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称呼他小伙,同志,和魔法师。他还失去了灵敏的脑袋和清晰的记忆。无意识地多次问我“你昨天去了哪里?”。
题目:后半生的魔法师(3)
我昨天去电影院请你看电影了啊,爸爸。
'8'
他端着刚刚烧好的胡萝卜奶羹,一边把住我的头一边往我嘴里喂。一边哼着咿咿呀呀的歌曲。看见的那时的爸爸。从我的瞳孔看见他头上缀着的光芒。
他在后院收拾菜地。
他给我换尿布。刚换到一边就措手不及地被我再次“荼毒”。
他一边参加考试一边照顾病倒的我和妈妈,像发了怒的狮子一样在小路上飞快地跑来破去。
他走了很远很远,从这个地方走到城市里去给我买一个阿童木玩具。
他那仍然保持着青年男子般刚毅的背影里,蔓延着残留的魔法师的灵气。
爸爸已经完全快忘记了最初那些浪漫的口诀。与一切蓝天白云小鸟小鹿有关的全都如此。他在苦心研究的是怎样调回城里的法术,研究的是怎样令女儿不再那么容易发烧的配方。一日日,一日日地默默在心里比画着,睡下去的时候,身体像弯曲的山。终于走到这里了。
'9'
走到了后半生的魔法师,已经半百有余。但家里只有他能一口气把纯净水桶扛上饮水机。我和妈妈在边上哦哦地鼓掌。家里只有他懂得怎么令不见了图象的电视机恢复原样。家里只有他知道从某某路到某某路应该怎么走,我和妈妈像在听天书。家里只有他能说出国庆阅兵式上的这个是什么弹,那个是什么炮。家里只有他知道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外有大片开阔的草原。绿色蔓延向无尽处。
是在你的前半生,你踏着云的时候,去过吧。
他忘记了腾云的口诀,忘记了令花朵提前开放的关键词语,但他修习了水管不再堵塞的魔法,他记住所有危险情况下的急救措施,他为了女儿的功课跟着看起了数学教材,他必须在任何人都感觉失落和绝望的时候依然做最后的支柱,决无动摇,决无迟疑,扛在肩膀上的责任,用什么魔法都不能减轻一些。
进入后半生的魔法师,穿着他的短袖T恤衫挎着他的包,每天都载我出门再接我回家,开车毕竟不比飞行,不是用袖管迎风就能做到的,于是他终究不太熟练,在车上严肃得吓人。我不敢在那时跟他说话,只能由反光镜里看见他的小半片脸孔。他的眼睛。
他的幽深漆黑的眼睛里。无声沉静的海洋。
爸爸。
你用最大的法力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那或许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牵着你魔法师的布袍,从一个混沌中跟着你来到了这里。
爸爸。
即便时光卷乱风云,你还是个完全的魔法师。你用右手握住婴儿的指头,他们会看着你突然大声地欢笑。
爸爸,阿布拉夏里卡山,蹦。爸爸,琪咯啦珐斯态,洽。爸爸,米轰米轰东东东。爸爸,瓦尔咯美级尔霓。爸爸,衣奥塞突啦。爸爸,哈西尔达麦,麦米噢依。
爸爸,不要老。爸爸,不要病了。爸爸,不再受苦。爸爸,永远不变。爸爸,变得幸福。爸爸,我爱你。在我偷来的魔法口诀里的最后一句,“哈西尔达麦,麦米噢依”——“爸爸,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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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万有引力(1)
'一'
那些在年龄中难过自己的事。好比——
没有机器猫的抽屉。我那绝版限量发行的爸爸。所有函数定理在互相纠缠不清。有些人和事随风云流散,从此无凭再能想起。冻疮又红又痒。夏天的球鞋臭得好比生化武器。在帅哥面前不小心喷口水。一个暗恋就此停息。体育测验800米,跑得看见已故的爷爷在忘川河对岸冲自己招手“过来啊,过来啊落仔”。去餐厅吃饭却等不到空位。路上遭遇主管“发胖”的瘟神。……瘟神走开!
又或者,在今时今日回头,发现可以回忆的伟大壮举除了一口气吃十一个面包外再无其他。而过去就被淹没在了这些琐碎而平凡的事物中,只有温暖在视界里舒张的阳光,像一团棉絮在胸腔里遇水膨胀。自己脑满肠肥地在阳台上打盹,一列蚂蚁列队行过墙角,随后不知去向。
小得如同絮沫的点滴,漫漫堆累在风里。一半被吹走。还有一半。落在皮肤的褶皱上,我们便终于成了一个渺小而平淡的人,受微弱的风而影响,颤抖自己的羽毛翅膀。我们的渺小,是爸爸坐着飞机经过头顶时,用力挥动手绢,他也看不见的渺小。森林里的一滴露水,蝴蝶鳞片上的一颗粉粒。
又或者像悬在宇宙中的地球,被吞没在巨大的黑暗和零星的光斑中。除了我们自身外,也许谁也不曾知道有这样一个星球在缓慢地转动着,波浪蓝色,土地褐色。驾驶着飞碟出游外星人只不过回头和自己的同伴说句话,就会把它错过。
'二'
在安妮宝贝为巨蟹座彻底正名后,这个在《圣斗士星矢》中排名倒数的倒霉星座从此变成了激烈阴郁而又充满媚惑的代言词。迪斯马迪克从此可以抬头挺胸做人了,不用再口吐白沫作委屈状。
用星座、生日、血型来占卜着人的各个类型也许永远无法得到一个有力的理论支持。然而人们还是愿意将生命的一部分托付于冥冥之中不可言说的一切。将人群逐一划分,标上他们群族的特性。一如带着对天空微小的熟悉和广袤的迷惑,坚定地说“金牛座的特征是固执、母性和贪欲”!
