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嫁得好,惹人眼热,年华正好时嫁作人妇。关于她的先生,传闻分做两派,一派是说对方是一个外籍港商,在CBD商圈有自己的公司大楼,而朱姝拥有着先生的一半身家,已然身价过亿,另一派则是说,朱姝丈夫是一名权重高官,她后台硬,所以,不怕,敢说。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嫁一个平常的男子呢?一定,非富即贵的。都市里的传奇,往往就是这样的绮丽,充满了传奇之笔。这样的显赫不是一滴汗摔做八瓣的苦做苦捱。而城市的风情万种,一半也是因为有这些神奇女子的种种不凡。
寻常地,明明在电梯间,写字楼下的茶餐厅,咖啡厅,也时常会遇见朱姝,隔着人群,就感觉到她的殊类出群的气场。她在屏幕上的脸,脂粉调和里有一种糯糯的恬美,亲切。然而,素面的她,是华丽的,英气的。面容瘦削,饱满的额头,发际间有一个美人尖,细细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她脸上架一副黑框眼睛,雪白皮肤。她是明明欣赏的那一类女子,不那么爱笑、饶舌、虚荣,气质中性。
后来有一天,朱姝便主动找上门来了,给明明一封邮件,抬头称呼她的英文名,她约明明下班后一起去吃饭。
在一间舒适的咖啡馆,有烘焙咖啡豆的醇香,红色的沙发,离开了工作环境,她们俩都显得放松,于是,不掩饰疲态,各自舒张着身体软在沙发里。朱姝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一种直觉,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
“为什么?”明*里愕然,笑微微地看她:“怎么会这么抬举我?”
朱姝琅琅地背出一段句子:“她的内心有一种坚硬的抵触,或许她并没有那么爱人群,只是,这样略带敌意的抵触,成就了她,她看向人间冷暖时冷静、不动声色的视角看你点评我的这段文字。你是懂我的。这很难得。我从前没遇见过。你知道,写时尚的那些人的春秋笔法,要不把你夸得天下无双世间仅有,要不就在那里矜持地敌视你,挑三拣四冷嘲热讽。拜托哦!讨厌死了。”
明明难为情地一笑:“可是,我打小就没有习惯和女性做朋友。”
“嗯,其实我也从不喜欢和同性做朋友,她们唧唧歪歪,小眉小眼,积极做你的污点证人,擅长造谣诽谤,背信弃义,落井下石。”
月明荞麦花如雪(28)
明明更加愕然了,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吐出的这一串排比句,何等诚实,畅快,淋漓。她笑起来,觉得自己被下了蛊,一瞬间就被对方收服。的确,朱姝体察得对。明明了解她骨子里的坚硬、寒冷,包括她开门见山地提出,和她做朋友,这举动,也是英气的。明明很认同。
她挽回道:“也不是全部,呃,我喜欢老了的女人,柔软,隐忍,良善。譬如我母亲。”
“贾宝玉讨厌就嫁人了的女人和老了的女人,认为她们恶毒,明明是宝珠,嫁给泥浊的男子,蒙了尘,就成了鱼眼珠子了。而我和你,大抵都不喜欢年轻的女子,只因我们都是同路人,明白彼此才是真的食人鲨。”
明明举起杯,在朱姝的酒杯口,轻轻碰一下,饮尽杯中的酒。
许多时候,明明在办公室写稿,加班直到深夜,才离开办公室。下楼到街上找吃的。都市的夜夜笙歌的子夜,街上依然灯光灿烂,车流如川,餐馆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她一个人走在人群里。工作那么辛苦,那么累,榨干了人的求欢之意,口舌之欲,进速食店,点一份面或者粥,打包带走,回到公寓里,食物还是热的。打开盒子,粥面起着一层薄膜,这一路煮得混沌的老火粥,总是闻不见米的香,熬成了稠浆,经过这一天的炼煮,稠粥里的酸气是隔宿气的丧气、疲沓,还没吃就叫人意兴阑珊的。盖浇饭呢,经过这一趟路,菜叶子绿得还不曾断生,排骨筋筋骨骨,鱼呢,散发出倒胃的腥气。一份酸辣米粉,汤红红的浸满了酸豆末,米线很烫,几乎落不得口,然而味道并不见得也这样叫人急迫。几筷子划拉过,就吃不下了,并不感觉到胃部的饱暖和满足。