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骞心里一时间乱纷纷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孟扬名疲倦地笑笑,“没事的。”
重见之时沈骞便明显发现,他身上多添了沧桑和风尘,四处追捕逃犯的生涯不好过吧?他的性格坚毅隐忍,日子相信过得不容易。沈骞对往事已无介蒂,但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羁绊,他问:“彩萍还好吗?”
孟扬名怔了怔,“她很好。”
沈骞低声说:“我已不怪她。”
他连孟扬名都原谅了,再没有其他人是不可以原谅的。
孟扬名无从开口,沈骞把头别了过去,明显是把对话结束在这里,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沈骞已经接受了未过门的妻子被他拐走的事实,如果再次挖开这道伤痕,告诉他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无疑是把他多伤害一次。
他跟颉彩萍感情一直很好,这么久了,一定还是记挂着她的吧?孟扬名的心绝望的下沉,既然沈骞已经原谅她,就让他心里永远保留那个活泼可爱的未婚妻的形象吧。
被救出的沈骞和孟扬名被安置在“故人庄”的别庄里,一晃眼就是十日。
沈骞站在柳树下,隔着湖看着亭子中的一男一女。虚弱的身体经过调理已经恢复,他逾期不归,父亲及镖局中一定乱成一团,他必须要尽快赶回去,因此这日他来向谢红莲和孟扬名辞行,不想正撞见两人亲亲热热的场面。
谢红莲剥了葡萄,长长的指尖捏着翡翠一样的果肉,递到了孟扬名的唇边。让沈骞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张开了嘴,然后把葡萄吃了下去。
沈骞握紧了拳头。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偎着谢红莲,形象堕落的人就是一向坚毅隐忍的孟扬名。他有了一个颉彩萍还不够,还要当着他的脸招惹别的女子。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四年里改变了太多?
怒火并没有一直燃烧下去,他很快就平静了,他已经决定忘记这个人,这些人和事都已与他无关,不去打搅两人的好事,他缓缓地背过身离开。
孟扬名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
谢红莲笑呵呵地说:“是不是很失望?他一点反映都没有哦?”
刚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谢庄主,你答应送我和沈骞离开,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明知道谢红莲是做戏给沈骞看还是配合她,他渴望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沈骞只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离开,他预料过有这样的结果,但真的发生在眼前,他的心还是被划上了一道伤痕。
被沈骞恨着和忘记,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渴望得到他,亲吻他的薄唇,拥抱他的身体,欲念像是毒药一样,早就把他从里到外腐烂掉了。
谢红莲挑起了眉毛,似乎只是戏谑地说:“错过了我,可不要后悔。”
“谢庄主这样的人才,我还没有资格‘错过’。”
谢红莲冷哼着站起身来,“跟你们纠缠真是浪费我的时间,你走得动就立即从我的故人庄里消失,好走不送。只是请你记住,接到我令牌的时候,你要立即出现才好——”
孟扬名沉默地坐在亭子里,谢红莲已经离开,水面风来,湖畔的柳丝轻拂。随传随到,这是他答应谢红莲的条件。谢红莲看中的是他在刑部中能发挥的作用,有了他,“故人庄”无疑多了一重保障。
正如沈骞疑虑的那样,有些人一旦招惹了,就是与虎谋皮。
06…纷烦
沈骞揉着额角,头痛地把账册放下。
从“故人庄”回到镖局已经半个月,在白州接手的这一趟镖损失惨重,所幸的是包括赵庆阳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受了伤,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到镖局,最后清点发现只损失了两名脚夫。
货物全部失了,要对物主三倍赔偿,两名脚夫的亲属也要安抚,车马损失的空缺还要补上,镖局入不敷支,雪上加霜的是又有两名镖师在这时候提出请辞。赵庆阳的腿受了伤,短期内不可能出镖,整座“牧云镖局”能出镖的只剩下两三名镖师,不是年纪太大就是经验太浅,同城对头的“英豪镖局”明抢生意,已经有不少长期合作的客户被拉拢了过去。
一切似乎都脱离了可以控制的范围,沈骞感到疲惫不堪。
下人敲门进来,说是老爷要见。沈骞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账册走了出去。走近大厅,迎面碰到赵庆阳从里面出来,沈骞知道他一定是被父亲找去问话了。忽略掉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的歉意,他温声问:“赵师傅的伤好点没有?”
赵庆阳做了个踢腿的动作给他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要走动太多。”
“多谢少主关心。”赵庆阳看着他,欲言又止地说:“少主今天要小心一点。”
大概连他也知道,等待他的将是父亲狂风暴雨一样的怒气,沈骞苦笑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大厅。
前脚刚踏进去,一只茶杯便迎面飞了过来,跌碎在他脚下,热茶淌了一地。沈牧云带着怒气的声音直透屋瓦,“我怎会教出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儿子!”
