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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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塘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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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是不等他在屋里站稳,爹娘祖宗的侮骂声就穿堂而过,当然也是有笑声赔着,见好就收的,因为弄不好,他一火了,要烧草垛。
  若是冬天,一年的忙碌到了头,外面的民工回家来,团圆日光照在门楣上,年一日日的近在眼前,高跷队立即上跷,秧歌队立即甩起红绸子,村部热闹起来,上塘也热闹起来。村部热闹,是锣鼓响起,喇叭响起,上塘热闹,则是那些没有上高跷的没有扭秧歌的在家起哄。都是人,都有两条腿两条胳膊,凭什么你能上跷我就不能上跷?凭什么你能扭秧歌我不能扭秧歌?
  上塘的文艺队,七十年代就有,那时一直是集体在搞。到了八十年代,包产到户,集体解散,文艺队也解散。谁知多年之后,一些爱好者耐不住寂寞,自发地聚在一起搞。自发就是自发,爱张罗你就张罗去嘛,村上偏偏出台政策,练一天给十块钱,正月里,演一场二十块钱。结果,想参加的人涌了堆,年年都出麻烦。一些人扭扭扎扎莺歌燕舞之日,就是另一些人义愤填膺唾味翻飞之时。
  所以,在上塘,最重要的心脏,还是白天的心脏,还在歇马山庄村部。
  所以,年头月尽,上塘的屯街上,谁家响起尖锐的猪叫声,用不多久,你就会看到谁家门口有村长的身影在晃动。是村长,而不是其它村干部,是说村长家住在上塘,近水楼台。
  村长这时候出现,既不是收什么,也不是分什么,是专程上杀猪人家吃猪肉的。他这时候出现,其实经过了杀猪人家的再三邀请,杀猪人家在头天晚上,就把请村长时要说的话想好了,无非是老哥,忙了一年,到兄弟家坐坐吧。那话说得要多轻松有多轻松,看不出任何功利色彩。其实内心里,深藏着巨大的功利。
  上塘人不知道什么是政治,这一点政治还是懂得的,毕竟,村长通着政策。有的政策,是上边订的,有的政策,就是村里自己订的,村长歪曲一下政策,对他们还是十分重要的,即使村长不歪曲,给一个笑脸,也是舒服的。
  事实上除了村长的亲信,他是很少歪曲政策的,也很少给笑脸的。
  可是人就是这么个贱东西,你家请客,没有村长,总不是那么回事,你家猪肉,若是二姓旁人来吃了,比如街上一个要饭的来吃了,你会心疼,村长吃了,你不但不心疼,还高兴。你本来在内心里,是恨他的,一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到时杀猪绝不请他,可是一到正经时候,你又由不得自己先软了,五体投地地敬他。这种感情,也是葫芦里的茄子,河塘里的乱麻,怎么说也是说不清楚的。
  再说这当村长的,被家家户户请着,从不拒绝。本是上人家吃猪肉,可从不见他有吃了人家嘴软的表情。依然是威严的,理直气壮的样子。并且此时的威严,是真正的威严,不像站在车甲板上分化肥时,还有点虚张声势的意思。因为这时候,他看到一种现实,水能覆舟,但水确实没想覆他,而是想载他的。水想载他,他为什么不可以在水面上抖抖威风呢。
  但是,不管他怎样端着架子,上塘人一端上热腾腾的猪肉、火辣辣的酒,无不掏出心底的热情。就说王三儿的父亲王德生,生性倔犟,谁当头儿他就跟谁别扭,上塘人的说法,叫“抗上”。素常日子,在大街上见到村长,绝不说话,仿佛有着深仇大恨,到了杀猪这一天,却不一样了,酒过三巡,不但要说话,还要故意坐在村长身边,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村长,嘴里的酒气恨不能喷到对方脸上,那样子好像稀罕得不得了,嘴里千篇一律重复着五个字:“妈了个巴子!”“妈了个巴子!”虽然就五个字,其中的意思可就相当多了。既像是说,妈的,老子怎么就非得请你吃肉呢?又像是说,妈的,弄归齐,还是老子巴结你!但不管是什么意思,这一回,村长是坚决不说话的,好像就是要把一年当中失掉的捞回来。
  其实捞没捞回来,也没人知道,反正王德生的热情,连傻乎乎的王三儿都看不惯了,出去说,俺爸前世叫猪迷住了,一吃猪肉就浑身发贱。
  叫猪迷住,这是傻瓜的想法,可是为什么一杀了猪人就忘了自己是谁,就热情得没边没沿儿,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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