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兰看着佟玖拎个大茶壶,在桌上的粗瓷大碗里给她添茶水,嗤笑了下“我倒是第一次见茶商,是这般喝茶的。”
“让二爷见笑了。我打小手上就没个轻重,那些个妗贵细瓷的杯碟不知道磕坏了多少。品茗什么,更是没那福气,每每口渴,不牛饮上这大半碗,只当是没喝。”佟玖坐到小桌另一边。
不多时,仆人先是端来了肉干,奶酪,上了烈酒。
“先干为敬!”佟玖端起碗,先喝了一碗。济兰正踌躇着,虹筱端了酒坛低声道“哥儿,温了再喝。这么凉的酒,怕是傅二爷也喝不惯不是。”
佟玖挠了挠头,觉得也对,看这傅二爷虽是留了脸络腮胡子,可眉宇间丝毫不见粗犷之气,彬彬有礼的。肯定打小也是在关内娇生惯养大的。
于是拿了肉干放到济兰碗里“这是按草原上的法子做的,二爷是旗人,应该喜欢。”
“那是自然。”济兰看着碗里被佟玖摸过的干巴巴的肉干,抬手间,富察米把筷子递了过来,试探着问“爷,要不要先请碗汤。”
“二爷有饭前饮汤的习惯?”佟玖吩咐人“去,让人盛碗羊杂汤来。”
一听是羊汤还是羊杂,济兰连忙道“不必麻烦了,不必麻烦了,这就别具关外风情了。在江南能有这样的吃食,也实属难能可贵。”
佟玖道“以后我们两家是相与了,常来常往的。北面关外我自是少去不得,二爷若吃得惯,以后我差人给您送到府上去。”说完跟济兰碰了下酒碗。
肉干咸淡适口且有嚼劲,济兰点点头。
小酌了会后,佟玖兴起,拿了抽屉里的商图来铺到炕上,拿了根筷子比划着“二爷您上眼,这是我们韩家在各地的大小商铺,这是我们往日的商线。现在北面虽说断了,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打通北面到关外的商线。”
济兰掌灯到近前细看着上面的圈画的大大小小的标记“玖爷你也知道,商人么,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银子借给你,凭的就是个人情。依家妹的秉性,虽说应了借给你钱,但必定是要过问这笔钱的大小用处。不是你拿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这是自然。每一分钱的去处,我定当细细禀明。”佟玖思忖了下道“而且,既然借了钱予我,我自然要按当日你我商量好的条件行事,这些个商铺都押给二小姐。至于其他细则,还要面见了二小姐后详谈。”
灯光下的佟玖看着商图的眼睛熠熠有神,年轻稚嫩的脸庞因喝酒泛着些红晕,全身都散发着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勃勃气息和年轻人那股特有的活力。
济兰突然觉得,这个孩子让自己索然无味的生活变得多了许多乐趣和新奇,虽然要花些银子,但目前看,物超所值。
回府后的济兰,富察沁服侍她沐浴,见她浑身的酒气,有些意外的道“怎的还喝了酒么?”
“哦,在韩府用了些吃食,小酌几杯。”济兰淡淡然的轻笑着没入浴桶。
“这顿饭可就贵了,吃进去五十万两呢。”富察米嘟着嘴道“小姐就是太好心,被那韩家老九蒙蔽了。当他是个什么好样的,不还是跟他的丫鬟不清不楚。”
富察沁不明所以的听着妹妹发了这痛牢骚,本想出言呵斥一二,但见主子不以为然,也就边往浴桶里放着花瓣边问道“兰哥儿,小米说的什么五十万两啊?”
济兰睁开眼,转身看着富察沁道“我答应了借韩鹿祈五十万两周转,限其一年还清,他把韩家十一处的铺面抵押给我,我们府上各处的吃穿用度,凡是他们韩家铺里有的,都可以以物抵利银,价钱比市面儿上低两成。”
“这法子是他想出来的?”富察沁赞许的点点头,这么听着自己家倒是不亏,还成全了韩家一把。
“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打动我,两成儿的便宜罢了,犯得着用五十万两去冒险么?单单只有一条儿,让我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济兰酒劲上涌,睡意袭了来。
打着哈欠慵懒的道“你也知道,这几年北面关外的商线不畅,我们每年在关外收药都颇为波折,那些在关外到处都是的药材到了江南既稀有又昂贵,寻常百姓根本就抓不起。”
“他有些胆识,要去做关外的买卖。要在关外开分铺,卖江南的稻米丝绸和茶叶,走活这条商路。如若这条路真的被他走活了,我们家的药铺也可以开到关外去他的商线上去。俩家没有利益之争,又可相互扶持。那到时这里面的获利,就不是五十万这个数目了。”
“可之前关外一直都不太平,别说咱南边儿的商人,就是北边的晋商多少铺面都收了档回关了。通了南北这么长的上路,谈何容易啊?”富察沁觉得主意自然是极好,只怕是实施上要经许多磨难。
济兰出浴,披了中衣儿道“都那么容易,还有什么商机可言?我觉得他是个能闯的,就是还年轻,行事上需要些磨砺长进长进。他若真过了这一遭,韩家也就翻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济兰走后,佟玖高兴的一宿没睡,点灯熬油的连夜写着两家合作的契约。
虹筱在边上为她研磨,看着她要么奋笔疾书要么提笔沉思的样子十分专注,眼瞅着外面天就泛了亮“哥儿,把辫子散了吧?”
