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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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二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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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酒店前台,询问到舞蹈团来到此地,签约演出一个月,而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听了,到底落心,不会明天陡然起拔就行了。打听清楚了,他倒是什么都没有做。
  午夜,忙完一天的工作,他一个人去酒吧里坐着,喝杯酒。这时,看见了那女孩,这一回,她是单独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张高脚凳上,捧着一杯红茶,杯口插着一片柠檬,她手上握着一本书,窗外是冰雪里的城市上空,一半是灯火,一半是潇潇落下的雪。他并不上前搭讪;亦比她提早离开,走前将她的账单一起付掉。 她那厢在灯下,临走才晓得人先付了账。
  又一回;他和一群人在餐厅;见到她坐在位子上,等着食物;便吩咐侍者;送去一筐炸薯条;鸡翅;一盘水果。在冰天雪地里难得看见西瓜和菠萝;她抬起头;向他致意;喜盈盈的一笑,她和他,原来并不陌生,彼此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月明荞麦花如雪(9)
雷灏问道:“怎么不去外头走走?我每次看见你,总是独自一个人看书。”
  他微笑:“很少见女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喜欢独处的。女孩子似乎都爱扎堆结伙的。”
  “已经很朝夕相处了。一起吃住;一起排练;一起上台。”她微微蹙着眉、。
  “那样子;过集体生活对你来说是辛苦的事情。”雷灏很了然。
  是啊是啊;明明频频点头;反而笑了。这一笑叫雷灏提起来的心又放回原处;她扬起眉头,甚为不屑地,描绘她眼里的集体:“那么多的话,叽叽喳喳的,又全都是废话。互相心里并不喜欢,有机会就落井下石,面上还装作很要好。”
  雷灏默然了一会儿,又说:“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明明平淡地说:“我们在好多地方演出,除了很少去非洲。”
  窗外是冰天雪地,隔着双层的玻璃窗,依然听得见寒风在呼啸,他对明明说起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在深圳,黄昏,赶去机场的男人;没有说出的;是彼时他怅惘*的心……他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她。而想一想;这种歌舞团;总是生息在这样的高级酒店;无论在哪一个城市;总是一样的华丽;幕启后载歌载舞;于她们;其实是固定的家园。窗外是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头,鹅毛大雪纷纷地落着,她转头看着窗外的雪,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不再说话。是这样的男人,他们这样,年富力强的,三十岁过了的男子,也是她们寻常所见的。太年轻的年轻人,她们见不到,那些人尚且进不了这样的地方。总是这样的,年轻富商,起初是看演出的客人,太普通的故事了。
  “明明,你的老家哪里?”
  “枫桥。”当明明说出这个锦绣的名字,在这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这南方的地名令他心里温柔的牵动了一下。他微笑道:“我也是南方人,十七岁离开家乡去北京上学,从此就没再在南方生活了。”
  关于故乡,明明并没有任何好感,也没有谈的兴趣,然而,雷灏却语气缱绻地,说起他的故乡来,说他家乡有一座莲花桥,每天上学,都要从河面上,一个桩子一个桩子地跃过。还有,家乡的山笋,莼菜,冬天的腊板鸭,都是北方见不到的食物,等他老了,他就会回到家乡去,养老,晒太阳读书。
  明明听着,感动起来。语气苍茫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会回到我的家乡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在你这个年龄,都是想要看看世界的。”
  “不只是这样。”明明又扬起了眉头:“人最初,总会被故乡伤害的。”
  雪光映进他的眼,眼里都是流落的凄凉意,他轻轻颂出:“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明明欣喜地看他,说:“是韦庄的词,我晓得的。”这首诗几乎带着她家书柜里的樟木味,藉着岁月的烟尘,异乡重逢。雷灏看着她笑真是个孩子啊,她不笑的时候,就老脸老皮地装成个大人,且是个冷漠的大人。一旦笑起来,就开成一朵花儿了,是芙蓉花儿,牡丹花儿,开得妖妖艳艳的,咯咯咯地打着银铃儿。
