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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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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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出门后,那红就不太好看了,成了污秽的颜色。
  咱四大爷贾文灿望着牛娃的太阳旗就笑着骂,这是你娘的啥屄血涂的,恁难看!不想,咱四大爷这一句骂正被牛娃娘听了,牛娃娘就说,用他娘的啥血涂的你啥时候看到了?咱四大爷被牛娃娘这一回嘴,脸都红了。牛娃娘便在身后哈哈大笑。
  咱四大爷贾文灿还挺有意思的,居然还会害羞,可见咱四大爷还没坏到家。当时的咱四大爷还算不上土匪,应该算是黑道的人,现在叫黑社会。咱四大爷算是黑社会老大,黑社会老大碰到了农村大嫂也只有败下阵来,可见农村大嫂在农村的厉害。
  咱四大爷和牛娃娘赶到时,龟田骑着大洋马来了。
  龟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前面。那是一匹纯种的大洋马,比咱大爷贾文锦当年骑的还威武。龟田带来了整整一个大队的鬼子兵,雄赳赳、气昂昂的。黄军装,牛皮鞋,走在路上整齐有力,发出“啪啪”的声音。龟田骑着马上了桥头,翻译官张万银就点燃了鞭炮,顿时硝烟弥漫,炮火连天。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孩子们喊着,一脸无辜的样子,手里挥舞着的太阳旗就像招魂之幡。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村里人也喊,只是喊的口气和孩子不太一样。他们笑着脸,却咬着牙。喊着,却把后面的字变了。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前面几个字喊得声音极为洪亮,后面两个字却渐低渐长,拉出了调来。这种喊法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反正到了后来都这样喊了,大家喊着还互相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的。这样,那脸上的笑就显得更生动,更真实了,是发自内心的欢迎。
  龟田在下桥时,有一条红绸子拦在那里。据说那是用翻译官家的被面裁的。红绸子一头是翻译官张万银,一头是咱三大爷贾文清。龟田看到红绸子拦路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办。翻译官告诉龟田大胆向前走就行了。龟田一夹马肚就过去了,那红绸子正挂在龟田的胸前。龟田得意地打马向前,龟田带来的记者在马前头轰地一闪,给龟田照了一相。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村里人的喊声更洪亮了,已经有些恶狠狠的了。咬牙切齿,带着火药味。喊声像空中的咒语,像刻毒的石头向龟田抛去,只是龟田却浑然不觉。人们眼眼睁睁地看到龟田笑容可掬地向人们挥舞着白手套,大洋马屁股一扭一扭地下了路基向炮楼走去。这时,一面更大的太阳旗被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挑着来到了桥头,已经喊破了嗓子的村里人喊声突然停了下来,人们望着那太阳旗进了炮楼,不久就在炮楼上飘扬了。
  不久,龟田率领日军进驻贾寨炮楼的照片在省城的报纸上登出来了。据说在日本国内的报纸上也登了出来。龟田不但受到了嘉奖,而且贾寨和张寨成了模范村,咱三大爷贾文清成了模范维持会长。只是记者在选照片时发现了大问题。在很多照片上,记者都发现欢迎人群的表情不对,那些中国人高喊着欢迎、欢迎,可是他们表情却阴险而又神秘,一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就像路上埋了地雷,人们眼看着皇军向着地雷阵前进。让记者弄不明白的是,那天并没有出什么事,那天地雷并没有爆炸。地雷没有爆炸并不代表没有地雷,只能说明地雷没有埋在路上,地雷埋在了人们的心里。埋在路上的地雷并不可怕,皇军可以清除它,埋在心中的地雷就麻烦了,那是无法清除的。而且埋在心里的地雷也是迟早会爆炸的,埋在人们心里的地雷更可怕,一旦爆炸,那就天崩地裂。
  后来,在认真研究了每一张照片后,终于发现了地雷。那日本记者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记者发现有一张照片上有一个人拿着枪混在人群中。那个人身材高大,威武。那人手里提着枪,望着骑在马上的龟田,眼睛眯着。显然,这个人是冲着龟田来的,可是,是什么原因又促使这人没有开枪呢!记者百思不解其意。记者最后把这些照片交给了龟田,并告诫龟田小心,不要相信中国人,他们不可能和日本人一条心。
  龟田得到这些照片后,立即加强了戒备。
  照片上的人是咱四大爷铁蛋。咱四大爷混在人群中,本来想找机会把龟田干掉的,报五弟之仇,给他的抗日别动队长脸,后来他又放弃了这个计划。他看到龟田带了一个大队鬼子,打死了龟田他可能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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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村里人之二(2)
自从鬼子进驻炮楼之后,贾寨人便改变了早睡的习惯。人们喜欢在深夜中串门,男人们就聚在一起赌博,女人们在一起做针线活,孩子们野着不回家,在村里成群结队地玩耍。只是,人们的耳朵是竖起来的,每时每刻都听着炮楼那边的动静。村里人的心绷得紧紧的,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悄悄议论。
  “这小鬼子进驻炮楼多少时间了,该有动静了吧!你看他们整天有吃有喝还挺踏实。”
  “可不是,他们吃的都是白馍。”
  “谁说?”
