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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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二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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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狐女,揭开一层皮,幡然成了女鬼。她住的公寓在富人区,男孩想起来,她的资质,也不是念商学院的料子,这豪奢的一切都用度甚费,若背后没有一双手,她不至于轻松成这样。他在心里,重演了一千次双手捧着明明的脸在掌心,看着明明的眼睛,不给她撒谎的机会,问道,你住的这套房子,是谁供给你的?这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经历过什么样的遭际?途中是否遇上别的男人?你打算怎么办?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月明荞麦花如雪(20)
她,是个寡妇的女儿,又是个漂亮的女儿,跳舞出身的女孩。四年的消失无踪以后,如今的她重现在他生命里艳冶,富丽,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登台跳了一遍舞,跑了一圈码头,拥有和同龄人不一样的丰富阅历……她那种温厚,其实,是一种宽容,不与之计较的宽容,她看不起他,她的同龄人,她懒得计较。她不是他生命里,名正言顺的情节……他依然爱她,那种爱里,有危险的刺激、迷恋,然而,芯子里是一种世故的清醒,这个他自十七岁时就迷恋的少女,无法把握的少女,是他人生之中的绮念。他可以毫不犹豫,不受控制说出口的,都是炙热的情话。他说:“明明,我爱你。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明明大眼睛波光清亮,看着他的脸。不是没有过一点点的期待的,多少回他走在她身边,四周都是人,他伸手为她挡住车辆人流,她渴望,他会猛地侵犯她,对她说点什么,说,你从那套房子你搬出来,你和我在一起,穷一点不怕,清苦一点也不怕,总之,我们要在一起,要相依为命……她构想着那个图景,心里已经答应了他,已经在雷灏的房子里打包装箱,阔气地摔门而出,消失不见。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说,我爱你。
  常常地,阳光明亮的下午,他们走路去往一家咖啡书屋。途中要经过一个铁路道口,过火车时,铃声响起,铁杆徐徐落下,绿铁皮火车沿着铁轨,卡嚓卡嚓地,缓慢地经过,犹如光阴的流逝,街面是震动的,到处都是喧哗,他们站在道口边,他常常伸出双臂,从背后抱住她,额和眼睛贴着她的后颈,嘴唇里的热气呼呼地,热着她,带着雄性的浊和暖。
  他看着明明埋首读书的样子,一回,油然地脱口道:“你知道吗?其实,你还是变了很多很多。”
  “变成什么样子了?”明明疑惑道。
  “你,变好了……真的。”男孩子期期艾艾地,尽量地委婉:“比你念艺校的时候,变好了。现在,不管你处境怎么样,可是你坚持看这么多书……”他诚恳地望着她,尽量肯定他的赞美。她从前,他刚刚喜欢她的那一阵子,她可是声名远扬,复杂得很,他从来不肯定她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孩子,这太意外了,尤其她现在背景更加复杂,莫测,可他们约会时都在逛书店。
  明明楞了一会儿,融会贯通了他话语里的意思,身体内部的骨头,循环的血液都僵硬了,她怔怔地看着这乾坤颠倒、信口雌黄的人世,一点道理都不讲,一点真相都没有的,何其荒诞。 她心里哈哈狂笑起来,想要脸上也笑,然而,笑不起来,她石化的面容不变地保持着白,静,她动一动嘴角何其,何其心寒,为这么多年,这么多错觉……她再是看不起他,也是受伤了的。
  男孩子满意地看着初恋女友被自己感动成这样。这爱慕虚荣、自甘下贱,却又偏偏清纯静好的女子,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眉目如画,浮在眼前,空气都是香的,没有什么大利害冲突时,他为什么要舍弃眼前的良辰美景?
