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九点钟是一个临界点,清亮的阳光由柔弱转强,它夹带着一层浅橙色,光波纷乱,风也开始摇动树林,惊喜般的杨树枝丫海藻般招摇,学童开始上课,大声地朗读或做第八套广播体操。一架架的飞机由远处钻入天空飞来或从京东的机场向远天飞去,响起如初夏远处的细雷。早晨清亮的阳光结束了一天初始的照耀,从六点到九点这一段时间。
看早晨的阳光,静静地坐在窗前,展开书,泡一杯清新绿茶。我新近买了两包绿茶,一包从西湖龙井村金小辫儿手上买的狮峰龙井,一包从八里桥茶市小彭手上买的信阳毛尖,我喜欢稍浓郁一点的绿茶,雨前茶。可以举起玻璃杯子,透过青嫩碧绿的茶汤看早晨,它会制造一种叠加的清新效果。已经很久不读诗了,漫长时间里的劳顿奔波,朝霞般的浪漫渐已褪去,惟想呵护一片朴实的清新。然依稀记得泰戈尔《吉檀加利》中一个诗句:永新的爱情。我喜欢说:永新的早晨,永新的晨光,永新的生活和永新的太阳。品着新鲜的绿茶,看早晨清亮的阳光,时间像一枚新绿的茶叶,它托着我看不见的露滴,那宝石般的晶莹,我只能以灵魂去感应,嫩绿的光芒,永承爱意。
洗净了一夜的梦,心灵沐浴早晨清亮的阳光。我站起身,推开窗扇,北国清晨的凉意悄然扑入,时光如水,渐渐注满心空。我忽然感觉到,我获得了一个清亮。像这样柔凉、稚嫩、新鲜、清亮的早晨,是阳光从容不迫地带来,它仿佛在诗歌与音乐之外,在遥远的本质和天真的地方带来。阳光来了,我在很久的时间仍这样想。
放飞一只蝉
月亮在云隙间隐现,豹儿洞山墨色的森林间或传来鸟声,一种不知名的神农架夜鸟,它的啼声消逝,窗下的草虫依旧地叫起来。峡谷无风,窗右近旁的山坡从一个院落的墙角猛拉一道斜线上去,坡上生树,折扇形的树冠沉默在暑热中。
适才听高开选场长讲神农架植被分布,满脑子充塞着神农架森林,巴山冷杉、红桦、刺叶枥、高山杜鹃、箭竹、板栗、珙桐、华山松等,高场长离开后,阔叶与针叶仍在眼前混杂拂摇。夜已深,我是坐在新华乡林场招待所207房窗前,静默的森林之夜,最能将细小的声音放大。忽听到一阵“啪啪啪”的响,像大型生物踩着枯叶发出的声音。起身向外探望,月已进入云层,浓墨般的夜,唯声音响得真切。
索性拉了窗帘入睡,然声音越响越近,在拍打玻璃,我有些不能安心了,起身,开灯,拉开窗帘,欲将半开的窗玻璃拉严,忽地一只蝉飞进来,绕着壁灯飞舞。原是一只蝉,为略生虚惊而惭愧,就执了一本书,准备给它一拍。且将拍下时,不由住手,这是一只长得非常精致的蝉,薄翼,偏草色,翼纹清晰,它朝着壁灯一次次起飞。我放下书,轻轻地捉住它的翼,蝉叫了几声,仿佛反抗。我伸左手拉开窗玻璃,将蝉放飞到黑暗中去。
返身躺到床上,竟不能寐,在神农架森林中的一路奔波,神经处于高度兴奋中,经蝉的一番打搅,便有了久违的失眠。蝉在窗外拍打玻璃,它似乎不甘离去。或在这样浓黑的夜里,它一定要扑向那盏光明的壁灯。我心里有些烦乱,蝉翼的拍打声愈来愈响,如在抖动一张四开的报纸。我再起来,拉开窗,蝉倏地又飞进来,它绕着壁灯飞舞得更加猛,或直接撞在白石灰墙上。我有些怨恨了,然只是刹那间的事,它只是一只小虫嘛,一只在神农架寂寥的夜里来打搅我的小虫,却是一只纯净的小虫,一个小小的生命。
在神农架,去了除大九湖以外的其他乡,路上遇过许多生命,鸟、松鼠、猕猴、小鸡、狗和小山羊。有趣的是,神农架的狗不惧汽车,每遇汽车,它从容不迫地迈步走到公路边,待车过去,狗就使劲地追赶车,这项活动它们乐此不疲。小陈司机送我去新华,遇到过一群小山羊和一群小鸡,小羊伏在公路中央,车停了一会儿,小羊才懒懒地起身离去,并不看汽车一眼。小鸡的让路敏捷一些,然有一只小鸡却不想立即离去,它高傲如一只小天鹅,待小陈司机将车停下,才去追赶自己的小伙伴。忽然一乐,既然是公路嘛,何以小羊不能打盹,小鸡不能散步呢?
