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比3号的劲儿可大多了。
庄羽撇撇嘴说,你们听听,这人多没良心!毒品也在不断更新换代,提高档次。
他是我老公,我能给他吸淘汰产品,自己抽优质产品,吃独食吗?再说我这个人办事的规矩就是,要么不干,干就得最好。
泰国出的双狮地球牌4号纯品海洛因,那成色,哪里找?不是吹的,上次我住院,问遍了病友,就没一个用过纯品的,最多也就百分之三十吧?支远,咱们那货色,捻一下,细得没法说,闻一闻,纯正无比的酸气,是不是,支远?是,那味道,真叫好。。。。。。支远一反刚才的畏葸,兴致勃勃起来。
两人交谈着,置他人于不理,眼睛露出迷蒙的星光,好像被浓烟熏了一般。
打住。
打住。
不要在一起交谈对毒品的感受。
你们既然是来戒毒的,就要对毒品有清醒的认识。
滕大爷把笔上的墨水仔细地揩干净,打断他们的对话。
两人噤了声。
咱们这里,由于治疗的特殊情况,除了轻病人,一般是要有家人陪伴的,你们打算怎样治疗?滕大爷问。
我住过一次院了,规矩我懂。
这次我们就互为陪伴吧,再加上我家的保姆席子,照顾没问题。
庄羽答道。
范青稞这才搞清一行人的关系。
人家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你们是夫妻双双来戒毒。
滕大爷难得地逗了一句。
滕大爷,您要是真把我们给治好了,我们也可以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们特区,有别墅,有汽车,到时候请您到我家,住在山顶洋房里,过几天贵族的日子。。。。。。支远说。
在这屋里,我见过比你们更阔气的款爷款娘。
可要不痛下决心和毒品告别,再多的房子汽车,也会化成一股青烟。
滕大爷沧海桑田的谈话口吻。
皇天在上,这一次,我们一定戒毒!夫妻二人捶胸顿足。
记录完一应情况后,滕大爷对四人说,我领你们去200室。
200是一间套房。
现在一说套房,就让人联想到总统什么的,200同这个概念毫无关系。
它简朴严密,像一道枢纽,一边连着基本自由出入的门诊区,另一边是封闭的病房世界。
屋里最主要的设备就是高抵天花板的柜子,好像游泳池的更衣室。
每个柜子门上写着号码,锁眼上的钥匙晃晃荡荡,一道布帘子加屏风,围出一个小小的隐秘角落。
周五是个男护士,20出头的年纪,胡茬钢硬。
像个外皮粗糙、内瓤很辣的青萝卜。
他面无表情地说,请遵守规定,要检查。
这制度,简方宁曾打过预防针,交待得很细致,怕沈若鱼难以接受。
此刻范青稞在暗地里微笑了一下,且看这对豪富大款如何过关。
搜身怎么能用男的?这不是性骚扰吗?果然,庄羽叫起来。
谁骚扰你?吸毒的人不是男的多吗,所以才派我来。
谁让你一个妇道,也抽那玩艺?自己不害臊,还说什么骚扰!实话说,我就是骚扰,也找寻不到你。。。。。。小伙子嘴不善。
周五说归说,还是从病房区把护士长找来了。
护士长是50多岁的妇人,脸庞圆圆的,乍一看很慈祥,甚至有些虚瓤,雪白的工作服很紧张地围在身上,好像一只盛满了牛奶的桶。
长期不见阳光的室内工作,使她的肤色显出病态的白润,仿佛一直泡在清水里的水仙头。
胖人总是给人容易哄骗的印象。
总之,对护士长的第一眼判断,往往是不准确的,诱使人放松警惕,以为她是很好糊弄的大妈,克服误差的办法是你盯着她的眼睛看一会儿,就会发现她的目光猫头鹰一般锐利。
她的手也暴露她的真性情,骨骼粗大,力度和敏捷蕴藏其中。
你们四个人,共住一间病房。
这是护士长的第一句话。
每人一把钥匙,交给你们,各自保存好。
一会儿,男女分别跟我和周五到帘子后面,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和全部东西,都放进自己的柜子。
出院的时候,再拿走。
注意,我说的是〃所有〃啊,包括从不离身的大哥大、BB机。。。。。。啊,我的大哥大,十年来从没分开,睡觉都搁被窝里。
没它,简直成了瞎子聋子。
求求您,让我带着它。
我就想不通,它和戒毒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海洛因造的,莫非我瘾上来了,还能啃它一口?大妈,作买卖,听行情,一刻千金,我宁可瞎一只眼也不能离了它,您就让我留下它吧。。。。。。支远一张嘴巧舌如簧,连范青稞听了也觉得十分有理。
护士长苦口婆心说,你在这里戒毒,就得清除凡世间一切干扰。
