这是要去哪?
庞统说: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冷,咱们回去。
公孙策说:是我回去,你回你自己的家。
庞统说:你不用这么狠心吧。
晕晕的路灯,光芒全都洒在那人英俊的面孔上,公孙策看他,脸却突然红了,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插到牛仔裤口袋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庞统一把揽住他,直往自己身上靠:你这是怎么了?
公孙策骇得伸手推他,口袋里的钥匙便带了出来,哗啦落地。
庞统俯身把钥匙给他捡起来:你怕什么?
公孙策握住自己的钥匙,细细摩挲:我不怕,我……你快帮我找找,我钥匙上的东西丢了,肯定是刚才掉下来的。
庞统皱眉:什么东西,这么紧张?
公孙策弯腰在路上搜寻:是一个白玉的圈圈,用一根银链子拴着。
庞统说:估计到草丛了。
边说边到路边的草地查找,不多时便喊道: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公孙策赶紧接到手里:就是这个。
庞统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这怎么会叫白玉圈圈,这分明,是个扳指。
公孙策说:我当然知道这是扳指,但自小就跟它叫圈圈,叫习惯了,它就是圈圈。
庞统又拿过来细看:这个扳指是古物吧,你怎么得来的。
公孙策说:我父亲跟我说,我很小的时候带我去古玩市场,看见这个圈圈,死活不肯走,非要它不可,好像还挺贵的,父亲咬了很长时间的牙才给我买了。
庞统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带在钥匙上,小心哪天真丢了。
公孙策说:我也怕它丢了,可是没有办法,戴在脖子上当个坠子,它又太大了,真不知道我小时候怎么想的,为何要这么个东西。
庞统说:这里面刻着字,你可看见过。
公孙策凑过去:那是篆字吧,我从小见那字,就当它是花纹了,后来还真没研究过究竟是个什么字。
庞统抬头笑:我就说了,咱俩有缘分,这是个庞字。
公孙策说:庞大局副,您真是蒙人不带眨眼的。
庞统说:天地良心,这真是个庞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套在自己右手的拇指上:你看,多合适。
公孙策蓦然睁大眼睛看他,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喉咙里哽住一句话,却又说不出来。
庞统也定定望着他,目光纠缠既久,万水千山都越了过去。
他凑近他的唇边,公孙策望向他的眼底,没有躲闪,没有惊惧,目光灿灿,春暖花开。
他说:可以吗……
话音未落,他空住的那只手扶住他的肩,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那夜的秋雨既凉,那年的风霜不冷。
他与他相遇的近五个月,连试探的时间都省略。
这原本就是应该的归属,他不需要确认什么,只要等他的出现,就过去了沧海桑田。
他想说,庞统,你可还记得我,可还记得,我在冰雪之中,为你守护的温暖…
可还记得,你去江南,给我带来的风霜……
那是多久以前,多久?
也许只有一千年,也许,久至千年的千年前。
他忘了。连自己的面目都已模糊。
他闭眼。泪却落了下来。
庞统凑到他耳边:你还是在怕吗?怕什么?
他不敢睁眼,泪依然汩汩落下。
庞统抱住他:我自然记得你。
他说:记得?记得什么?
庞统说:记得,记得你在实验室等我,好像一直等在那里。
公孙策说:我不是在等你,我是在等警察。
庞统说:我就是警察。
公孙策说:警察先生,你放假了么?
庞统一愣:没啊,怎么了?
公孙策说:没的话,就回家去吧。
庞统说:如果放了呢?是不是就不用回家了?
公孙策说:不用回家了,自己在外边溜达吧。
(7)
他送庞统走,车灯打亮雨丝。
庞统开车缓行到他面前:真的一定要走吗?
他点头。
庞统说:狠心。
他说:明天,明天你还出差吗?
庞统说:不,明天回去总结一下情况。
公孙策说:不太忙的话……
庞统挑眉:可算是约会?
公孙策说:不太忙的话,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了。
庞统说:是不是心疼我?
公孙策说:我是怕你被人抓去作压寨夫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这么坐怀不乱。
庞统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那我只好将那山大王正法,好迎娶你做我的压寨夫人。
次日依旧雨,到了傍晚,庞统约他到外面。
见了面,还未坐稳,就接到包拯的电话,说赵祯请他们吃饭。
他欲推辞,那边赵祯抢过电话,絮絮叨叨,千万条理由,定要他过去。
他懒得分辩,只好实话实说:我和朋友在外边。
赵祯似乎愣了一下:那好,请你朋友一起来吧,我也见见是什么人,做得了公孙公子的朋友。
这句话颇为响亮,即使隔了电话,庞统也听见了,皱皱眉。
他望一眼庞统,说:好的,不见不散。
挂掉电话,庞统沉默不语。
公孙策望他的侧脸,叹一口气,凑过去,轻轻吻他的耳廓。
庞统手一抖:公孙策,我在开车!
公孙策说:我又没不让你开。
庞统转脸冲他咬牙。
这一路,车堵得不成样子,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赶到赵祯订的饭店。
一进大门,就有人迎了上来:可是公孙策先生?
公孙策点头,那人就当庞统不存在一般,满面笑意:先生请跟我走。
庞统不急不恼,就在后面跟着,公孙策回头望他,抓住他的手,对他笑。
大厅里的灯光明亮到令人眩晕,或者,是灯光下的人,面孔太过皎洁,他目光还流连在他的眼角,就听有人说:公孙,庞统,你们来了。
终于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庞统抬眼看,果然是救苦救难的包拯。
包拯看他二人牵着手,几乎是小跑着跳过来,拽住庞统的另一只手:庞大局长,您真是人民的公务员啊!