  “俺听贾文清说的。龟田说了,除了维持会长贾文清,谁也不能进炮楼。”
  “贾文清和鬼子唱的是双簧,演黑白脸。”
  “这鬼子进驻炮楼该有一段时间了吧?该出事了!”
  “贾文清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龟田带领鬼子炮楼修好后,开始四处征粮。日本人向南李营征粮,南李营人无余粮。结果,龟田队长带领一队日本兵进了村,血洗了南里营,死人就挂在村后的柏树上,贾寨人一出门便能瞧见。
  日本鬼子进南李营是在晚上。当时,咱大娘玉仙正在咱三大爷家哭,说昨晚又做了个梦,梦见咱大爷满脸是血,让咱三大爷贾文清给她解梦。咱三大爷正要安慰咱大娘几句,突然听到南李营的狗一阵乱叫,接着便听到“叭勾——”一声枪响。一会儿,便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大家赶紧往外跑,出了院门便见南李营方向火光冲天,火苗像红舌头舔着天空。那火光映红了贾寨人用白纸糊的窗棂,映得院内亮如白昼。贾寨人纷纷起身,立于门侧,看南天大火,冷得却牙齿打战,浑身发抖。
  南李营那场火,从头晚上烧到第二天早上。火熄灭后,烟雾便弥漫开来,浓郁的焦糊味随风飘动。贾寨人立于门前往南李营看,见南李营村后的那三棵柏树上挂着几具尸体。死人在晨风下晃晃悠悠,如活物,身上的破衣片儿似灰色灵幡。
  死人在树上吊了半月之久,谁也不敢去收。贾寨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有不少人得了眼病。那病一直在贾寨流行,郎中说是火重。
  天黑后,村里人都不敢出门,有喜欢串门的婶子、大娘也是三五成群。一群娘们走在漆黑的村庄里,不敢抬头往南看,心都是提在嗓子眼里的。若有人突然发一声喊,鬼子来了!必骇得一群人汗毛倒竖,呜哇乱叫,争先恐后往屋内抱头鼠窜。
  日本人在东西庄到处征粮,闹得鸡犬不宁,可是唯独不到贾寨征粮,这让贾寨人实在想不透。贾寨人诚惶诚恐,人们在村里议论纷纷。这龟孙咋弄的呢?咋不来咱贾寨征粮呢?难道嫌咱穷,出不起?这不可能,贾寨在方圆几十里算一个大庄子属富村。比南李营可富多了!贾寨四周有良田数百顷,土地肥沃,打的粮食颗粒饱满,油光发亮。谁不说咱贾寨的馍白。南李营恁穷,鬼子都不放过,为了点粮食,又杀人又放火的。对贾寨咋会不闻不问呢?
  时间越久,贾寨人心里越怕。一片阴影蒙在人们心头。几个长辈在咱大爷咱三大爷堂屋里坐着,浓烈的叶子烟还是熏得大家睁不开眼。咱大爷咱三大爷叩了叩烟袋说:“咱们成天这样坐着等也不是个办法,鬼子不来咱村要粮,怕是从贾寨要的比粮更金贵。”
  贾兴安说:“比粮更金贵的还有啥呢?”
  咱三大爷说:“比粮更金贵的是命!”
  “命!”
  村里几个长辈的不由停住了正在吧嗒的嘴,睁大了眼。
  “要咱们的命!为啥?咱村又没得罪那个什么龟田。”贾兴朝大声喊道。
  贾兴良说:“咱中国得罪日本人啦?还不是找上门打。”
  贾兴朝说:“那咱岂不是坐着等死啦?”
  咱三大爷说:“咱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卖粮买枪和鬼子干。咱贾寨祖宗八代没受过外族人欺负,到了俺们这一代也不能受外族人欺。俺不信日本鬼子有三头六臂。其实咱这一带也没有几个鬼子。怕啥!”
  大家都望着贾文清。咱三大爷又说:“咱也不和鬼子正面开仗。鬼子来了有枪的就藏起来,鬼子不杀人放火咱就不动,鬼子要杀人放火了咱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反正咱不能像南李营那样坐着等死。”几个长辈互相望望,觉得这个办法好。最后,贾兴朝说:“中!先把枪买了再说。贾文清负责各家各户收粮,按人头出。”
   。。

十六 咱四大爷之三
晚上,咱四大爷贾文灿回来了。咱四大爷回来时,咱三大爷正在家里和贾兴朝、大黑、喜槐等人用斗过粮食。当门地下用茓子茓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几个人正把布袋里的粮食往那茓子里倒。大家见铁蛋回来了也不言语,忙自己的。咱四大爷望着这么多粮食问,这是干啥?咱三大爷回答,不干啥。咱四大爷说,不干啥想干啥?咱三大爷说,你别问这么多,这是全村人兑的粮食,是有用的。咱四大爷说,不是给鬼子送去的吧!俺听说你现在是鬼子的维持会长了。咱三大爷一听火了,咱三大爷将斗往地下一扔,骂:
  “哪个龟孙想当这个维持会长。”
  铁蛋说:“你当了维持会长那就是龟孙,管咱这一片的鬼子队长叫龟田,你当龟田的维持会长,不就是龟孙嘛!”