沈骞默默地绕过茶杯的碎片,走近父亲身边,低垂着眉眼站立。
“我三番四次叮嘱你,出镖时不能掉以轻心,你怎么就是不听?”沈牧云继续训斥,“不但镖局声誉受损,而且你差点害死身边的人,十几条性命,难道是开玩笑的吗?”
沈骞被骂得抬不起头,“我这次的确是太莽撞了。”
沈牧云的怒气稍减,“死者的亲属安抚了没有?还有物主那边,赔偿得怎样了?”
沈骞逐一交待善后的经过。命运像是套连环一样,四年之前,颉彩萍逃婚失去音讯,父亲沈牧云怒气攻心,大病了一场,再加上累积的旧伤患,身体一下子就跨了,十七岁的他不得不临急上任,接过了镖局的重担。“牧云镖局”的镖师,一向是从颉家的“威震武馆”中挑选,儿女的婚事闹成这样,两家的长辈都是骄傲的人,从那时候开始就断了来往。镖局断了优秀镖师的来源,青黄不继,他太年轻也缺少经验,虽然疲于奔命,但还是无法挽回劣势。
沈牧云问:“听说近日又有镖师请辞,你可知他们的去向?”
沈骞沉吟着不敢开口。
“你别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沈牧云的怒气再次暴涨,一拍桌子说:“武英豪是欺我老了,当日他不过是我牧云镖局最末流的镖师,武功是不错,但人品低下,才被我弃用!”
武英豪离开牧云镖局自立门户,不但拉拢了一批“牧云镖局”的镖师,还屡次以卑劣的手段争抢生意。对方开出双倍的工钱,所以眼看着镖师陆续跳槽到“英豪镖局”,沈骞无力挽留。
“我约了武英豪在茗香楼见面,希望见过面之后他可以收敛。大家同城经营,这样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与武英豪的见面,沈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对方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约了什么时间?”
“申时。”
沈牧云看了看天色,“那你去吧。”沈骞低头走出大厅的时候,被他从后面叫住,“骞儿,小心一点,武英豪不是好说话的人。”
壮年的父亲,英伟魄力,轻易就能举起百斤的大石,如今被伤患困扰,靠坐在椅背上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鬓角也多添了白发。才几年的时间,他一下子就苍老了。沈骞眼眶一热,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骞在庭院中遇到偕伴走来的苏玉霞及同父异母的弟弟沈谨。
“二娘。”他淡淡地唤了一句。
“要出门吗?”苏玉霞亲亲热热的回应,推搡了身边的儿子一把说:“见了大哥怎么都不叫一声?”
沈谨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大哥。
沈骞点过头,脚步匆匆地离开。
沈谨看着他的背影说,“一脸霉相,十有九是刚被爹教训完。”
“他再怎么被你爹教训,还是沈家的长子嫡孙。”苏玉霞瞪他一眼道:“你还有功夫管他?先做好你自己的,在你爹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沈谨冷冷地说:“镖局的当家人交由我来做,不见得就比他差。”
“是啊,沈家光大门楣牧云镖局拓展生意,都要靠你沈家二少爷来做了,沈谨你还是去厨房多找点大头蒜吃吃吧。”苏玉霞语带讥讽举步走开,沈谨又看了沈骞的背影一眼,才追赶着她而去。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布衣男子拉着胡琴,梳双髻的年轻歌女和着弦乐,咿咿哑哑地唱着曲词。
午后的茗香楼茶客寥落,颇显得冷清。孟扬名手中握着茶杯,坐他对面斯文俊秀的男子是青州的父母官,知州连暮云。
“回来之后有没有见过你师叔?”
孟扬名啜一口清茶说:“只见过一次,你知道他不太愿意走动。”
五年前连暮云到青州上任,途中遇到劫匪,是他和石未寒师侄二人出手相救,三人年纪相当,因此成为了朋友。连暮云安排他们到衙门中任职,石未寒性情冷僻,不爱与人相处,所以拒绝了,孟扬名从捕快开始做起,四年前离开青州的时候,已经升到捕头的位置。
石未寒只比孟扬名大两岁,当日他失去所有亲人,选择了跳河自杀,被他路过救起,不但把他带回了“威震武馆”,还请求师兄颉大珩收他为徒,若非如此,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了孟扬名这个人。
和沈骞一起离开“故人庄”,他腿伤未愈,百般思量之下还是回到了青州。但在城门下分手之后,他一直没有再见过沈骞。
“我即将离任。”连暮云感怀地说:“一转眼就是五年了,原以为走之前没机会再见到你的,不想你在这时候回来,真是缘份啊。”
孟扬名不语。
流年似水,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哗啦一下就从指间流走了。连暮云八月初卸任回京,眼下已经是六月,大家能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想请你师叔护送我回京,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答应?”