  明明常常去他住的那间舒适华丽的套房里,享用些舒适的宁静,窝在沙发里看小说,在电视上看一部电影碟片,在桑拿房里蒸桑拿,一个人寂寞地打一场桌球,或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网。常常地,他在外奔波,劳累了一天,在暮色暝漠里回到酒店,城内正在堵车,到处都是走不动的汽车和横行霸道的行人,雪落在街头,成了黑雪。这样的暮色里,他不耐烦看见一切饭局,几乎怀着赶回家的心情往酒店内赶。打开门,窗外大雪飞扬,她偎在沙发上,上网;穿着一袭修身的绿色长裙,纯羊绒,针织,高领,长袖,裙摆及脚踝,是华丽、玲珑的南亚风。她这身装束,半旧的衣衫,非常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月明荞麦花如雪(10)
雷灏和合作公司的商务活动的新闻发布会也在酒店的会议厅里举行,是早十点。九点钟,明明便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会议厅的那一层楼,悄悄站在楼梯消防门后。雷灏已经来了,精神抖擞地,白衬衣,黑西装,灰西裤,精心的简洁搭配,极其养眼,他在和电子市场部的人员最后一次调试现场使用的产品。当地的电视台报纸的,业界的专业传媒,扛摄影机的,采访人,川流不息地来到到场。随行的秘书人员将他的发言稿呈上,他一边看,一边被一群来采访抢独家新闻的记者围住了。每一个都上来就和他很熟悉,热络地打招呼,他围在人堆里,耳听八方,有条不紊地一一捡题回答,眼睛搭配着措辞,一起目光和蔼地望着发问者。明明望着他他做得很不错,风度很倜傥。他很出色!新闻发布会要开始了,四周的摄像机、闪光灯咔嚓,头脑们鱼贯进入,一个礼仪小姐走上前来,从盘子里捡起一朵新鲜的花,别到他西服扣眼上,领着他走向主席台,在名牌前就坐。掌声响起,明明悄然退场了。她不是趋炎附势的人,然而,也喜欢看花团锦簇的景象,花开的中央是这个男人,他满怀抱负,意气风发 。
  他走的那天,雪停了,窗外的天光清澈;令人振奋;金黄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耀;光芒充满了房间;隔着两层厚的玻璃;听得见窗外的风声;明明敲门;他打开来;见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衣;帆布裤子;手上拿着一顶帽子;象一只机灵的小松树;擦过他的腋下;嗖地一声进门来。他笑起来;温柔地关上门;去厨房里煮了一壶热水;打算招待她喝茶;或者咖啡。明明东摸摸;西摸摸;动动他的电脑;他的茶杯;对着镜子试戴着那顶帽子;说:“阳光这么好。”
  他微笑地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她在镜子前顾盼生辉地照着自己;等她说完;然而;她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便依然照镜子。于是;他说:“是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那是一顶带檐的贝蕾帽;皮质的;用线走过;轧出角来;她用力折着帽檐;手很白。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里却有着郑重:“去看青冢么?”
  他疑惑着:“青冢?”
  “听说;那片孤坟;即便天寒地冻;幕上都是草色青青。”
  “你是说王昭君墓么?”雷灏转瞬明白了。他心里一怔;仿佛兜头一盆;五脏肺腑都被雪水洗过了一遍。清澈极矣。他声音极轻极温柔地说:“下次吧;我带你到呼和浩特去看。”
  女孩疑惑地回过脸来;:“呼和浩特和西宁有区别么?”
  他愉快地笑起来;无需搬出地理位置;东南西北;只戏谑地告诉她一个漫长的公里数;关于西宁和呼和浩特之间的辽阔距离。她听着;也并无豁然开朗的受教;只轻轻地嘟起嘴:“反正;感觉就是天寒地冻的塞外。天晓得它们之间还隔东南西北的。”她手里转着那顶帽子,眼睛打量着他摊在桌上的文件,地板上已经整装待发的行李箱,近似恼怒的,一脚踢在他搁在门口的一只西装袋上,打开门走了,反手带上那扇房门,咣地一声,地动山摇。
  雷灏一个人愣在门口;满怀的近乎酸楚的幸福;仿佛身体在低低的起飞;那种;不着地的奢侈;神魂脱壳。房间里一时静谧极了;明晃晃的金色阳光;电脑微微的嗡响;厨房的水开了;他打开门追了出去,长长的长廊,地毯和墙壁上的木镶板没收了一切声响,他追上她,拽牢了手臂,她不回头,依然往前冲冲地走,满面激越的泪。他扯着她转过身来,按在墙壁上,捉住她惊慌的,泪津津的双唇,吻下去。她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女子,然而,吻在唇上,她原来还是个孩子,她让他的心都碎了,他说:“明明,明明,你放心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月明荞麦花如雪(11)