庞统满头雾水:你怎么了包律师?
包拯的表情,分明是激动感谢交加,用力晃了晃庞统的手:终于把公孙策处理出去了!谢谢你!
公孙策抬起的脚还没踹出去,一人淡淡地说:把公孙交出去了,你那么开心吗,包拯?
庞统冷哼一声,眯眼看着那人,嘴唇紧抿。
公孙策说:他巴不得看不见我呢,自然开心了。
包拯说:算了算了,给你们介绍一下……
赵祯一摆手:不必。
公孙策终于忍不住:赵祯……
庞统用力捏他的手:赵少爷,多年不见,你这脾气可见长啊。
赵祯说:庞队长,咱们官家商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多年不见不知如何说起。
庞统拖着公孙策在赵祯对面坐下:可不是?何况不想见的时候还得见——不过赵少爷请客,庞某人岂有不到之理。
赵祯说:能请得来庞队长这位大神的可不是在下,还不是托了公孙老师的面子。
这顿饭吃得暗潮汹涌,公孙策却觉得心里一点一点死寂。
或许,他还是太不明白庞统,或许,他永远也明白不了。
他认识的什么人,自然没有必要一一跟他讲清楚,可是赵祯,又明明不是什么人。
在这个城市,他是有名的青年实业家,名下资产无数。
所谓新贵。
庞统认识他,不足为奇。
奇的是什么呢?
他们似远而近的距离?
他隔着饭桌看过去,包拯对他点点头。
赵祯面目表情的吃着面前的菜,偶尔招呼包拯公孙策。
庞统只是不停的给公孙策布菜。
包拯终于忍不住:公孙,展昭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祯似乎了悟似的抬头:对呀,你那小弟子呢,一直粘得你挺紧的。
公孙策说:他跟朋友出去旅游了。
赵祯轻笑:全国各地都在下雨,这时候旅游可真够受的。
包拯说:主要是搭了个好伴,就不计较天气了。
赵祯说:我看展昭少言寡语,不喜跟人来往,这次,交了个什么朋友?
庞统冷声:你倒是对别人交了什么朋友挺感兴趣。
赵祯对他淡淡笑,并没有说话。
包拯说:听说是个美国的留学生……
公孙策抢着说:华裔,白玉堂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记住他是华裔。
赵祯似是微微惊讶:白玉堂?可是那个有四个哥哥的白玉堂。
庞统说:怎么赵老板还做传媒业么,对别人有几个哥哥都知道这么清楚?
赵祯说:庞队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白玉堂有几个哥哥,像他这样的留学生什么出身背景家庭情况,你们能不清楚么?
庞统说:别人的隐私,我们不清楚。
赵祯冷笑:一般留学生的你们自然不清楚,但我说的是白玉堂这样的。
公孙策看向庞统:白玉堂怎么了?
赵祯说:公孙,他若想告诉你早告诉你了,还等你问干吗?
庞统说:又不是什么怪事,有什么好说的。
赵祯说:自然,不是什么怪事,白玉堂家是开赌场的,不奇怪。
包拯说:在拉斯维加斯么?确实不奇怪……赵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祯说:我去玩过,奇怪么?
公孙策说:我看你们都挺奇怪的!
吃完饭庞统送他回家,他盯着被车灯照亮的那段短短的路。
庞统试着叫他一声:策……
他忘了回答。
摇下车窗,没有风的季节,雨簌簌落下。
庞统缓缓把车停到路边,寂静的冷雨夜。
又叫他:策?策!
他回头:我又不聋,你喊什么?
庞统轻轻咳嗽一声:其实,赵祯,我们认识。
公孙策说:我知道,你们不认识才奇怪呢。
庞统说:我是说,还要早。
公孙策说:我知道。
庞统说:你怎么又知道?他跟你说过?
公孙策说:我又不是傻子,看刚才的情形,也看出来了,若是普通的认识,也不用那么剑拔弩张。
庞统说:剑拔弩张还不是为了你,我看他对你不怀好意。
公孙策面孔一热:不,不可能!他对包拯不怀好意。
庞统说:我的天,还有人不要命的对包拯不怀好意么!
(8)
十一长假没有结束,公孙策就被提前返校的老教授抓回去干活。
教授语重心长地说:阿策啊,咱们实验室丢的东西看来是找不回来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再做一遍吧,要不很不方便。
公孙策倒不介意提前上班或者增加工作量,只是教授所谓的再做一遍,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对庞统说起:我们实验室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戏。
庞统微微笑:跟你说了,侦察机密。
公孙策说:我对细节侦查过程不感兴趣,你就直接说,有没有戏,要是一时找不回来,我们要重做一遍了。
庞统沉吟一下:那你们,就重做一遍吧。
这句话活活把公孙策噎在那,忍不住吼道:你知道重做一遍有多麻烦吗!
庞统说:你们当时说,不值多少钱的……
公孙策说:如果光看那些矿石标本本身的价值,自然不值多少钱,但是,重新采集一遍,人力物力精力,早就超过了不知多少!
庞统拍拍他的面颊:我就不相信,全国只有你们那里有那些矿石,你们到别的学校科研机构搜集搜集不就够了吗。
公孙策甩掉他的手:说得轻巧,哪怕只差一种,就得到深山去找,辛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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