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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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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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青稞的眼睛不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屋里的人也看不清她,以为是老女人又回来了,一个男人对着墙脚浪笑着,说,大哥,你娘们还没享受够,再来一个给我们看看!被称为大哥的人,显然是女人的丈夫,放肆地袒露两条毛森森的腿,炫耀地笑着,谁让她是我老婆,让她干吗就得干吗!另外几个男人已经看清了范青稞,但发泄使他们狂热地邪恶起来,大吼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齐齐用猥亵的目光看着范青稞。
  范青稞勃然大怒,一连串从没说过的脏话堵在喉头,喷薄欲出,但她猛然把拳头填进了自己的嘴巴。
  她看到老女人的掌柜那张凶狠丑陋的脸……他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光膀子!范青稞旋风一般跑回活动室,老女人还在那里抚着胸口喘息。
  范青稞扯住她的脖领子,厉声喝问,你男人是张大光膀子?是啊。
  老女人不知刚才的恩人怎么变得凶神恶煞,老老实实回答。
  范青稞从老女人惊慌的样子里,发觉自己失态,缓了一口气说,我见过张大光膀子的媳妇,可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老女人抽噎着说,那个挨千刀的女人!他们是一伙强盗,那女的也是个头领,他们在外头一块抢,回来一块睡。
  公安局到处在逮他们,那伙人看他成了这个样子,先想送他进戒毒医院躲躲,谁想这里不收。
  幸好碰上孟妈,拐了一个弯,总算进来了。
  他们又去抢了,要不是掌柜的知道一笔金子藏在哪儿,他们早就不管他了。
  现在这样好,张大光膀子又是我一个人的了,谁也夺不走了。
  我心甘情愿地服侍他。。。。。。张大光膀子的伤,是喝了你的火碱吗?范青稞的疑惑越来越多。
  啥?!我的火碱?一定是那个小妖婆编的谎,那是他们黑吃黑,把硫酸灌到他喝的酒瓶子里了。。。。。。范青稞用最后的力气,撕了块报纸,夹着张大光膀子老婆喝过的水杯,丢到垃圾堆里。
  她的意志崩塌了。
  在病房里度过的日日夜夜,亲眼见到人类的弱点与迷误,沈若鱼心灵苍老若千年老史。
  神经像劣质粉丝在灵火上烘烤,有的地方膨胀如酥,有的地方破裂如冰,肿胀着,焦灼着,冒着青烟。
  周围是人,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这没错。
  你不能否认他们是你同类,鼻子眼睛手足皮肤。。。。。。维妙维肖,你不由得从他们要联想到自己。
  你和他们隔着比衣服要柔软但比钢铁要坚硬的外壳。
  你听得懂他们所有的话,但那些话连接到一起,就成了一种奇特的语言,永远搞不懂了。
  也许人类其实只需分成两种人,吸毒的和不吸毒的。
  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啊,沈若鱼猛烈地敲击着自己的脑壳。
  这些日子自家脑沟回里面的F肽一定减少到了负数。
  毒品,这个人类的克星,千万不要碰上它。
  人的意志是纸糊的风筝,只要系上了毒品的黑丝线,必将迷失在风暴里。
  耳朵里充满了污言秽语,你不由得燃起咒骂的欲望。
  刚开始是想骂那些骂人的人,但很快就变成纯粹的为骂而骂。
  这种粗俗的尖锐的凌辱文明的语句,有一种邪恶的生猛,它粗野放肆富有一种魔力,让人回到无拘无束的兽性。
  大量关乎生殖和性的丑话,使人有茅塞顿开之感。
  沈若鱼极力抗拒着,但悲哀地看到抵抗感像被醋溜的鱼,渐渐酥软成糊。
  眼里看到的都是残缺的人。
  谎言飞舞,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
  你不由自主地把说谎当成家常便饭,说真话成了不好意思的幼稚行为。
  周围都是病态的人,理智孤立无援。
  罪恶占多数的地方,依偎它的就是黑白颠倒。
  沈若鱼肺叶淤积病室肮脏的空气,耳壳中储满了戒毒病人粗暴的咆哮,眼里充斥着灰暗的色调,嘴巴没有办法自由地倾吐心声。
  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对象是简方宁,但也不能老去找她。
  一个普通病人哪能随随便便乱闯院长室!特别是迄今为止,她没有看到一个戒毒有效的病人。
  沙上建塔,水底捞月。
  失望像灰布缠住了沈若鱼的心,她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
  没有请她来,也没有人能让她继续待下去了。
  走!立刻就走!

