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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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二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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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故武术教练之子罗通是我的邻居,有关他父亲的传闻在铁葫芦街沉寂了二十年后终于借着武术热这股东风重又流传开来。据传罗四海当年力战城北四大高手,在苦战五百余回合后,造成三伤一亡的辉煌战绩,而他自己也受了内伤,不知因为伤势还是内疚,从那以后他再未出过拳,就此退隐江湖。
  罗通是个五十多岁尚显矍铄的老头,平时喜欢怀揣一副象棋在院内摆开架势,与那些同样退休的棋友们鏖战,我对罗通没什么好印象,他光秃秃的脑袋,一脸阴鸷的表情,下棋最喜欢悔棋,往往和人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甚至让人有点讨厌的老头居然是已故武术大师之子,这让人很长时间难以接受,我想象中的武林高手后代应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计较任何小事,对人大度。而罗通正好相反,他连阳光都要争,每到晒萝卜干时,如果谁家不小心把东西搁到他的地盘,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就骂,尤其是新嫁入大院的媳妇们,由于没有人提醒或者忘记了,他们之间必然会爆发一场口水战,而获胜方往往是罗通,受了委屈的媳妇必然会怪罪自家男人没用,而男人们都是同一副表情,你找死啊,你知不知道他爹是谁,那是个武林高手,一拳就能把人打死。小媳妇们往往哑口无言,但碰见一两个厉害的角色会质疑,他爹是武林高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武功,我看你是胆小,连个老头都怕成这样,窝囊废。媳妇们的激将法没有任何作用,除了一两个要面子的男人口出狂言要把罗通打倒外,其余都保持了沉默,但时间证明,没有任何人敢向罗通发起进攻,那些豪言壮语说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见动静。
  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窝囊的地方,虽然我厌恶罗通这老头,但和所有大院的男人一样,对他保持敬畏,轻易不敢惹怒他。
  早先罗通是单位的电焊工,因为职业病的原因提前退养,而他的女人在一次重大塌方事故中不行罹难,此后他一直单身,远在外地的女儿曾想给他找个老伴,可对方一听说是罗通都纷纷摇头,我们街上上年纪的妇人对罗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她们都厌恶罗通的小家子气和得理不让人的霸道,这么多年下来,依旧没人愿意和他发展夕阳恋。
  虽然街上的妇人对罗通是不屑一顾的,但男人们却对他殷勤备至,这和他目前的身份有关,此前他只是电焊工罗通罗师傅而已,而现在他的头衔加上了著名武术家之子。就连前不久新开张的皇都洗浴城都请罗通前去剪彩,并送他一张VIP贵宾卡。正是这张贵宾卡使得罗通一下子从平民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知道拥有皇都贵宾卡的人都是眼下铁葫芦街炙手可热的人物,比如派出所李副指导员、街道办童主任、还有铁葫芦帮老大刘海。

铁葫芦街(2)
在剪彩仪式上,我看见罗通颤颤巍巍地站在刘海身边,刘海十分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两人共同拿起了剪刀把那条红绸带一分为二。
  有了贵宾卡和刘海那个拍肩膀的动作,罗通走在街上突然昂头挺胸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当他回到大院时,关于他的消息已经散播开来,男人们都热情地和他握手、寒暄,齐称他为罗老师。罗通显然受用了这个称呼,他对着人群频频挥手点头,如同一名来华访问的外国政要。
  从此我知道一个人的命运可以瞬间转变。当我试着以一位重要人物对待罗通时,发现他的变化是惊人的,仿佛换了一个人。首先他不悔棋了,因为一步棋而起的争吵在院内消失了,棋友们纷纷议论,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个不妙的现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一旦改变自己的性情,就不是自己了;另一部分人认为罗通开放了,值得欣慰,下棋本来就是消遣,何必每回都弄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呢?
