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比了解上帝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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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比了解上帝都难-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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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穷苦而残废的乡下孩子,大概七、八岁左右的时候,(书上没有说明年龄),跟着一位耍猴戏的老人,流浪江湖。这个老人——赵老伯是郑丰喜的恩师,一面到处玩猴戏,一面教他读书识字。然而,在一个码头上,赵老伯被流氓架走,永没有再回来。只剩下一个残废的孩子和猴子,被两位也是逐村卖杂货的女人收留,继续演他的猴戏。可是不久,“二伯妈”被人用石头打死,“大伯妈”认为郑丰喜是个“不吉利的人”,乘他熟睡的时候,把他遗弃在荒郊野外。
  我们不再详细的往下介绍,我请求读者老爷去买一册《汪洋中的一条破船》。但我们要提到吴丽卿女士,这位国民中学堂的教习,力排众议,收留下只会爬着走的可怜动物。到了四年级,李守孔先生是级任导师,把他训练成一个坚强的孩子。知遇之恩,人生难觅,这两位教习,祝福你们。当李守孔先生知道郑丰喜每天上学都是由妈妈背着接送时,(伟大的母亲)!他教郑丰喜搬到学校跟他同住,但李守孔先生一年后却被调走,因为他力争郑丰喜去参加演讲比赛,而得罪了校长老爷。而最使人流鼻涕的却是那位继任教习,他跟李守孔先生是死对头,恨乌及屋,就把全部怨气转嫁给那个只能用屁股走路的残废学童,摆出乌干达总统安明先生的架子,花样百出,甚至在满分的卷子上批一个“屁”字。不知道这位屁教习姓啥叫啥,现在又在何处批屁,值得打听打听,以便我们恭献尊号。
  同样使我们感动的是郑丰喜的妻子吴继钊女士,一个大学毕业生竟肯嫁给一个残废丈夫,她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有高贵的情操。如火如荼,奋不顾身的爱情,持久不变,始终如一。郑丰喜先生对他能得到吴继钊的垂青,掩饰不住他的喜悦,他在书上说:“想不到一个地上爬的穷人,想不到一个自小受尽苦难、折磨得残废,竟然有这么一天——结婚了,而所结婚的对象,竟是一位大学毕业的江西小姐,啊,当新娘拭干我的泪水时,我幸福的微笑。”郑丰喜先生有充分的理由骄傲,我想当洞房花烛夜之时,他回忆坐在地上耍猴戏的儿时往事,会恍如昨日。
  然而,五年的幸福婚姻,在他们生了两位女儿至玉、至洁之后,郑丰喜先生却抛下他的爱妻爱女,与世长辞。呜呼,不该死的却死了啦,该死的如柏杨先生之类,却没有死。天道无常,夫复何言。
  郑丰喜先生是一位奇男子。他所不能掌握的命运,对他是残忍的。他所遭受的不仅仅是风暴,而是无情的和不可理喻的地狱。恰如他所说的,他是一条破船。千千万万这样的破船都命中注定的是场悲剧,不是沉没海底,永不见天日;就是支离破碎的展览在海滩上,供游人唏嘘、凭吊——却没有尊敬,世界上没有人会尊敬一条碎了的破船。只有郑丰喜先生,他用眼泪和毅力使它冲出地狱、冲出风暴,而终于昂然前进。他有爱、也敢恨。敢爱、也敢恨。在他的著作中,他没有故意假装着温柔敦厚,原谅那些恶棍。他把那些对他有过帮助的小人物,一一的提出他的感恩。也把那些毁坏侮蔑他的小人物,一一的照实记载。我认为最沉痛的一段是他跟一位欺人太甚的黄顺理的那场决斗。郑丰喜先生写出他的恨,也是写出他接受屈辱的最后防线。
  

一个尊严的榜样(2)
吴继钊女士是一位奇女子,她父母反对她的婚姻,在意料之中,假使不反对,反而问题大啦,恐怕准不是亲爹亲娘。如果换了柏杨先生,说不定我会把女儿打断腿,你嫁给谁都可以,要是嫁给一个残废,做你娃儿的狗屎梦。然而坚强的爱心能使天地震动,天下只有不为父母着想的儿女,很少不为儿女着想的父母。父母在她婚后,将十万元巨额聘金退还给女婿,说明了老爹老娘当初背下的恶名,不是为了自己,到头来仍是为了儿女。
  如今,郑丰喜先生已逝,留给吴继钊女士一副沉重的担子,相信她能像她丈夫一样的坚强,面对着残忍的命运微笑。最大的幸福是有能力把灾难当着向最高灵性升华的跳板,使生命得到有价值的充实,郑丰喜先生已经觅到,而且为那些遇到一点芝麻大的困难,就抢天呼地,骂大街兼咒祖宗的朋友,提供一个尊严的榜样。
  

另一个尊严的榜样(1)
——杨秀治和她的梅花绣 