戒毒是苦事,到时候药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你还能遥控什么生意?不全赔了才怪?古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
你静下心来养好身体,今后发财的日子多了去啦!支远并不是几句通情达理的话,可以说服了的,脸上恼羞成怒的样子,紧攥着大哥大不撒手,好像谁要抢他的。
护士长眉头一拧,凭空来了几分威严。
支远,你既是来住院的,就得服从医院的规矩。
我看你这登记表上写的还是总经理,自然是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
要是你的公司里有人不遵守制度,你会怎么样?支远有气无力地回答,那我就炒了他。
护士长说,那么,支总经理,你以为,一所医院的规矩,比一家公司的规矩,是该严些还是该松些呢?支远有气无力地把大哥大摆在了桌沿上。
护士长拿出一沓打印好的白纸,说,这份文件,也请诸位签一下。
当然,要是不乐意,也可以不签。
只是那样就抱歉啦,医院不收不签字的病人。
庄羽伸手去抢,取了第一张。
其实那叠表很厚,每人五张都绰绰有余。
自愿戒毒治疗保证书一、我自愿要求住院脱毒治疗。
二、我保证执行病区管理规定,不将毒麻药品、安眠药、BB机、手持电话、凶器等带入病房。
三、我保证做到〃五不〃:不外出。
不打电话。
不入工作区。
不来人探视。
不串病房。
四、如自行外出,按自动出院处理。
3天内退回押金40%。
5天退回押金20%。
逾期不退。
五、如在住院期间偷吸毒品,一经抓获,即按自动出院处理,并罚款500元人民币。
如向他人提供毒品,则由医院送住公安机构,酌情以贩毒罪论处。
六、保证服从医务、保安人员管理,爱护公物。
损坏物品按原价赔偿。
故意损坏物品,按物品价值双倍赔偿。
七、保证服从病区作息制度,不高声喧哗,保持病区安静。
服从并配合各项检查治疗,口服药品,保证当着护士的面服下。
〃。。。戒毒人签名家属签名年月日大家都签了名。
范青稞出了一个小小的纵漏,好在别人都没有发现。
她在签名栏里,先是大笔一挥,潇潇洒洒地写下了〃沈若鱼〃。
说真的,这些天来,她不断地嘟嚷着〃范青稞〃这个名字,自打挽着小包袱,进了重重铁门,觉得自己的外形和谨小慎微的心理,也真的越来越向那个叫〃范青稞〃的女人靠拢。
坦白纸黑字的,她还一次没写过这三个字,提笔就出错。
废纸团扔在地上,一看,地面上先已有了一个纸疙瘩,按位置推断,是支远扔的。
看来一般人没签过这种文书,都很紧张。
范青稞把保证书恭恭敬敬地呈给护士长。
护士长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名字,侧身低声说,一见面,就认出来了。
放心,一切有我呢。
好了,总算接上头了。
范青稞手拂胸口。
虽说这是意料中的事,仍有在太空中两艘载人宇航船对接成功的感觉。
护士长,我还要签吗?席子问。
签。
你就算是他们两人的家属。
这倒真是稀奇事,别人戒毒,都是家里人陪着。
你们可倒好,让保姆陪着遭罪。
小姑娘,你还不要求长工钱?原先招你的时候,肯定没说过还捎带管这活儿。
护士长启发道。
嗯呐。
席子说。
唷,护士长,这不是挑拨我们劳资关系吗?您甭以为吸上这玩艺的人,都跟黄世仁似的,我对小姐妹可是有阶级感情,从来不在钱上抠门。
东风吹,战鼓擂,谁知道现在谁怕谁?别的不说,我这身子虚得厉害,就指着席子夜里给我熬银耳人参汤呢,哪里还敢得罪她!庄羽叫起来。
席子第一个从屏凤后面换了衣服走出。
一身蓝色的蜜蜂条纹病号服,穿在身上很合体,掩盖不住的青春气息发散着,倒比她穿世俗的衣服,清纯明丽许多。
轮到支远换衣服了。
他在屏风后面瓮声瓮气地叫,钱呢?钱放在哪里?庄羽的埋怨隔着屏风扔进去,我不是跟你说了这里的规矩,不许带钱吗?你带了钱,也没地儿用,一天把你拘在铁门里面,拿钱买空气啊?支远答道,我这个人,不能有一时片刻没了钱。
钱是我心,钱是我胆。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保险,只有钱不会骗你耍你,不会甩了你,钱是最讲义气的。
你说住院没有花钱的地方,我就不信。
医生护士就不要小费了?护士长说,你别腐蚀人,我们这儿是一片净上。
支远在帘子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声音似笑非笑,说,护士长,就算是糖衣炮弹,我也已带来了。