哦,生命。想到出发前于武昌景天楼听林区行政长官王海涛与其阁僚打电话,有“生命高于一切,生命逝去不能复生”等等,便将此与上述连贯,忽生善念是要到一个情境现场呢。我,一个曾经暴力文化浸淫得久的人,悠游在神农架,忽然面对一只蝉,一个精致的会鸣叫的与夏天记忆相关的小生命,我再次捉起飞入房间的这只蝉,将它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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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老鼠(1)
鼠类与人类的恩恩怨怨,世世代代相传,这永无止期的敌视前不见始后不见终,我无法抹平双方彼此间心灵的创伤,也无法为鼠类和人类的沟通架起一座种属大桥。我自然知道鼠类有感情,有悲伤与恩怨,有幸福与快乐,有智慧和由此智慧所创建的鼠类生活秩序,也还有它们自己的具有鼠类特征的政治、经济、文化……及宗教理念。鼠类,在艰辛的生存历程和伴人如伴虎的惊险情境中,一代代的繁衍着,执著地拓展着它们在地球上越来越逼仄的生存空间。
鼠是一种进取型的动物,鼠的门牙一年要生长13厘米,所以它要不断地挖洞和啮啃木质物品磨牙,每一只鼠每天要排粪25至125粒,排尿10至20毫升,它们还到处脱毛,这是令人无比厌烦的。老鼠也是耗粮大师,全世界农业收益的20%是供鼠享受了,全世界贮粮总量的5%也给鼠做了口粮。另外,城市中的不明火灾,约有四分之一为鼠咬破电线造成短路所引发。
不过,这些于人类……吸烟、酗酒、驾飞车、制造武器、相互残杀、缺乏调查研究的主观工程所耗去的生命和物质资源,那就微不足道了。
鼠类在人类的眼中几乎是最卑贱的一种动物:它们的形象不美,在汉字里,连鼠字也没安个好形,如此贼眉鼠眼,驼背弯腰,北方人叫鼠为耗子,这个“耗”字我也没有看出有什么美学意义的正面效应……鼠是极其丑陋的;鼠的歌喉也十分欠佳,它的“吱吱”的非常独特化的叫声,无须目视其形,耳闻其声便让我联想到它那尖尖嘴和小乌豆式的眼睛;它的尾巴甚至是丑陋到了极点,让人想起满清王爷后脑勺那根稀疏垂危的辫子……鼠的一无是处,偏还加上窃取人类食品为正当生活来源,为打磨牙齿而啮啃人类的木制家具,把人类的墙壁与地面的小洞扩展成无规则的大洞,特别不能让人忍受的还有,它总是把黑豆豉般的大便拉在人类的食品之中,这是最终导致它们面临毁灭性噩运的蠢行。
我不能理解,鼠类以独有的生存智慧,将白天让给人类,到了夜间才进行它们的生存和爱情活动,以它们忠实地追寻人类的脚步,几乎到了哪儿有人类哪儿必有鼠类的程度,它们为什么不制定一项游戏规则或曰法律制度,以确保鼠类能够与人类和平共处呢?