  很有韵律的敲门声。
  请进。
  简方宁说。
  庄羽应声推开门,却倚在门口,并不进去,整体打量了一下说,想不到院长的办公室这样简朴。
  简方宁说,我是专给富人看病的穷人。
  富裕未必就是好事,穷未必就是坏事。
  请坐吧。
  她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我不喜欢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有一种审讯的味道。
  侧着坐,是否可以?庄羽傲慢地说。
  可以。
  不在于我们是怎样坐着,而在于我们是怎样活着。
  是吧?简方宁微微一笑。
  庄羽就毫不客气地把原本是面对面的椅子,摆成了90度角,好像她和院长促膝谈心的样子。
  能进院长室同您谈话,在这所医院里,是病人的殊荣。
  想不到我在临出院的时候,能有这份待遇,很感谢。
  庄羽说。
  自从通知院长要找她谈话,她就非常紧张。
  紧张的结果就是格外色厉内在,话锋甚是桀骛不驯。
  她把自己认为最坏的结局抢先说出来,表示一种来去自由蛮不在乎的豪迈气概。
  谁通知你要出院的?我这个院长怎么不知道?简方宁安详地问,一句话就把庄羽按到了她应该呆的位置。
  是。。。。。。是。。。。。。庄羽接不上茬,这才感到病人和医生斗嘴,永远占不了上风,因为你是在客场迎战,未曾交手,就得甘拜下风。
  但她毕竟聪慧过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说,这还用谁告诉我吗?你们的住院规则说得很清楚,私自吸毒者,按自动出院论。
  简方宁说,谢谢你把我们的规则记得这样清楚,看来是明知故犯了?但规则上说的是〃自动出院〃,你并没有走啊。
  我也没有通知你出院,你现在还坐在这儿,是我的病人。
  庄羽说,人都说院长厉害,果然是。
  我没有自动出院,院长你如何看这件事?面对着庄羽反戈一击,简方宁平静地说,我觉得你还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内心还想戒毒。
  你只不过是熬不过一时的痛苦反应,所以才吸了毒。
  我们的病房管理也有漏洞,如果你无法得到毒品,就是想吸,也是无米之炊。
  你既已知道我们的规矩,事发之后并没有溜走,说明你还想继续治疗。
  庄羽的心事一下被说穿,又是感动,又是无地自容,气焰不再嚣张,忍不住说,大姐,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简方宁正色道,我不是什么大姐。
  我是院长。
  庄羽刚热了一下的心,又冷下来。
  说,是是。
  我哪配有您这样的大姐。
  简方宁说,不是配不配的意思。
  我跟你谈的是工作。
  庄羽沮丧地说,那您就开谈吧,我好好听着呢。
  简方宁说,你和你丈夫,严重地违反了医院的规定,要受到处理。
  但考虑到你们进行的是中药戒毒的实验治疗,为了验证结果,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留治,在写出书面检查和接受罚款后,可以继续留院。
  你们的意见如何?庄羽说,院长,您真的想听我的意见?简方宁说,我想知道你的意见。
  庄羽说,复吸把瘾勾上来了,立马要犯。
  要是您不想看到我跟死狗似的躺在这儿,人事不知,先给我搞点粉吸。
  别的呆会儿再说。
  简方宁抄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对着护士吩咐。
  片刻之后,栗秋送来一杯蓝色糖浆。
  你喝下去吧。
  简方宁温和地说。
  这是什么?庄羽不摸头脑。
  假如你留下来继续治疗,我就给你服这种药品。
  一种新的戒毒药物,药效强大,1毫克可以对抗两倍海洛因。
  简方宁解释。
  天下有这么好的药?那为什么不早点给我吃?庄羽说着,饥不择食地把药液吞进口里,连杯口的蓝色水珠,也舔得一滴不剩。
  如果你们夫妻。。。。。。简方宁刚想说下去,庄羽向她很权威地摆摆手,好像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然后微眯着眼,表示没有兴趣谈话。
  简方宁明白吸毒病人反复无常,也就不再说什么。
  庄羽正在和体内的感觉争斗。
  过了好一会儿,她对简方宁说,你这个药不赖,可以对付得了海洛因。
  简方宁说,别把一切想得那么简单。
  药物不是万能的,到了后期,要把药戒掉,会有一种煎熬感。
  庄羽说,不就是拿我们两口子做实验品吗?他中药,我西药。
  一对苦命夫妻。
  院长,我很佩服你的为人,你的医术。
  还有,你的风度。。。。。。简方宁说,扯什么题外话!风度。。。。。。这与我们何干?庄羽说,关系大了。
  病人在医院里,见不到别人,只有医生护士围着转,就是一天到晚地研究你们。
  如果病人不敬佩他的医生,会相信他开的药?医生的一切,都对病人举足轻重。
  看你院长当得这么辛苦,给你一句忠告,你的手下,小人多多,你可要当心。
  这番话要是放在平时,庄羽不会说。
  此刻服了药,精神处于很欣快的状态,想好好表现一番,就畅快地涌出来。
  简方宁淡然笑笑,谢谢你的忠告。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缺点。
  但你知道吗,世界上许多伟大的事业,就是由无数有缺点的人做成的。