  吾友胡适之先生虽然驾崩,却留下了两句名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敬请读者老爷大胆的想像一个前半段的剧情,在一个荒僻的小镇上,住着一个贫苦的木匠,他有六个儿女,因为没有力量抚养,在最小的女儿只有一个月的时候,只好狠下心肠,把那小小的亲生骨肉,送给别人做养女。养女的命运,读者老爷在报上读到的多啦,用不着老再耳提面命。结果是可以预知的,这个可怜的小养女好容易读到初级中学堂二年级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同学蒸蒸日上,由高级中学堂焉,而大学堂焉,而漂洋过海出国进洋学堂焉,锦绣前途上充满愉快歌声。这个小女孩却不得不因为没有钱而望校兴叹,从此和正式教育永诀。那一年,她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显然的,这是一幅黯淡的画面。最伟大的发展也跳不出她那窄狭而平淡的生命轨迹,像路边一棵不受注意的苇草一样,结局不是被折断,就是无声无息的自行枯萎。如果她运气好,能开一爿小杂货店,当一个小店老板娘,已算天官赐福啦。
  假设到这里为止,现在让我们求证,求证的结果恐怕要吃一惊,这棵脆弱的苇草,不但没有折断,没有枯萎,没有被埋葬在人生残酷的踏践之下,反而茁壮起来,为中国艺术界和世界艺术界,开创了另一个新的天地。犹如毕加索先生在绘画上为世界开创了另一个新的天地一样,她开辟的是人们从来没有听过,更从来没有见过的新的天地,那就是,她创造了使人迷惘惊奇的一种刺绣——我们姑称之为“梅花绣”。
  这位苦命的养女,就是杨秀治女士。
  柏杨先生跟郑丰喜先生和刘侠女士,从没有见过面,但是跟杨秀治女士,却是见过面的。这就要感谢女作家寒雾女士,柏老跟寒雾女士,真正的是忘年老友,邦交一向敦睦,可是因为她最近一连串荒谬的措施,使我对她很不满意。心平气和检讨的结果,当然都是她的错。第一,她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学堂教习,我一想起来就不舒服。第二,我向她借钱,她总是借给我(就以上个月说吧,我借了八次,她一次都没有打回票),任何明眼人都可看出她是故意使我债台高筑,引诱我养成浪费恶习的,居心如此不良,所以我就越来越懒得理她。那一天,她声言要我到她尊府开开眼界,见见一位奇女。寒雾女士才华横溢,能使她递“佩服书”的人不多,所以我虽然心里生气,仍然很大方的原谅了她,买了一副烧饼油条,前往探望,于是和杨秀治女士第一次见面。见面之后,寒雾女士就迫不及待的拿出七八幅杨秀治女士的梅花绣,当下我老人家就目瞪口呆。先是远远的瞧,继之是近近的瞧,再继之是把尊鼻碰到上面瞧,最后是在惊叫“不要动手,老头,你要死啦”声中,在画面上乱摸。
  呜呼,挑剔的言语无穷,赞美的言语易尽。真不知道用啥话来形容它的美,才能恰到好处。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杨秀治女士已为艺术史上写下了新的一页,“梅花绣”不是“绘画”“刺绣”“浮雕”的综合体,而是“绘画”“刺绣”“浮雕”的化合体。——艺术领域中的一项最大贡献。
  艺术家永远在追求平凡人物认为不可能的事,音乐家希望在他的声音中呈现色彩,画家希望在他的色彩中呈现声音,小说家希望在他的小说中显示立体实物,诗人则希望在他诗中发出芳香。但是还没有一位艺术家想到绘画、刺绣和浮雕,溶解之后再制出另一种崭新的作品。
  我敢打一块钱的赌,一定有人嚷曰:“老头,你说了半天,说的不过是车绣、湘绣、乱针绣罢啦。”呜呼,那可把柏杨先生看成了瞪眼瞎。梅花绣如果是那么简单,还用得着贵阁下穷嚷乎。车绣杂芜,湘绣呆滞,杭绣一股匠气,乱针绣则像一堆稻草。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而比过的人多矣。已故的名书法家梁寒操先生曾对他的艺术界朋友叹曰:“中国有七亿人口,像杨秀治这样有才情的女子,却只有一个。”吾友胡为美女士在台北《妇女杂志》上曾有一篇报导,说明梅花绣的特质,其中一段曰:
  “杨秀治拿出一幅梁寒操先生送给她的墨宝,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十个大字:‘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我赞叹说:‘好字。’寒雾在旁边笑着说:‘你再仔细看看。’我走上去,看了半天,又用手摸了摸,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车绣绣的。那种力透纸背,浓淡俱宜,一勾一撇,纤微毕显的功力,只有毛笔才能够发挥到这种境界,谁能相信这只是仿制品。欣赏杨秀治的‘梅花绣’,实在分不清它是‘绣’是‘画’?”