这个问题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在人类身边的动物,只有天上飞的麻雀,地下钻的老鼠不与人保持合作的态度,鸡鸭鹅以服从和放弃飞翔权的代价赢得了人类的喜欢,狗以追逐人类之臭并且仗人之势欺压它类的忠诚获得人类部分保留鄙视的接纳;猪以增肥之迅并且肉、骨及下水之味道鲜美而使人不弃;牛曾经是生活在天界,被人类以终身吃甜(田)草喝糖(塘)水骗下凡间,其任劳任怨的品行和心甘情愿让人类牵着鼻子走的豁达忠厚态度争得与人相处的一席之地;马驴骡为人类拉车不止,死而后已的精神,获得了干草加皮鞭的待遇……马还是人类四条腿的可以行走的椅子,当然还被人类为了获得无性的骡子而强制性地让它与驴子发展没有爱情的婚姻……这样看吧,这些动物,或魁梧,或体壮,或机灵,或美丽,或忠诚……为人类劳动或提供肉食,兢兢业业地贡献毕生精力以及肉体,它们获得了较之鼠类更高的地位。鼠类就不然了,它们吃人类喝人类破坏人类的创造,甚而常常恶作剧……它们可能获得人类的认同和友好相处的许可吗?
现实主义的老鼠们,它们似乎洞悉了人类的全部心态,从一开始就不为在人类面前争宠而费心劳神,它们知道自己的劣势,索性不经人类同意就在人类的生活空间寻找一个隐秘地点安营扎寨,生儿育女,有滋有味地活着、劳动着和创造着,建设据有挑战人类却仍属寄生性的鼠文化。
鼠为什么要与人类相伴而不在野外过它的自在逍遥的日子呢?在野外……风清月朗,泉水丁冬,草虫啾啾,庄稼依次成熟,麦稻金黄,豆粒饱满,玉米像橙宝石,辽阔的空间可供纵横驰骋,何必在人类的逼仄的环境里讨生活?却原来是,鼠类的天敌太多了,在水里生活的獭类,河狸类都吃鼠,地上的蛇、野猫、狐狸、狗獾、黄鼠狼……简单说吧,除了兔子不吃老鼠以外,其余都吃它。而天上飞的老鹰、鹞鹰、猫头鹰、乌鸦都吃鼠类。也就是说,海陆空三军都时刻不忘向老鼠进军,即便老鼠进入哲学般深邃的洞穴,它们也抵御不了毒蛇更具柔韧而坚决的攻击。
因此,一批鼠类逐渐养成了与人类一同生活的习性,我们也常常称它们为家老鼠。这里,我不得不提到我认识老鼠的开始。我从儿时在乡下认识老鼠,我最先质疑老鼠这个名字:为什么叫它老鼠?老虎、老鹰、老师……听起来都让人肃然起敬。鼠?也配老?我心里一直别扭,我认为“老鼠”这个词属于尊称,难道我们还要尊敬老鼠?这个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忘淡。人长大了,知道名字就一符号,不具备更多内涵,如果一开始把人叫做猪,把猪叫做人,也一样,无非将其他词更变了。说:来客了,上街买点人肉回来吧。成语则改成这样:“老鼠过街,猪猪喊打”。或者“要解放全猪类,首先解放妇女……”名字仅是一符号,第一个陈述者就自动获得了冠名权。但那时人小,比较认真,特别爱钻研。老鼠经常能看见,在我们家乡,家老鼠有两种,一种可以长得很大,为硕鼠,也就是老鼠;一种只能长得非常小,比大拇指大一点,家乡叫它为地鼠。地鼠比老鼠的地位还不如,地鼠就像一个袖珍鼠,吃粮不及大鼠,也没那剧烈的响动骚扰人类。可是,因为它小,一点点缝隙也能钻进去,防范它就成了人类的心病。人类总不是做什么都那么精细,如门有一道缝,地鼠就能进去,还有衣柜、碗柜、米缸、花生桶等,它都能审时度势想办法钻进去。只要略有一条缝,这家伙的小嘴就不停地啃,啃出一个小圆洞,它就钻进去了。地鼠几乎是难打的,因为哪道缝让它钻进去,就无法找到它。