“嗯。”佟玖看着契约的明细,轻轻应了声,随口问着“什么时辰了?”
虹筱看了看案上的洋钟“寅时了。”
“嗯?竟未觉得。”佟玖满意的放下契约,往椅背上一靠,任虹筱为她散开辫子,伸了个懒腰道“怎的也没提醒我?”
“哥儿总算筹到了钱,正趁热打铁的写出这些个条条款款好跟那富察家二姑奶奶换银子。看你在兴头上,我跟着也高兴,就这样一起忘了时辰。”虹筱接过佟玖写的契约,一张张的细看了。
抿嘴笑道“哥儿这是厚积薄发,昔日里那些个想头,总算是能施展施展了。”
佟玖双手覆在额上“看过没什么纰漏,就差人送到富察府上给二小姐过目。我先憩一会儿,那边有了回话,马上告诉我。”
富察府上,济兰惯早起。因昨日饮了酒,早晨起来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梳洗过后,富察沁吩咐人摆了早膳,富察米则是捧了个锦盒进了来。
“嗯,何物?”济兰放下汤匙。
“韩府上的小厮送来的。”富察米见济兰伸手,就递了过去。
“不说我倒忘了,小米去知应下费莫管家。让他通知各处管事,早膳后,过府上议事。叫账房的索先生取五十万银票来。”济兰说完拿出锦盒里的文书,先是略略的前后看了几张。
“倒是一手的好字。这韩家的九爷,还是有些内秀的。”富察沁在旁边看了眼大概“兰哥儿,先用了膳再看也不迟,汤都凉了。”
“劳烦沁姐姐念给我听听,如此便两不耽误了。”济兰继续用着膳。
富察沁便字字句句的,一条条念了出来。其中包括,为了以示同养正堂的相与关系,韩家的所有铺面即日起正式更名达正昌。
还附了详细的韩家铺面地址,从契约签署之日,每逢月初,各地的达正昌都会为养正堂总档送去固定金额的货券。
再由养正堂总档自行分配给各分档,凡是拿此货券的,都可以到当地达正昌按时价八成的价钱换取所需货物,以此来抵每月借款的利银。
富察沁念完后,济兰也用完了早膳。点头道“如此甚好,颇得我心,既公允又有诚意。这样吧,相与么,就要有来有往。加上一条,他们韩家用药,咱们养正堂也少收他们两成。”
这时,富察米进了来,说各处的掌柜的已然陆续的进了大门,进了前厅了。
济兰家议事,碍于她是“寡妇”身份,每每都是坐在大厅里的珠帘屏风后,并不与掌柜的们直面。
各处的掌柜的听说要跟卖米面茶叶和丝绸的韩家做相与,都有些意外和不解。
因为两家的卖的东西根本就不挨着,而且也没怎么听说过韩家有位九少爷,怎么突然间的,两家就合作了呢。这种合作的方法又觉得十分新鲜。
传阅了遍契约后,都觉得若实施顺利的话,的确值得一试。就算最后真有个什么闪失,五十万两收不回来,接管韩家各处近二十个铺面,自家也不亏。
于是,大伙都表示赞同签署这份契约。
济兰看大伙没异议,散了其他人,留下了养正堂总号的大掌柜。一面差人请了官府的人和江南会馆馆长,又请佟玖拿着他们家铺面的房契过来,在大伙公证下把约签了。
佟玖过来时,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眼底还泛着青。
她环顾一圈,并未找到傅二爷的身影。在场的人显然都是江南政商两届的头脑,她却一个也不认识。好在有陆掌柜从中引荐,这些人早就惯于应酬,你来我往的佯装客套,倒也未见冷场。
济兰又请官府的文书在之前的那份契约上略作些修改,填了几条自己的意见,给佟玖过目后,正正式式的一式四份,除了两家的东家,请来的证人和官府各留一份。
轮番的签字画押后,契约也就生效了。账房索先生拿了银票来,佟玖清点过目后,此事便算成了。
之后,富察沁从屏风后面出来,朝众人落落大方的道了个万福,柔声道“东家说了,多谢诸位大人老爷的帮衬。按旧历,签了契后移步前厅吃碗清面,长长远远的,图个好意头。”
大伙都客气的朝珠帘后的人拱拱手,由费莫管家向外面前厅引着。
佟玖至始至终也没看清珠帘后的人,更没听见济兰言语,想着总要说些什么再走吧。眼看人都走净了,正犹豫时,富察沁来到近前,矮了矮身。
又命小丫头端来了清水,让佟玖洗净还带着印泥的手道“东家请玖爷移步偏厅小叙。”
偏厅是个小书房的摆设,便于议事后草拟文书,这是佟玖自认为第一次近距离看济兰,初见的印象就是个大家闺秀,端庄的坐在那儿。
拱了拱手,打量这人,不觉惊讶于他们堂兄妹眉宇如此相像。
“你之前拟的契,我都看过了。”济兰象征性的端起碗,吃了根面条,优雅的咀嚼后拭了拭嘴角。