  男孩子再找明明时,就找不到了。电话打不通,写邮件也不回,他去她上课的地方等过她几回,也没见到人,许是明明眼睛尖,先看见了他,于是躲起来。他倒是晓得她住的地方,然而,到底没上去敲门,谁知道会遇上怎样不堪的一幕呢…他又不是不晓得她是个什么东西。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月明荞麦花如雪(21)
这便是人山人海的都市之中,一个带有故园乡土气息的,初恋重逢的故事收梢。明明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她有很多的时间,拿这件事割自己的心。不知不觉,五月了,蔷薇花盛开,白桦树绿油油的叶片在风中翻飞,翻出哗啦哗啦的响来。她来北方还不到一年,只见过树木的一荣一枯,然而,时间已经沧桑了。一回,是雷灏带着她,在一间餐厅吃饭,一桌子都是他的同事、朋友,情景欢腾。明明落落寡合地,坐在落地长窗的位置上。 她穿着一件吊带衫,袖珍小毛衣;束髻;光洁的脸;坐在他身边;娇小的一个人,只默默地喝着杯中的红葡萄酒,脸上渐渐的满腮桃红。雷灏没有特意看她;然而;温柔的爱怜,渐渐充溢他心间;她象他的小小女儿;在他的身边……他吃得很少,高谈阔论地;兴致格外好。然而,他的眼睛,他端着酒杯的手指,甚至他的皮鞋,都在殷切地注视着她………她将额头贴到玻璃上,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窗外,这旁若无人的姿态。一帧静静的小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流下泪来。身子静静地,窗外是旷野般的夜空,珊瑚林一样的灯火,她的泪水汹涌滂沱,在玻璃窗上流成河流。
  雷灏吃惊地转过脸去,为了掩饰,他向在座同仁抛出一个行业新论点,将话题引向更高潮。他为了,让明明安全地,尽情地哭。他的泪水让他觉得心惊,他见惯她的冷清、刁钻、精明,从来没见她如此不可自制地悲伤。不知道她为何流泪,谁人令她如此悲伤。然而,他心里懂得,她不是在为他流泪……可他,还是心痛。
  不知哪一天开始,明明变得喜欢看老戏了,那些,悠长,缠绵,婉转千百回依然迤逦缠绵的唱腔,慢悠悠的前朝的时光,杨柳枝映着白粉墙,远远的一影青山,桃花渡口,那些清雅的山长水阔的布景前,才可一生一世,几生几世,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一个女子等待着一个男子。地老天荒,矢志不渝,从不更改,从不质疑,从不否认,从不估价。爱是仁义礼教里,最恒久最绵长的等候。其间,有恩,有义,有怨,有苦,却从不质疑,所有的守候到底值得不值得……
  秦腔,梆子戏的天高风寒,鸿雁飞过,一派凛烈;黄梅戏,越剧的娇媚热闹,桃红柳绿,家长里短,情深意长;京剧的锣鼓铿锵齐作的行头华丽,昆曲的庭院深深,春深似海。在古典的时光里,无论怎样的一种爱,都是行得通的,在桃花树下的少女,看一眼前来讨水喝的书生,便可以为这一面,相思至死。可以为一个远征的男人,苦守寒窑十八年;风尘之中跌滚的苏三,将所有的积蓄送给上京赶考的书生,约好百年誓盟。在那山长水阔人海茫茫的朝代,一走开便再也看不见那个人,是渺茫的誓盟,她再见到他时,是犯案的命妇跪在朝廷官人的公审堂上,然而他救下了她。从前的时光里,女人爱的姿态,都是那么低,那么低的,再是一棵夭夭的开花的树,根也是培植在泥土里。不是无根的风中水中流泛的花。然而时代不一样了,一个人的人生里只容得下另一个人。再多一份,便成了自甘下贱的偷欢了。明明迷恋戏台上的时光,湖水蓝,桃花粉的湘帘垂下来,白粉墙头探出三月的花,唱戏的女子,头上戴着精致的钗环,青郁郁的黑发,细长的垂绦,桃花面,杨柳腰,长裙拂着庭院里落花的花砖,闺阁楼上的朱漆地板。她若是从前的女子,面对爱的那个男子,便会放下昂扬的眉头,坚冰一般自持的姿态,深情的,身姿如弱柳扶风,双手作揖,对公子,羞答答施以一礼,要他,急忙地,爱惜地扶她起来。

月明荞麦花如雪(22)
她也喜欢,跟着戏文,荒腔走板地,唱一段。在镜子前,比着兰花指,侧身屈膝,扬起头来,往那虚幻处的繁华旧梦,粲然地一笑。原来,不止是孩子爱做戏,演戏的人爱做戏,看吸取竟然是人人都爱做戏,戏里的话,都是真的,现实里荒寒的,在戏文里裁裁剪剪,便是繁花似锦的美团圆了。所以,她唱着戏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她只好把如今当作戏幕了,戏里的故事,没那么惨的。等一等,一个兰花手抛起水袖,遮住脸容,韶光就抛去久远,等的人,就在外头叩门了。