  贾兴朝说:“铁蛋,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样和哥说话的嘛!你哥是龟孙你是啥?”
  铁蛋说:“俺是俺,他是他。俺是抗日别动队的队长,他是日本鬼子的维持会长,水火不相容。”
  大黑问:“铁蛋,你刚才说你是抗日别动队的啥?”
  咱四大爷说:“俺是队长。下次龟田再来,你通知俺一下,看俺不把他收拾了。”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别听他说,就凭他,用扫帚头子。”
  咱四大爷铁蛋突然把衣服拉开了,怀里别着两把盒子枪。大家一见愣了。喜槐过来要拔下来瞧瞧,咱四大爷一把把喜槐推开了,说:“你想干啥?”
  喜槐说:“看看,别小器。”
  大黑问:“你这是在哪弄的?”
  咱四大爷铁蛋得意地说:“买的!”
  大黑问:“在哪买的?”
  “那当然保密。”咱四大爷说。
  咱三大爷瘪了一下嘴,说:“你不想说,就别在俺面前显摆,俺不相信有钱还买不到家伙。”
  咱四大爷来了兴趣,问:“你要枪干啥?”
  咱三大爷说:“俺要枪为了看家护院,打鬼子。肯定不是入伙当土匪。”
  咱四大爷说:“你要买枪,我可以当介绍人。”
  咱三大爷望望铁蛋又望望贾兴朝。贾兴朝说:“你当介绍人,俺信不过,到时候是竹篮打水。”
  “你信不过俺就算。”
  咱三大爷说:“干活、干活,别听他在这显摆。”
  咱四大爷说:“俺哥,虽然咱俩从小就不对劲,这是命,谁让你是水,俺是火呢。可俺可从来没在贾寨下过手,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俺还懂。”
  咱三大爷脸上缓了一下,问:“你真知道谁卖枪?”
  咱四大爷答:“知道,不过,现在只剩下长的了,没有短的。”
  咱三大爷说:“就是要长的,要短的干啥,打不远。”
  咱四大爷说:“这事包在俺身上了。”
  贾兴朝说:“要是这样,算你给贾寨人干了一件好事。”
  咱四大爷笑了,笑得很神秘。咱四大爷说:“你这粮食也别卖了,现在的钱不管用,就用粮食换枪。”
  噢……
  咱三大爷问:“换?”
  咱四大爷说:“明天晚上我让人家送枪,你把粮食都搬到俺那屋里。到时候人家想啥时候来拉就啥时候拉走。”
  贾兴朝说:“拉你屋里不就成你的了。除非你把枪交给俺,否则这粮食一个籽也不能动。”
  “好,就在俺屋里交易。你这是多少粮食?”
  贾兴朝说:“总有七八十斗吧。”
  咱四大爷蹲下抓了一把,然后捏了一颗扔到嘴里,一咬“嘎嘣”一声。咱四大爷说:“这麦不错,成色不错,晒了好几个大日头,是今年的新麦吧。”
  贾兴朝望望咱四大爷,嗦唠道:“日你娘,亏得你还知道这是晒了好几个大日头的新麦,你这辈子晒过几回麦。”
  咱四大爷笑笑说,不晒麦的才吃白馍,晒麦的只有吃黑馍的命。咱四大爷把一把麦全填进嘴里,说:“俺就喜欢吃生麦。十斗小麦一杆枪咋样?”
  咱三大爷说:“你没事洗洗睡去,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这个价是谁定的。”
  咱四大爷说:“这价格是议出来的,你们说。”
  贾兴朝说:“你能当家嘛,我们和你讲啥价。”
  咱四大爷说:“俺和你们讲好的价,绝对算数。你们开个价吧。”
  “五斗!”咱三大爷说。
  咱四大爷说:“俺哥,你这是讲价呀,这是抬杠。”
  “你漫天要价,就不兴俺就地还钱。你不是说价格是议出来的嘛!”
  “好,九斗!”咱四大爷说。
  咱三大爷说:“六斗。”
  咱四大爷说:“八斗,这是亲兄弟的价。”
  “好,谁让你是俺弟呢,七斗。”咱三大爷说。
  咱四大爷说:“就七斗半吧,这是看着咱爹的份上。”
  贾兴朝把咱三大爷和咱四大爷的手一抓。说:“行了,为了半斗麦子,把死去的爹都搬出来了。你们生不生分呀!俺说一句,七斗麦一杆枪。中不中?”
  咱四大爷哈哈笑了,说:“成交。谁说水火不相容,这不好了嘛!明天晚上在俺屋,一手交麦,一手交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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