  主要的问题已谈完,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以前没发现你这样细致。
  庄羽说,你没发现的还多着呢,你会逐步认识到,我是一个本质上并不坏的吸毒者。
  或者说,一个吸毒者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一定丧失了智慧和道德感。
  简方宁说,我不喜欢听你这样形容自己,一口一个〃吸毒者〃。
  那天我在文献上看到一个名词,称这种状况为〃药物滥用者〃,觉得很好。
  庄羽无所谓地撇撇嘴,说,自以为清高的人,觉得自尊心多么宝贵,以为改变一个名称就会有效力。
  其实,我们已经习惯了。
  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的心。
  包括像你这样治疗我们的医生。
  简方宁说,我真心希望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能够一天天好起来。
  庄羽说,别倚老卖老,别用女孩这个充满奶味的字眼恶心我。
  我最少和十个男人上过床,是你这样妇女闻风丧胆的事。
  简方宁冷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一个最年轻的医生也比一个最老的病人懂得更多。
  我给艾滋病人做过检查,送过终。
  这所医院里有很多性病的病人。
  我只是不忍看着如花似玉的生命,被毒品吞噬。
  庄羽说,别跟我提毒品的事,好像你因此就高我一头。
  简方宁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你很不愿意让人提起毒品?庄羽说,你以这点基本觉悟都不具备?简方宁诚挚地说,那就好。
  只要憎恶毒品、世界就有希望。
  庄羽说,自以为高尚的人最易犯的错误,就是藐视他人。
  简方宁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彻底脱离毒瘾的苦海?庄羽说,你问得很对。
  我有的时候并不想戒毒,它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像我的手足一样。
  我要把它彻底戒掉,就像王佐断臂似的,非得为了一个值得的目标。
  把它赶走,我会想念它。
  说真的,在我以前接触的那个圈子里,我看不出继续活下去有什么意思?醉生梦死,尔虞我诈,活60岁的人,不过比活30岁的人,储存多一倍的罪恶。
  简方宁说,庄羽,你应该知道,天下还有无数不吸毒的人、奸人在那里生活着。
  你到阴暗的地方,当然只能看见苔藓。
  你到了阳光下,就见到鲜花了。
  庄羽敏感地说,你是自比香花,把我当做毒草了?简方宁说,我不喜欢你这种一有风吹草动,就往自己身上联系的习惯,有点像文化大革命中的无限上纲。
  我发现在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一代人当中,文革遗风甚至比亲身经历者还烈。
  庄羽松快地微笑了,你说得对。
  经历了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反倒嫉恶如仇,永不再犯。
  没经过的人,以为与己无干,倒是轻车熟路。
  简方宁笑道,你说得对。
  不过,我从来没有同我的病人,这样深入地谈论过戒毒以外的其它问题。
  庄羽很在意地说,那我是一个例外了?简方宁说,是的。
  想救你。
  庄羽说,怎么又来了,救世主的口吻。
  简方宁困惑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其它的关系?庄羽挑战地盯着简方宁一字一顿地说,朋……友。
  简方宁愣怔着,好像碰到疑难病例。
  要是在普通医院,医生当然是很乐意同病人作朋友的。
  在这所特殊的医院里,还真没有哪个吸毒病人斗胆提出和戒毒医生作朋友。
  庄羽不待她思考出比较周到的答案,乜斜着眼说,怎么样?吓回去了吧?我们还不如一条动物实验的狗吗?庄羽觉出自己的眼珠比平日要滑,她很生自己的气,自离家出走以后,她就和哭泣这种软弱的感觉,彻底告别了。
  当然她有时也流泪,那都是因为烟瘾犯了,一种不由自主的反应,和情感无关。
  她拼命斜着眼,靠眼球的转动,把多余出来的水份晾干,这一着很见效,细心的简方宁沉浸在自己的难题里,没有注意到病人的微细变化。
  我愿意和你作朋友。
  简方宁很坚定地说。
  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庄羽气恼刚才自己的婆婆妈妈,气恼简方宁回答问题时的延宕,格外凶恶地反问。
  只是回答你的问题。
  简方宁心平气和。
  她想起景天星教授给她的资料里提到,在所有的TC和NA里,工作人员、辅导员,都是由原来的药物依赖者担当,由他们现身说法。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试一试呢?这个工作现在就应该做起来。
  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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