  暑假明明没有回家,她的生活有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气象。因为雷灏的公司正在做一些产品推广的项目,常常请演艺明星拍摄广告。他常常带着明明一起去饭局、派对。乍见识了一些演艺圈的声色热闹,明明也吵吵闹闹地,要去演剧,她很很容易地就进了剧组,因为制片们要讨好的是雷灏,并不当真认为她的演艺天分和雷灏的面子一样的讲究,象当面夸奖的那样有戏剧天分。明明演出的都是言情剧,场景总是三十年代旧上海的百乐门舞厅,老派爵士乐响起,镜头掠过舞池里翩翩起舞的淑媛,身着旗袍的女子也有她一个;街角的一幢有老式洋房的背景前,杨花绒绒地飞舞,走远的是她的背影。她还是女主角伤心时赶来安慰的女友之一,格子台布的咖啡圆桌,瓷瓶里插着一支玫瑰花,美丽的女子相对而坐,指间捏着银质小勺在咖啡杯里划着涟漪 ,明明眉眼疏淡地微笑,注视着女主角,说出她的那一句台词,譬如“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么?他对你还好么?”“咖啡真好,今天的天气也真好,是吗?”……用以引出情节。女主角闻声便该恸哭或是诉苦了。几场戏试过,雷灏的朋友倒先对他说了,这女孩,注定在这一行出不了头。她的漂亮,是够了的,聪敏,也是够了的,然而…太端庄,太羞涩了,没邪性。做演员这一行,怎么说呢,骨子里还是要些邪性的,多点水性杨花的孟浪,戏才会流光溢彩。
  明明演过古代皇宫里头的宫女,无论在哪个朝代,她皆低着头,托着朱漆盘子,脚步细细地走过镜头,总是一个宫女。她演的新娘总是小脚新娘,照例要被追求进步的新青年新郎抛弃的,抛弃了她才好去广阔天地里发生故事。写在剧本上的平庸、俗套的爱恨情仇,磨灭了人身上的特质,一律变得面目庸常,只愚蠢地执着于爱恨情仇。到底令明明重新见识了一番人间。她起初进剧组演戏,极其跃跃欲试,演过几场戏以后,明明便明白了自己的喜欢和不喜欢;赶紧一改口风,再不提及对演艺艺术的向往之情。收回性子,坐在房间里,读书。又足不出户起来。离开舞蹈已经一年了,明明没有想过再回到舞台上蹦蹦跳跳,然而,是这途中,明明陡然懂得了,原来,她骨子里,依然是一个纯粹的舞蹈演员,舞蹈是不需要伪装,不能有滑头和谎言的。她是在华丽的灯火辉煌的舞台上,一招一式的做出来,许多人一起,完成一个舞蹈姿态的起势和收梢。她是曼妙的艺术,需要准确和清简。
  夏天就这样,纠结着过去了,华北的秋天,几乎和春天一样的短暂,他们还是在秋风里,抢火似的,去圆明园看了秋色,水是白的,河滩上的芦苇荡被风吹着,簌簌地摆荡,金黄的银杏叶在风里哗哗地,叶片翻出响来。园子里静静的,踏过的草径,流水潺潺,林木间流淌着阳光,光线在树叶间聚合成一个光柱,茸茸地,浮在林子里。雷灏几乎是捂住了明明的嘴巴,才制止得住她嗓门脆脆的喧闹。对她说:“看,那束光!”很快地,落叶才被风吹光,便下起了雪。雪在这城市的上空,墨黑墨黑的飘落。天黑得早,那种腌到泡菜坛子里黑,黑得无望。

月明荞麦花如雪(23)
这一年的冬天,雷灏的日子难过起来。他供职的公司面临转型,从一贯的软件技术开发,转到网络游戏开发。网络游戏是新兴的行业,盈利也是暴利。纯粹的软件产业时代,已经过去了。而庞大的软件程序员们所能做的是认清现实,与时具进,开发网络游戏是一条康庄大道,那么多耽于网络的灵魂,欲壑难填,人们需要网络游戏,虚拟的江湖。他当初和志同道合者一起合力创业,攀升至业界顶端,直到公司股票上市。然而,如今只有雷灏一个人,还秉承着软件程序员的骨鲠单一,横在路中间做公司转型的拦路石,不肯与时具进,他掌握着控股权,就是为了在董事会上让大家都不痛快不好过看起来的情形就是如是。若不是多年同仁,个个都巴不得他临时死掉,让公司可顺利转型。雷灏看得清楚这形势。
  “那,怎么办呢?你打算怎么面对?”连明明,也忧心忡忡了。
  “暂且不知道怎么办。”他接着说道:“总归,我是不妥协的。”
  明明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疲惫,语气倔强,这个男人,他多么、多么的难……
  僵持之中,改组依然在有计划地进行,雷灏带领的技术组,被腰斩,部门和正在进行的项目被砍掉了。他在董事会议上力争,愤慨呈辞,情绪激亢处,砸了桌子,拳头上留下淤青的血斑。雷灏的失势;在软件业界;算得上震撼性的“中关村风云”; 令闻者唏嘘,软件技术今时今日,已经勉力支撑得太久。那么多人,那么长的时间,全心投入的心力……然而,这种理想主义的作为在这时代,是可笑的。这个清高的理想主义者!悲情英雄;不肯妥协时代一起堕落。他已经吵哑了嗓子,懒得再说话。他不愿意接电话,就将电话关机,不愿意去公司,就在明明身边呆着,在书房里发呆。
  去上完课回家的路上,明明会顺便拐进超市,买些日用品,提着满满的塑料袋进门,看见雷灏照例地坐在书房里,开着电脑。家里有了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气息格外地旺盛。她将食物分类清洗过,一一放进冰箱的保鲜格。走进书房,递过去一盅绿茶,看看他的脸,又看看电脑屏幕,他正在收邮件,邮箱里一行一行地排列下来,一页并不够。明明感觉到她走到他身边时他的紧张,便体贴地走开去。她不太管他的,生活也是早睡早起的。
  时常,半夜三更时,他还在电脑上工作时,明明睡着了,又不知何时醒过来,悄无声息地下床,然而,不用任何格外捕捉,他都会感觉到,她的那双脚,软软地踏在地毯上,向他工作的地方走过去的窸窣。明明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眼前,蓬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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