看过来的眼神很光很亮,流露出一丝期盼,孟扬名摊手无奈地说:“我帮不了你。”
连暮云说:“你找个时间替我约他出来,我自己跟他说。”
孟扬名点头答应,抬起头,正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举步进门,往二楼的厢间而去。
“怎么了?”身旁的连暮云发问,他才回过神道:“哦,看到熟人罢了。”
连暮云不以为意,拿起茶壶往杯中续茶,“回来了是不是就不走?”
“或许吧。”孟扬名苦笑了一下,目光游移,空空落落的楼梯,人影已经走得不见了。
07…媚香
沈骞走进厢间的时候,武英豪正独坐喝茶。
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壮实,方正的脸,沉稳坚定。他白手起家把“英豪镖局”经营成青州第二大镖局,也并非如父亲所说的一无是处。
“武镖头,久等了。”沈骞优雅地举步进门。
“坐下说话。”
深沉的眸光扫视过来,沈骞自知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一截,只好认命地坐下来,“武镖头能应约,沈骞很高兴。近日‘牧云’和‘英豪’两间镖局的事,大家有必要坐下来谈一下。”
武英豪把倒扣在桌上的茶杯摆正,拿起茶壶斟满,然后向沈骞示意。沈骞举起茶杯说:“先饮为敬,希望武镖头能够明白‘牧云’镖局的诚意——”
看着沈骞仰头把杯中的茶饮尽,武英豪才沉声发话,“同处一城,‘英豪’很愿意与‘牧云’守望相助。”
原以为他会百般留难,但眼下的情形明显比想象中顺利,沈骞在暗地里舒了一口气,“既然武镖头也有此意,我们今日就重新协定一下客户以及镖师雇用的规则,我说一下己方的想法,武镖头若有意见可以提出——”
一连说了几点,武英豪都只是简单地用“嗯”、“是吗”、“我想想”等话来回应,语气十分敷衍。沈骞渐渐发现他并没有认真在听,玩味的眼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磐石般不作转移。他不由得有气道:“若武镖头没有诚意,我想今日的见面可以到此为止!”
武英豪按住了他的手,手掌浑厚有力,沈骞一时竟是挣脱不掉。
“别着急发火,武某人若没有诚意,今日就不会坐在这个地方。”
沈骞稍为平静了下来,“请武镖头在表示诚意之前,先把手拿开。”
粗黑的眉毛扬起,武英豪笑了一下,不但没有放开,反而变本加厉地把他白皙修长的手握在掌心里把玩。
“你不经常拿剑吧?一点茧也没有,滑嫩的像是凝脂一样。”
沈骞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武英豪的“诚意”在哪里,他就真是一头撞死好了。他使劲地甩开那只带着厚茧的大手说:“武英豪,你不要欺人太甚!”
武英豪一个反手压住了他,带着阴鸷的眼光靠过来,呼吸的热气落到他的肌肤上,“当日离开牧云镖局,你知道我最想带走的是什么吗?像你这样的美人,应该藏在金屋中备受宠爱,而不是在外头过风餐雪宿刀头舔血的日子。”
七年前离开“牧云镖局”的时候,沈骞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唇红齿白,体态轻盈,眼下虽然长大成人,但相貌体态,无一不透出惹人遐思的诱惑。他处心积虑多年,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接近他。
沈骞又急又惊,白皙的脸涨得绯红。
武英豪着迷地用另一只手抚着他俊美的脸说:“你父亲当日把我赶出牧云镖局,我发誓要把失去的全部夺回来。今日我做到了,沈骞你如果答应,日后就是一家人,我不会再为难你半分!”
“你去死吧!”双手被禁锢,沈骞以头颅作攻击大力去撞开那张已经凑近眼前的脸,武英豪所作的一切让他感到恶心。武英豪扭头轻松地避过,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早知你不会轻易答应。”
他从怀中抽出布巾,堵上了沈骞的嘴,然后扯过桌布把他的双手捆了起来。沈骞用力挣扎,但身形和体力都相差太远,除了踢翻了桌椅,把茶壶茶杯碰跌在地上之外,最后还是被他控制住。
整个人被压在桌子上,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把武英豪碎尸万段。
“这双眼睛让人着迷,不要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