  最有体会的应该是家庭主妇们了,本来不大的院子在被罗通霸占一方后,更显逼仄狭小,但自从罗通剪彩归来后,他宣布无条件放弃那块占领了数年之久的地盘,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绝无二话。
  打那以后,罗通便开始引人注目。每天清晨,当我站在楼道上开始吃早餐时,罗通就已经在院内打拳了,他打得很慢,但又不像太极。院内几个喜欢习武的青年在观赏多日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人问罗通,罗师傅,您这是打的什么拳啊?怎么从来没见过?罗通通常是笑而不答的,久而久之,人们纷纷猜测,这极有可能是罗四海留传下来的拳法,我们暂且称为罗家拳。
  在罗通公开表演之后,我一直很疑惑,因为我在院里生活了十年,从来没听说罗通会打什么拳,据那些与罗通同辈的老人说,他们也不知道罗通会武术,在单位罗通只是个普通的电焊工,直到临退休了才评上高级技工的职称,除此以外罗通并没什么过人之处,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打起了拳,人们看法不一,难以形成一个统一的认识。
  但有一种说法令人向往,其实罗通早就是位高手了,只是一直深藏不露,他为什么会在晚年显示他的这一本领完全是为罗家拳着想,功夫历来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而罗通又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是在暗中寻找接班人。
  我们大院的孩子激动起来,每当罗通在院里摆开架势,打那套高深莫测的拳法时,刘川和李山山会站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模仿,我时常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他们打拳,有时李山山会邀我加入,李杭,你下来。我总是摇摇头说,我不会。
  每当我这么说,刘川都会笑话我,别叫他来,李杭不是练武的料。
  其实我觉得刘川和李山山才不是练武的料,他们学罗通的拳法一点进步也没有,那套原本毫无章法的拳术被他们打得歪七扭八,更加难看了。只是他们热情高涨的样子,让我只能装聋作哑,我根本不认为罗通是位高手。
  但罗通是以一位高手的身份迅速在铁葫芦扬名的,一位武术界人士某天来观赏罗通的拳法,他站在院内唯一一颗梧桐树下,罗通并没有发现他,仍然自顾自地打着那套他越来越熟练的拳法,屁股后面还跟着刘川和李山山这两位崇拜者。当罗通打完最后一式,正在收拳调息时,那位武林人士不禁鼓起了掌,掌声在清晨的院子里像只迷途的鸽子来回冲撞。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铁葫芦街(3)
好拳法。那位中年男子情不自禁地喊起来。
  罗通这才发现来人,但他的面部表情是纹丝不动地,这和武林高手倒有点相似。罗通看了看来人,点点头,转身便走,这一潇洒的动作亦和武林高手不谋而合。男子没有跟进与罗通攀谈,只是小声嘀咕,高人呐。
  最兴高采烈的要属刘川与李山山了,他们无疑听见了中年男子对罗通的评论,他们为自己跟了一位真正的高手而激动,也为自己的慧眼识英而自豪。
  刘川对李山山说,我就说嘛,罗通果然是位高手,我们要想办法拜他为师。
  李山山郑重地点点头。
  中年男子来过之后,铁葫芦街关于罗通的传闻越发玄妙,据说中年男子亦是一位武林高手,是某某门派的掌门,能得到他的好评自然功力不浅,看来罗通果然是位高人。这样的传闻越离奇越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仿佛罗通已经成为城南地区的武林霸主了。
  我不知道罗通是否知道这些传闻,但找上门来拜他为师的孩子愈发多了起来,起初罗通是拒不接受的,但那些孩子的家长不依不饶,他们认定了罗通是一代宗师,自己孩子能拜入门下实属三生有幸。
  而我也有幸目睹了罗通人生中最辉煌的顶点,一拨接一拨的大人孩子,拎着杂七杂八的礼品,有钱人家送的是红塔山和茅台,没钱的人提着西瓜和罐头,他们在罗通的门前徘徊张望,一旦发现他,便一股脑儿冲上去,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他的怀里,嘴里还不忘念道,罗师傅,孩子就拜托给您啦,您可不要手下留情啊……
  罗通渐渐招架不住了,一两个孩子他还能拒绝,可一二十个他就没办法了,终于在一个星期后,他召开了收徒仪式,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利,收了这批弟子,不是白收,每人都奉上一笔数目可观的学费。这样刘川和李山山顺其自然成了大弟子和二弟子,其余十多个孩子见到他俩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大师兄、二师兄。
  那个时候连我也动了心,可我妈怎么也不同意拿出一笔可以置办一套衣裳的钱来。她看不惯罗通,对武功没有什么好感,时常对我念叨,你别看现在他们威风八面,等以后根本吃不消,这个社会谁有文化谁吃香。见我一脸呆滞的神情,母亲捏捏我的脸蛋,你晓得吧。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这样失去了拜罗通为师的机会,从而被人嘲笑了整个夏天。
  有了这批学徒,院里的习武之声一度超过了聒噪的禅声,看一群孩子在院里有模有样地蹲马步、练*,我就懊恼不已,形单影只的孤独笼罩着我,使我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又是普通的一天,我陪老妈赶完早市回来,碰巧学徒们休息,他们一窝蜂地跑向街道,去买二毛钱一根的冰棒,罗通在院里踱步,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李山山跑过来告诉我,师傅就要和人比武啦。