是最晚一班飞北京的班级;笙歌艳舞再起时,是他赶往机场的时候,这是他的惯例,将在路途上的时间节省到耗损最小,以便翌日清晨,便可开展一天的工作。他去俱乐部看她一眼。舞台上正推下一幕背景;湖水蓝的幕布上远的是青山隐隐;流水迢迢;近的是油菜花金灿灿的黄;铺满了舞台;那样的南方三月。;舞台上走过一列着花衣衫的小少女,摆着杨柳腰;肩头担水走在田埂上;唱的是《刘海砍樵》。那样的阳光明丽;莺歌燕语,是他儿时熟悉的田间乡里;阳春季节。他心里静静的;静谧到听得见酒店外头的夜;风雪大作;天昏地惨;他懂得了青冢,一个南方女子在这冰天雪地的塞北;帐篷外寒风呼啸,所有的情感都带着一股羊膻味,这是何其哀伤的一生。他看着她在台上载歌载舞地跳;只觉得;人生,万分的歧义,万分的凄凉意。风雪之中,怎样的一生都是歧途,就如同他此刻行旅匆匆的站在这里,目光紧紧地,难分难舍地揪住台上的女孩,心里有一点清明,想到他要启程的航程其实是归程,是回到妻儿家园的房子里,那也是他前半生的积累,可此刻一念闪过,只觉得那所房子,那条路,都是不对的,是风雪大作里误入的歧途,以至于这一刻他望着明明,竟然隔了天堑。这人生,处处都是个不对,万分不该……
  二章 京华朱梦
  明明离开舞蹈团去北京念书,是二十岁的那一年夏天。
  居住的公寓楼位于西三环的一个高尚社区内,毗邻雷灏的公司,都在中关村大街。房子是雷灏名下的,布置风格也是男性的冷色调,地板上皆铺深咖啡纯色地毯,家具的颜色一律是深褐色桃心木,阳台,卧室,客厅,皆是整幅的观景飘窗。转角上天台的楼梯是直线条铁艺,平台上有一个玻璃花房,晒满了阳光,有一把长藤椅,一些健身器材。书房里有一整壁的书,《资治通鉴》、《四书》,《经济学》,现代商业管理,电脑程序编程,辞海,等等,都是男人气质的书,面貌高深的。这是雷灏的一个人的家。
  多年来她的生活,在一个闹哄哄的客堂上,拥来挤去,没个散去的时候。而今,陡然地静下来,无论白天黑夜,她任意推开一扇门,倒在席梦思上,迅即间便入了梦乡,从天明睡到窗外暮色四合,又或者天黑就睡,一觉睡到天明。在梦里,她听见高楼上的风从四开的窗子外涌了进来,风的质感干燥而光滑。有时候她蓦地睁开眼睛,醒过来时,房间里暮色冥冥,她静静地躺着,脑海里一片空白。然而,念头一转,心里就会冒出雷灏的脸来。就会油然地,微笑起来,心里软软的,温温的,很空很净……
  社区门外有一条街道,通往西郊,圆明园,颐和园,玉泉山,香山,一路旖旎。睡够了的明明,也渐渐地离开公寓,下楼了,她常常散步,一路走去圆明园。是残夏近秋的天气,园里头荒僻的小洲、沟壑曲回,草丘树石,湖滩生着芦苇,紫色的熏衣草,白水满池,荷叶田田;彼岸有绿树成林,在暮色里竟有一派泽国气象。而顺着小路蛰进林荫深处,那湖石砌成的流水回环,在芳草凄迷里寂静向前,又是江南园林的景象,这世上已换过了几回天地,那里的时光,与现世隔阂。在寂静的温热的阳光里,明明一个人轻轻走过,满目的景象,皆只一句唱词:“似这般,万紫千红开遍,皆付与断壁颓垣。”黄昏的时候,明明坐在福海边的长椅上,看着西山苍苍的山脉,听着风吹的声音,常常坐到红云散尽,暮色四起。这园子里的朱桥垂柳,断壁颓垣,都令她觉得一股伤恸的亲切,她的前世就象这园子里的一个冤魂……因为命运的偶然,她又来到这里,不快乐的灵魂,暮气苍苍。阳光照耀在她的眼皮上时,她只觉得沉沉睡意。那一种,少年人的劳乏。一旦有机会歇下来,她对世界再也提不起劲来。

月明荞麦花如雪(12)
明明要准备念书了。她攻读的课业是商学院。这是雷灏为她找学校时,她执意选择的……她已经,厌倦了舞蹈,舞台,音乐,灯光背景,以及所有与艺术相关的衍生物。艺术是何其虚空的一个题目,它是个太大的框架,人们填充进去的,就是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写在纸上不够,演在舞台上还不够,自己还成精作怪地,一身的乖戾、刻毒。明明烦透了艺术。她自打决定听从雷灏的提议,去北京念书,就决定,要远离艺术,最好与艺术背道而驰,选一门务实的专业,过一种务实的人生。所以,她念了商学院。第一天踏进教室,推开门,明亮的课堂满满地坐满了人。明明的目光四下流转,满场打量了一番:有许多如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时尚,神色冷漠且倨傲,只有目光是灵活的,在眼眶里精灵灵转来转去。年轻的白领模样的年轻男子。明明满场睃了一眼,便大致分辩出几个阶层。心里生出一些胆怯来,然而,这氛围静默、衣冠楚楚的成年人的课堂,还是令她兴奋的。
  一堂课听下来,她就晕了,缺乏的东西太多了!她几乎,对商业任何知识和概念都没有,天知道雷灏为了遂她的心愿,花了多大的心思和多大一笔钱!她如今要过的第一道坎,是语言关。这些年来,明明的英文水平仅仅限于流利地数出知名的服装和香水的品牌名称来。
  她从前并不喜欢课堂,书本和陈纪严律。但如今初来乍到一个城市,好似落在魔法里,被雷灏带来新起点里,他本人隐匿不见,她懵懂之中,来不及生出脾气来,课业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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