您说怎么办吧?护士长问,多少?我可以给你打个收条,代为保管。
出院的时候,再还你。
支远说,没多少,才一万。
护士长说,一万啊,这么多。
我可没法为你保存,一不留神丢了,我两年的工资也赔不起。
你到楼下,把钱交给司机带回去吧。
支远的病号服已换好,就披着大衣出去了。
你先换吧。
我得先抽根烟。
庄羽对范青稞说。
这里不得抽烟。
护士长阻止。
我说护士长啊,我看您那公约还是保证书里,也没写这条啊?您就假装没看见,让我解解馋。
您说像我这大烟小烟都吸的人,哪能一下子都戒了啊?咱们就抓主要矛盾,以戒大烟为主吧。
护士长,谢谢您啦。
我是真抽烟,不跟一般女士似的,抽个派,弄个薄荷味的烟闹着玩。
庄羽说着,不待护士长表态,啪地打着火、有滋有味地抽起来。
戒毒医院这一点,真是网开一面。
它不强令病人禁烟,只是一般的说服教育。
若是无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
也不是姑息养奸,实在是戒毒压力太大,其它的只好委屈求全。
范青稞换衣服动作神速,简直可算模范病人。
几分钟后,以崭新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惜分给她的病号服不很得体,背上且有大片黄渍。
但今日的范青稞沉着冷静,早已不是当年血气方刚的实习军医。
庄羽最后走进屏凤。
我还要把诸位带进病房的换洗衣服,检查一下。
护士长说。
查吧查吧。
大家应着。
一个硕大的化妆盒,被护士长用粗壮的手指头剔了出来,这个,有什么必要?她说。
为什么?怀疑里面藏有毒品吗?那我来干什么的呢?我到底是自愿到这儿来的,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的。
化妆盒的主人庄羽嬉皮笑脸。
换上了病号服的庄羽,和席子站在一起,魅力尽失,远不如席子显得动人,尽管眉眼轮廓还算秀丽。
说对了,我就是怀疑里面藏了东西。
你们是自愿来的,这不错。
但吸毒的人说话没谱,难受劲上来了,很难守得住,这你比我可有体会。
所以来戒毒的人,怕受不了戒毒的苦,经常是藏着掖着毒品来住院,这不是我编出来的新闻。
查你,是为了你好。
护士长义正辞严。
点了吸毒似的穴,庄羽像皮球撒了气,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着想。
只是我这真的是化妆品,不信您闻闻!她说着,把盒子里的宝贝一古脑地倒了出来。
一时脂粉气抵过了医院浓郁的药气,200室好像变成了推销美容品的柜台。
喏,口红不是毒品吧?白面白面,起码是白的,庄羽把口红管旋出老长,好像凌空伸出一只来无踪去无影的美人指,艳丽夺目,煞是吓人。
粉饼倒是有些白,可它不是海洛因。
多香啊!只有真正的巴黎货,才能有这种细腻,才能把你脸上哪怕最小的汗毛孔,填得像镜面一样光滑。
缅甸林子里那帮熬毒品的土老冒,能磨出这么精致的粉末?有这手绝活?这是香水,当然更不可能藏着毒品了。
护士长,您甭跟我倚老卖老。
说是您见过酒里也能藏毒,油漆里橡胶水里都能藏毒。。。。。。你见过不假,可我图的是什么呀?我交了那么多钱来戒毒,还非得把毒品泡在香水里,毁了我的雅诗兰黛,我累不累呀?您就放心吧。
还有这指甲油,可是货真价实,护士长,要不我给您抹抹脚指甲盖,夏天穿双〃空前绝后〃的镂空凉鞋,让您也风流一把。。。。。。庄羽摆弄着她的小玩艺,喋喋不休,难说是炫耀还是辩解。
护士长不耐烦了,说,庄羽,你在病房里打扮得那么漂亮,干什么呀?莫非还想在这里寻一个情人?庄羽嘻嘻乐起来,说护士长,瞧您说的,我就是存了那个心,这回也得收敛着,您没看我是和我老公一道来的吗,怎么也得避嫌,是不是啊?不过,护士长,我就喜欢听您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们这些吸毒的人,懒散惯了,最讨厌听人家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了。
就是好话,也听不进去,您就得骂骂咧咧地说,像滕大爷那样,老跟电视新闻里的播音员似的,真替他累得慌。
护士长说,你刚还当着滕大爷的面,夸他呢。
真是个两面派。
庄羽说,不就是哄老头高兴吗?也是咱的一份孝心。
护士长说,不跟你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