素着脸道“第一次写契罢?很多地方不够严谨,这几处以后不要这么写。还有,契就是个凭证罢了,没必要用过多华丽的辞藻。”
佟玖凝了下眉,她很不喜欢也不习惯于别人用这种说教的口吻对自己讲话,就算那人是自己的债主。
济兰的语气和态度,使她之前对济兰积累的模糊好感,顷刻间土崩瓦解,心生厌恶。
说话间,济兰站了起来,拿过案上佟玖亲拟的契约,用过来人的姿态警示着“韩东家,商场如战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如若你把商场想的太过风花雪月,最终只会是一败涂地。”
佟玖接过她递来的契约,眯了下眼,一字一句的道“那我就,给你闯出片风花雪月!”
“拭目以待。”佟玖看到济兰公式化的浅笑中闪过一丝不屑的意味,拱手告辞。
佟玖出去后,富察沁轻笑着摇摇头“年轻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过,看情形,兰哥儿的激将法,倒是起了作用。”
“得让他知道,这银子不是那么好花的。”济兰单手扶头“比起同龄人,他虽在经商上多些见解。但还是不懂,出了他们韩家门儿,没人拿他当什么九少爷。这世道,能说了算的,从来都是有权有钱的人。他想说话,就要先学会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瞧着富察家二小姐了?”虹筱见佟玖回来就沉着张脸,不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北上,自己好提前收拾行囊。
“令人望而生厌。”佟玖皱着眉毛“长得倒是极好,只是对人的态度,果然是个寡妇债主。”之后,把她和济兰相见的情景给虹筱略述了一遍。
虹筱轻笑着拿过佟玖今天签的契约文书细看了看,收好。
用满语念着济兰的名讳道“济兰,慈爱的意思。哥儿不要恼,跟着她好生学,日后必定有所大成。她能以妇人之躯,守住这份家业,凭的可不单单是宗亲的门路。”
佟玖也不说话,虹筱继而道“汉人的说法,忠言逆耳利于行,择其善者而从之。她肯冒险与哥儿做这个相与,就已然证明此人有些见地和魄力。哥儿可不能因着这些个个人的喜好,就心生抵触。咱两家儿日后的打算呀,还长着呢。”
“我自是知道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道理。”佟玖自己给自己宽着心“她再如何,不过就是个寡妇罢了。终有一日,我定能超了她!”想想方才济兰的态度,佟玖就不喜的眯了眯眼“拾东西,咱这就去包头府。”
佟玖喊来各处的管事的,安排好家里的大小活计,第二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玖爷,傅家二爷来送您了。”商队才上官道,远处来了傅家的马车停到了近前,前头的小厮过来禀着。只见济兰穿了身玄色马褂,披着披风从车中下来。
“二爷留步罢。”佟玖看清来人,下马快步走上前,朝济兰客气的拱了拱手。
济兰伸手让富察沁奉上碗清酒,道“贤弟此去,山高路远,要多加珍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佟玖接过酒碗,看着碗中酒里二人的倒影,心中感触良多,感激的点点头,将酒一饮而尽后郑重的道“二爷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了你的一番信任。”
“走罢,待你回来,愚兄还在此为你接风。”济兰引着她往马前走“保重!”
佟玖翻身上马,对济兰拱手道别,挥了挥手,带着商队上了路。
“小姐,你说他这次去,能成么?”富察米收好碗,见济兰目视着商队远去的方向,迟迟未收回视线。
“昨个拿了钱,今天一早就走了,可见他是个果行之人。至于这趟买卖成与不成,除了他自己的本事,还要看他的造化啊。”济兰收回眼,心中不知为何,对这个相识不久的孩子竟然涌出些依依惜别的酸楚来。
回到府上,富察沁为济兰解着衣服道“兰哥儿,行囊已然收拾停当了。前面过来回过话,船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