  柏杨先生还要加上一句:“欣赏杨秀治的梅花绣,实在分不清它是‘绣’,是‘画’,还是‘浮雕’?”你必须亲眼见到才能相信,因为她的成功远超过我们已有的知识,而人类的常态是,对过去经历中所没有的东西,往往排斥它的存在。
  一个偶然的契机,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杨秀治女士在初中二年级被摒出校门之后,就去学洋裁车绣。没有几天,她的二哥结婚,妈妈要她为新婚夫妇绣一幅八仙彩图,这简直是教一个小学生写一篇开国文告。她曾拿着那块大红缎子去请教车绣老师,车绣老师嗤之以鼻。所有的成功人物,都定律的一定要遭到轻视、嘲笑、侮辱、刁难,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打击,一灰心就从此结束。而杨秀治女士却没有灰心,她天天跑到土地庙观察水泥做成的浮雕,她那时就像一个疯子,连做梦都在梦八仙该穿啥衣服?该骑啥怪兽?而吾友李铁拐却是穷得连啥都没得穿的,于是杨秀治女士就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数着他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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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尊严的榜样(2)
这是杨秀治女士的第一幅作品,像《启示录》上的呼喊:“天忽然开啦!”她领悟出两大道理,一是她领悟到她针线的奇异功能,可以办到必须用笔才能办到的事,也可以办到必须用雕刻刀才能办到的事。一是她领悟到她如果追求完美,必须有高深的绘画素养。于是十几岁的苦命养女,决心到台北觅求名师。
  杨秀治女士是台湾省台中县丰原镇人,大亨之类从台中到台北,犹如从卧室走到客厅。而杨秀治女士从台中到台北,则跟柏老从台北到巴黎一样困难。她在一个暑假中,用她特有的闪电速度,给学生老爷老奶们绣学号,积攒了一笔钱,凭着她的热诚苦修,得到艺术界前辈喻仲林先生、姚谷良先生、谢书贤先生、黄君璧先生,以及其他诸位先生的指导。——梁寒操先生就是在黄君璧先生家看到她的作品之后,而感叹系之的。
  今年(一九七七)二月,国立历史博物馆为她举办了一个展览,立即引起海内外的注意,她的作品已先后运到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展出。而就在今年冬或明天春天,还可能在纽约举办一个大规模的特展。上个月,美国卡特总统把他小女儿爱美的照片寄给她,拜托她的绝技,相信不久的将来,华盛顿白宫美国第一家庭的墙壁上,将出现一幅从来没有过的可爱女孩的梅花绣肖像,那将是一个中国女子在世界艺术界一项重要展示。
  但我恐怕这个不久的将来可能拖延得很长,因为杨秀治女士不但是一位才女(才女没啥了不起,谁家的女儿不是才女乎哉),主要的是,她还是孝女。杨秀治女士的养父在台中卧病,她回去服侍,听说老头的情形不太乐观,好像跟砍杀尔有点纠缠不清,那就要等一段时间矣。这还不算什么,主要的是她太欠缺应付这个社会的技能,以致一开始就被人事上的纠纷,搞得焦头烂额。不过,一个有真本领的人,像一轮朝阳,再高的墙都挡不住。杨秀治女士才三十岁,在柏老看来,简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多一分打击,等于多一分锻炼,这种使自己内在充实的宝贵能源,花大价钱都买不到,算不了啥。
  问题是,我们希望她能获得应有的待遇,她所受的打击应是她所能承受得住的,一个只受过初中二年级教育的孤苦养女,由于倔强的奋斗,已成功的创造了新型的艺术作品。我希望中国人不要重蹈荷兰人对待他们同胞梵谷先生的覆辙,一定等到他穷困而死之后,再赞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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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个尊严的榜样(1)
——女作家刘侠向残酷的命运挑战
  青年人最大的特征是不相信命运,认为专凭拳打脚踢,就可闯出江山。老头则恰恰相反,几乎所有的白胡子,都垂头丧气的承认,冥冥之中,有一个看不见和摸不着的神仙老爷,蹲在宝座上,专门作弄他的子民。于是乎,命运是不可抗的,好运来啦,山都挡不住。霉运一旦光临,只有恁它埋葬,挣扎徒增烦恼。
  柏杨先生不相信神仙,但却相信命运。命运跟神仙无关,它只是人生过程中不受人自由意志控制的一种事件的介入。所以,问题不在于信不信,而在于它存在不存在。如果它根本不存在,信不信是宗教范围,打一百次架也说不清。如果它存在,那就超越了宗教,而成为人生态度问题。是向它双膝下跪,听候宰割凌迟乎?还是烧香拜佛,求它手下留情乎?还是破口大骂,三字经倾盆而出乎?或是面面相对的向它挑战?
  郑丰喜先生是一个典型,他遍身浴血的向命运决斗。而刘侠女士,是另外一个典型,她像一只身负重伤的小猫,向命运发出淡淡的轻蔑。
  刘侠女士十二岁的那年,正是玫瑰花般的年龄,刚刚离开母亲的怀抱,踏进少女天地。突然有一天,她的手腕隐隐作痛,接着她的脚趾隐隐作痛,接着腿也隐隐作痛,连走路都发生困难。这是一个可怖的转捩点,从此结束了她应有的欢乐童年,开始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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