小吃店的食物,从来都是这样,满当当的一碗,貌似忠厚,却中看不中吃,在滋味上是完全不用心的粗糙。通常是这样的午夜,她凄凉地吃着一份外卖,掏出手机,不需翻号码簿,手指便认得出拨号键,流利地拨出雷灏的手机号码。她心里明白她的无聊。打通了又能怎样?他不敢不接的。然而,照例三言两语就会吵起来。她半夜里打过去,存心了就是为吵架的。她气势汹汹地问他在哪,办公室还是别的哪里?他不管在哪儿都是欠她的,在午夜里二人天各一方,无论如何要吵要骂的。不吵架这一个长夜她如何泅渡?偶尔,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无法接通,找不到他,她更加的不甘心了。遥远的,千万里之外的北方午夜,此时朔风横吹,落叶撒满大街。她对那城市充满遥控失当的日夜焦灼。
犹如伤寒发作,每晚她都要闹这么一场,那一阵焦灼索命似地发作过去了,也就平静了,乏了,懒得洗脸,懒得收拾碗筷,快餐盒一推,擦擦嘴巴,便在床上放平自己折了一天的身体,睡过去。常常睡过一觉,凌晨黎明时分她再醒过来,收拾桌面,冲凉洗脸,收拾桌面上的文件,纸笔。明明的心里,着实是惊异的,惊异着职业女性的生活就是这样忙碌,这样索然的忙碌么?一个人加班到深夜,吃一碗辣油面条。这碗面落肚,肝肠郁结,一觉乱梦,明日接着上班。
这一日,她得到任务去采访一个桥梁事务所。他们负责制造过海大桥的项目,与香港接轨。事务所内,人人对着电脑,或者围在一面显示屏前开会,明明和她的同事,扛了摄像机,在办公区内,四处拍照。拍会议,拍日常工作。人人都经过镜头,负责人出来说话,阐述这个项目的意义,技术上的先进细节,说着,引了摄像机走到一间办公室,靠窗的桌前坐了一个人,伏案做事。领导尊敬地介绍那个背影:这位是我们的总工程师,勘测和绘图的负责人!那个背影回过头来,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白天的阳光里,冷意的气宇轩昂,他没抬眼看摄影机,手里握着一只绘图笔停在一叠文件上,对那位领导和气地笑一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接受采访。那天的采访里,项目负责的官员们都一一到访。忙乱里,明明从人堆里退出来,轻轻地走回方才的办公室,看见那扇虚掩的门,书桌前坐着的那个男子,凝神看着桌面的一片文件,嘴里叼着一只铅笔,低垂着眉目,神情静穆如处子,他并没有发觉门外有人,有一个女子,一双眼睛。他身后的窗子是岭南的炎夏,阳光落在绿树上,风烁烁地闪耀着光斑,九重葛的红花烁烁地,象野火烧。明明从来没有看见,荒凉的热太阳下,这么安静的一个人…在她的注视里,真的清好。那人抬起左手,取下嘴上的铅笔,明明脸一热,赶紧从门外销声匿迹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月明荞麦花如雪(29)
彼时,她已经太疲劳太辛苦了,和雷灏,已经把她整个人耗得七七八八了。他常常来看她,得一点空闲,他就会飞来深圳。而明明呢,总是在他那头搭乘的航班起飞的时间,就往机场赶去。当雷灏在出口的人流之中,醒目地走出来,她纠扯许久的心,似乎才安稳了下来。似乎失眠得太久,劳累得太久,熬煎得太久,此时终于有了疲倦的睡意,这倦怠是安全的。他这个人终于来到这里,归她所有了。他走到她面前,眼睛一直紧紧的揪着她,伸手揽过她这么个小小的人,拥在怀里。他们都彻骨地思恋着彼此,那种长夜无尽的思念,象死亡一样。他们好不容易才见了面,在机场就交上火。每一回明明都问道:“你是不是不再走了?”
无一例外的,是令她失望的沉默。一次一次,这失望令她寒心,雷灏近乎求告地看着她苦笑,他的笑很苦很苦,可越苦就越触怒她。她明知道他在北京的日子也不好过,公司里永无休止的压力,家里,她走以后,他大抵也躲无可躲地回家去,那头也不会有好日子给他过。他面容瘦削,长期处于斗争之中的精神矍铄。这种失衡的生活令他和明明都变得脾气不好。
“为什么?我走了这么远,兜了这么漫长迂回的圈子。我一个人已经用尽了全力,为什么,你只是想不出办法?”
“不要总是咄咄逼人,明明!”雷灏的语气,也是哀恳的。“我已经站在这里,在你面前,你为什么总当看不见?”