打老鼠是一件难事,小时在老家,房子特别大,东南西北四大间,中间的厅分上厅与下厅,中有一个天井,上下各厅可以摆五十桌筵席,合起来是五百人。就是说,差不多可以把村子里够格吃酒的人都装下。除了大厅,各房间又有木板楼,木板楼我最不喜欢,因为那楼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楼梯口,架着一把木梯通上去。我阿婆给我讲过一个我阿公的故事,阿公是裁缝,总外出给大户人家做衣服。大户做衣服,大多是包裁缝做,几十几百套一起做,这样可以节省绸缎。我阿公当然也住在别人家。有一次住在别人家,他感到有些阴森,就披着衣服没有睡,点着油灯靠在床上看书,身边搁着一把铁尺。果然,他的预感对了,下半夜时分,油灯的火苗无故在晃动,没有风,窗户纸是糊得严严实实的,油还很多,油质也很好,眼看着长长的火苗慢慢地短下去,他知道预感的东西来了。忽然,油灯的火苗摆着摆着就小如绿豆……猛一抬头,就见那楼梯口悬下一只脚来,那脚穿着一只绣花鞋,脚晃一下,油灯的火苗就摆一下,我阿公是个职业裁缝,当然胆大,抬手挥起铁尺在床头桌上猛地一拍,大喝一声:哪方来的野鬼?!这一声怒喝,那脚无声无息地收回去了,灯的火苗顿时刷地升腾起来,明亮了。听这故事以后,我总担心楼梯口会忽然地悬下一只脚来。在这样的房子里,人会考虑要打到一只老鼠,起码像在山林里打到一只野猪的难度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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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老鼠(2)
我总认为,老鼠是有文化的,它们总是喜欢啃书,我家里的一些线装书,都让他们啃得像岛国印度尼西亚的版图。所以,它们对人类的几个成语都十分熟悉,比如:投鼠忌器。人类投鼠忌器,举凡人围着它打的时候,它就朝着坛坛缸缸的地方跑,使你不敢轻易出手。这种战略思想不是高智商,何以把握得住?又比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这个成语老鼠也熟记在心。所以,它们决不去逛街,偶尔上街的老鼠,实际上都是患了帕金森氏综合征,老鼠一有文化,人类就对付不了它,尤其在教育资源匮乏的中国乡下,人类的体能优势就被有文化的老鼠给抵消了。它们甚至知道,人类还有鼠年,鼠年还要把鼠的肖像拿来张贴。它们一般来说,不认为那个像是鼠,而是一个鼠形人。
鼠类有自己的秩序,人类永远无法探知其中奥秘。鼠有鼠道,鼠沿着墙根跑,遇90°弯也绝不抄捷径,走角暴露在人面前的时间远远长于走弦抄捷径,也无妨,只是到了门边,它们才会找到一个等腰三角的弦逃之,并不一定是绝对的沿着墙根跑。实际上,沿着墙根跑的老鼠,人拿棍子根本打不到它。我们可以作一个图(或者试验),一个90°的直角,老鼠在角顶,而棍子打下去,其原点约有45°,棍端就像一根摆针划弧,是一个圆角,当然够不着直角的顶呢,如何能打得到老鼠?即便人蹲下一些,棍子呈30°划弧,仍不可以打着老鼠。老鼠有非常丰富的几何学知识并身体力行地运用,用几何学来保命,就像人在战场上以卧倒的方式躲过敌方炸弹爆炸,人类知道爆炸有一个15°弹片飞行盲角,对于划弧而击的棍子,90°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