  比武?比什么武?我没有明白过来。
  哎呀,就是和人比武啊,一对一,单打独斗。李山山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和谁?听清李山山地解释后我急切地问。
  城北腿王呀,很厉害的,他还有个外号叫——打遍城北无敌手。李山山十分憧憬地说着,仿佛已经看见那场精彩绝伦的比武了。
  这时刘川走了过来,对李山山说了句悄悄话,李山山就没有向我透露更多消息了。其实不消李山山说,在这天傍晚,有关城北腿王挑战罗通的消息就已经在铁葫芦街流传开来。今天早晨,就在我赶早市的当口,一位陌生人闯进了院子,他一袭黑衣,走路无声,颇像电影中的独行客。他从孩子们中穿过,径直来到罗通面前,一个抱拳,随后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郑重地交给罗通,罗师傅,这是家师的帖子,他老人家想与您切磋,您能否定个时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铁葫芦街(4)
罗通抖开信,看了数眼之后,漫不经心地说,承蒙令师看得起,但在下实无比武之心,抱歉。罗通态度强硬,摆出了送客的架势,黑衣男子又想讨一封书信好回去复命,但罗通以从未相识回绝了。
  外人只道这是武林人士的来往套路,罗通并不是想拒绝腿王,只是身份不凡不能随便与人交手。这些人自信地预言道,等着吧,一场好戏就要开始了。持相反看法的人则认为,罗通是害怕对方,对方是谁?那是城北武林霸主,真正的实力派,而罗通虽为武术大家之子,但从未展示过武术方面的才能,你见过他击败过谁吗?那套拳算什么?教教小孩子而已。
  正反两种说法在铁葫芦街各自为营,人们都期待着两强相遇的一天,但罗通这里没有丝毫动静,人们根本感受不到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时间一再拖延,就在人们快要忘记此事时,事情有了令人意想不到地转变。那是连续一段阵雨过后的凉爽天气,空气中有了秋天的味道,人们的行头也发生了改变,怕冷的人穿起了长衣长裤,只有小年轻们还强硬地穿着背心,趿拉着拖鞋。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一辆宗申牌摩托车轰隆隆驶入了铁葫芦街,横冲直撞后抵达了我们院子。那时罗通正在教授他的那套拳法,已经教到第三式了,摩托车的吵闹声使得众多学员转过头去,只见车上走下一位中年男子,男子一身白色运动装,就连他的头发也有些微微泛白,他向罗通走去,边走边触摸孩子们的头,当他来到罗通面前时,并没有抱拳施礼,而是伸出右手,道,罗师傅幸会。
  罗通和他握了握手,疑惑道,你是?
  来者微微一笑,前次多有冒犯还望罗师傅不要见怪。
  罗通一惊,忙问,请问你是?
  来者自报家门,在下甘锐。
  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姓甘的是谁,随着两人交谈地加深,有人先猜出来了,他就是城北腿王——甘锐。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我崇拜的高手就在楼下,与我的距离不过七八米而已,我兴奋起来,楼下的众多学员也兴奋起来,我们有幸目睹了两大高手地交谈与握手,就像很多年前人们目睹毛泽东与尼克松握手一样。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进一步了解两个高手地交流,甘锐被罗通邀请进屋了,而学员们则被他大手一挥,解散了。
  十分钟后,学员们还三三两两呆在院子里不愿离开,他们曾试图靠近罗通的房间,但都被呵斥开来,一些靠得近的孩子悄悄散播着一个消息,他们在屋里比内力啦。
  于是我们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情景,罗通与甘锐对坐着,手成掰腕子状,脸色憋得通红,一些想象力丰富地还幻想出两人头顶冒出的微微蒸汽,这是典型的内力比拼。
  又过去了大概二十分钟,在我们对房间里的决斗浮想联翩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甘锐面带笑容走了出来,奇怪地是罗通并没有出现,门洞开着,由于外界的强烈光线导致屋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腿王平静而又微笑地穿过孩子,这回他没有伸手去摸一颗颗脑袋瓜了,只是环视了一圈,轻轻地对他们说,孩子们,回家吧。
  第二天,罗通闭门不出。
  第三天,出门一天,不知去向。
  第四天,罗通突然宣布武术课结业,在打发掉那拨不明所以、依依不舍的学徒后,罗通在铁葫芦街消失了。

铁葫芦街(5)
罗通走后,关于他的传闻依旧经久不息,我说过很多次,我们这条街道是一条流言蜚语的街道,任何能兴起波澜的小事都不会被人们轻易放过,何况是罗通这样的知名人物。
  据说罗通在那场内力比拼中惨败,而且负了内伤,他为什么闭门不出,为什么突然消失,那都是有原因的,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掩人耳目,他肯定躲到什么地方疗伤去啦。
  这种说法得到很多人地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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