“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撑不下去的。你一定不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的城市,多么残酷……我一个人不能够的,我需要你。”她掩面,痛哭失声。
她的不加掩饰的哭泣,令他伤痛。这城市人山人海里的孤独,是有杀伤力的,会叫人碎成齑粉。着落的只有大厦的冷气恒温里,那些磨损人的工作、人事。来到岭南的大半年,明明的脸就看得出凹凸来了,眼睛黑幽幽的,鼻梁、嘴唇、下颌,都被岭南的苦热削出了薄而锐的棱角…她看起来是成熟的都市女郎,有沧桑气了。
他没有对明明说的是,离婚这一事项在他那边,如火如荼,苦难重重。他妻子贝茜的公司,早先找了个藉由,拿他的公司股票去银行贷款,她反正是找他要钱的,可以用钱解决的事情,他觉得不坏。然而,贝茜现在去了欧洲,犹如壮士断腕,她近日给他通牒所:如果他执意离婚,那么,她就和孩子留在欧洲,不回来了。她身上带了足够的盘缠,在国外的银行里也有帐户,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他要自由,好,她乐意给他自由。然而,雷灏接到银行还款通知,去查了帐才晓得,贝茜将他置于了怎样的绝境之中,她擅自将他的公司股份拿到银行去贷款,巨额的数目之大,不是三千万两千万就搞定的,她几乎拿他的股票换了一座金山,一座钻石矿!他拿的股票是公司的上市股,若是他还不上这笔钱,不止是债务官司……太严重的后果了。身败名裂,牢狱之灾,公司股价风波,他苦心伺候的这片事业,化为乌有…他都不敢想那样难堪的后半生。他不敢告诉明明,不知为什么,他大抵是想到自己无法承受,彼时她的失望,那样巨大的,悲伤,愤怒,排山倒海的失望心情,和他一样……雷灏逗留在深圳的时间也短,只一个周末,周一搭早班飞机回北京去,要开会,要工作,要面对离婚和债务官司,谁知道哪一天他可以自由,又哪一天说不定一脚没站稳落到监狱里去了。可他不敢对明明说,因为心疼她。她也帮不上他。他做人素来如此,一路走来,从不倾诉。他们之间,颠颠簸簸这几年,经过了这么多曲折和风雨,情感上,早就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所以,什么尖酸刻毒的话,明明对天下人都说不出,唯独对雷灏,红口白牙的就能说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月明荞麦花如雪(30)
照例地,明明闹过后,挥发了那些恶毒,便只余掏心掏肺的柔情了,回到家,她安顿雷灏去冲凉,自己换下鞋子,便径直去厨房,将前些天便预备好的吃食,一样样捧出来,蒸的蒸,炸的炸,满屋子香热腾腾的,雷灏梳洗过旅途的积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书,这样家居的氛围,一如从前在北京的那几个不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的,稀罕,隆重,叫人依恋,心里难过。他们之间,这样家常的时光,真的是可怜,不知为什么,人家过得多余的,疲乏的,懒得打理的日常生活,三餐一宿,在他们,就是这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够不着。雷灏看着明明扎着围裙,捧着盘子忙进忙出的样子,她煲了汤,将清水养着的海鲜下锅现炒,他不大喝酒,她来到岭南后熟悉了功夫茶,于是也备下了普洱茶、冲泡给他品尝,茶里羲上二朵玫瑰干花,也在酽酽的茶水里复苏了娇嫩的花瓣。她天生是充满母性的女子,会将日子过得象一样礼物,贴心贴意地,可他把她抛闪在这样的境遇里。她不和他吵不和他闹的时候,他也心惶惶然……
朱姝常常会来看她,她是个不迁就惯了的人,然而,竟分外地迷恋明明,连同她的家,她也喜欢。也许是明明家狭小,散乱,充实,色彩斑斓,比她宫殿一般华丽无人的大房子,更加地象一个女孩子的小窝吧。床上铺着七彩的棉布床单,明明睡一张宽阔的大床,床头歪着喝空了的咖啡杯;翻开的枕边书,笔记本里夹着铅笔。临着长窗的松木桌子;桌面也停放得满满当当的,传真电话;词典,英汉互译大字典,杂志,报纸,信封,邮件,小打印机;摊开的书。一个向日葵花的笔筒里插了长长短短的铅笔,笔头均削得尖尖的。一个水晶镇纸下压着稿件,记事本;咖啡杯,绿茶杯,饮料杯,冰淇淋杯,装瓜子坚果的盒子――她那种活泼泼的,无章无法的生活方式。令朱姝来了又来,且常常地不请自来。有时候夜半,也常常按得门铃乱响,她照例喝过酒,一身的雪茄、洋酒味道,刚刚从歌舞声色里退场的样子。长发,裙衫,皮靴,在午夜里看着是精怪的小鬼,一个人,总是在这个城市里乱窜,敲开这一扇门,那一扇门,却不回家。
“为什么还不回家?这么晚了。”明明的口吻象个姐姐。
“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朱姝怏怏地扶着脸:“我先生不在家。”
“我以为你是不怕孤独的人。一天到晚身边都是闹哄哄的人,回家还怕一个人么?”
“有时候恨戏太长,有时候恨落幕太早。”朱姝坐在沙发上,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明明读的书,房间里充满了姜花浓郁的香气,窗开着,没有拉窗帘;夜空是广阔的蓝色天幕,浮游着柔软的大朵大朵的云,明月在云中穿梭。远远近近地,都是珊瑚岛屿一样林立的楼宇,在天幕下,万家灯火。她们肩并肩坐在沙发里,隔着窗望着露台上的月亮。这宁馨的一刻;就是闺阁罢。朱姝说:“你家窗外的夜色真好,我那个家,晚上回去,象演古墓丽影。”
明明喜欢她的恭维,笑道:“我也喜欢这幅夜色,晚上都舍不得拉窗帘的。这么好的风,这么好的月亮,框在窗户里。”
“月光下是万家灯火,深圳多么壮观啊”朱姝一扬眉:“我就喜欢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