……诽谤,完全是诽谤!金牛座完全是美的化身智慧的象征财富的代言者!
辩论在随时进行。我和脱离倒霉阵营的巨蟹座朋友手举冰激凌互相攻击。停下来时两人已经走过了三四条马路,树阴朝两侧散开,城市的灯火潮水般在身后收尾。几辆拖着石灰水泥的工程车哐当哐当地发出巨响飞驰而过。空气里弥漫着粉尘味,又被植物的腥气吸收。
抬头。干净的天。需要眯起眼睛分辨的。北半球冬季夜空最显著的星座之一。金牛座。
在天穹上,只是几个银白色的钉子如同随手敲了进去。然而我们却以无穷的浪漫精神,玩着连笔画的游戏。于是无非几颗远近不一的星或星云,也可以说成那是宙斯为诱惑腓尼基公主而变成的白牛。
它的角。
它的眼睛。
踏蹄。
遥远的遥远的星球。
著名的昴宿星团。名叫毕宿五的一等星是它发怒的右眼。据说可以用肉眼就直接看到。橘红色的。是天上少有的亮星。而尽管是少有的,距离我们也有68光年了。金牛座68光年后的眼睛。如果它能够看见我。可惜它只会被我看见。我是运行在它规划间的地球上的小人。
什么固执、什么母性和贪婪的欲望。你都能看得见。虽然因为光跑得不那么快,因为它跑不过那样的宇宙空间,它的路途太漫长,所以你能看见的,已经是几亿几十亿年后的我了。
几亿,几十亿年后的我,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坚决不相信所谓星相学的那套调调,却总是忍不住在电车上测试着杂志后面的算命题。在郁闷面前喋喋不休。以一套平凡人的哲学蛰伏在某个角落里。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却只得无能为力地愤怒。每一件小事都放在心上,而大事不得不像冬天被切碎成细小的雪片般方可积存。夜晚的空气好似带着毒素侵疼肺腔,路边有模糊的灯光拉出影子。
。 想看书来
题目:万有引力(2)
用易怒的眼睛装得若无其事去打量四周。左和右,地面的尽头。还有天上。
毕宿五和昴宿星团,M1蟹状星云。分别距离自己65光年,400光年,6500光年。
“喂。你们好——”
'三'
宇宙像一个骗局。
很早以前第一次从书里知道,原来我们看见的星星,都已经是它在几十亿年前的模样了。当时在自己浅薄的科学根基上狠狠地震惊了一回。“胡说!你骗我呀!”
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啊。
只是光从每个行星发出,得走上几年、几十年、几百几千几万年,几十亿年,才能到达你的世界。这才成了你们看见的它。可我们怪不了光。它一路直行,不喝水不驻马眼睛也不往身边的星云们瞥一瞥。以笔直到令人钦佩的决然穿过茫茫宇宙。所有“现在”都在它过去后变成“从前”,一封信送了那么多年,长到寄件人已经不复当初它的样子,长到它在宇宙的冷寂中慢慢畏缩变形暗淡无光,或者爆炸后化为灼热的碎片。你却依然能在手中收到它温存的一笔“你好吗,今天我很好”的星光依然。
天上星光依然。
我一直忍不住觉得宇宙是一个骗局。我们被粉饰在一个时间错位的太平里。这样的戏码也许只会在各大赚人热泪的电视中出现。却也会存在于无边的空间,无穷无数。
有位叫星海诚的独立动画制作人拍过这样的架空作品。背景虽然是科学幻想,故事却依旧是爱情。女孩和男孩被分隔至两地。怎样的两地,不是一条京沪线开上十几个小时就能相见,也不是飞机跃过云层然后下降才可会面。而是一个手机信息要经过八年时间才能被对方收到,当然我们不需要对这个动画的设定考察“哎呀为什么手机消息能穿越宇宙”之类毫不风雅的问题。那是她在16岁时发出的手机消息,于一个雨雪的傍晚终于到达了男生的手机,闪动,音乐,以及提示“您有新的消息”。是8年后,24岁的他和自己所在的星球。
下一条,就是24岁的他,和32岁的她在另一个星球看见的回复。等待对于宇宙来说是不存在的。
茫茫黑暗里的这一角和那一角。
8年后的你看见八年前的话。
8年的等待,在宇宙里那样微不足道。却已经是16、24,和32之间两人漫长的空白。
这就是被宇宙强烈藐视下的时间,以及被时间强烈藐视下的人,在不同的星球间的对话。微弱得不值一提。几乎没有形容能够描述这样轻渺的份量。
宇宙中充满了温情脉脉而残忍的谎言。而它们只是如同一隙尘埃那般无足轻重,光线在这里变得微弱,声音不复存在,没有空气的地方许多东西将永垂不朽。在这里“永远”是恒久的话题,“此刻”才如同戏谑。
'四'
学校去掉了周三下午的最后两节课,作为科普教育。几个班级的学生唧唧喳喳地挤进第一中心大楼的六层,据说叫演像馆还是什么馆的地方。算了,不需要拘泥于这种细节。在排队出发时瞥见有人偷偷溜走,毕竟充斥着古人类一小块腿骨有多么多么神奇的“科普内容”,对于高中生来说实在缺乏吸引力——“嗤,我都有腿骨,还比他的美型!”
进了门后,发现是圆形的厅。正圆型。好奇怪。原来学校里果真有许多我们从来不曾去过的地方……真可怕》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