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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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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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兴安听贾兴朝说这话,道:“要是玉仙不干呢?”
  贾兴朝说:“国有国法,村有村规。她嫁到咱贾寨,就是咱贾寨的人,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都是人的命。”最后,贾兴朝说,“晚上,他二大娘和他三婶去一趟,就说这事村里已定了,劝劝。他二大娘要开导她一下,关键是别让龟田弄明白,让他龟孙以为是黄花闺女,这才是顶顶重要的。”
  贾兴良女人说,“现在去说这事怕不合适,玉仙听说贾文锦死了,不吃不喝在床上躺着已经几天了。你现在去说这个,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贾兴朝说,“那就等一段时间,等她恢复、恢复再说。龟田那边就靠贾文清去周旋了,就说这个月的日子不好,等下个月再说。”
  贾兴朝在村里德高望重,辈分长,年纪大,有房子有地。他一发话,这事就算定了。
  村里人散了,当晚便睡了个好觉。睡了还骂:狗日的龟田你个龟孙,俺贾寨也不是好欺的。你要黄花闺女,俺就是不给,送一个嫁过人的二道货,还让你弄不明白。你弄不明白不说,关键是送你一个灾星,她迟早也克死你。骂完了,咂吧咂吧嘴,觉得贾寨人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搬掉了。
  

十九 村里人之五(1)
咱大娘再次出现在村里人面前是在一个月以后。在这之前咱大娘基本没有出过门。她万万没有想到村里人正眼巴巴地等待着她的出现。当她走出家门时村里人的目光是复杂的,有欣喜的目光,也有同情的注视,当然还有幸灾乐祸的表情。人们心中保留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唯独当事人不知道,被蒙在鼓里。
  咱大娘走出家门当时阳光明媚,面对村里人各种不怀好意的注视,咱大娘像一个高傲的寡妇昂首阔步地向那河边走去。不用说咱大娘到河边还是为了洗衣服,除了洗衣服咱大娘的确再也找不到出门的理由了。只是让人们震惊的是咱大娘这次出门穿得还是旗袍。咱大娘这次穿得的是那件白色的旗袍。
  那白色白得刺眼,据说那白色让村里好几个后生落下了见风落泪的毛病。咱大娘一身白着向河边走,迈着那小碎步,这亏了是大白天,这要是在黑夜还不把人吓死。咱大娘当年的形象完全就是乡村中传说的女鬼。咱大娘走着,村里的孩子唱着那最新流行的关于旗袍的儿歌。这儿歌咱大娘躺在家里时就听到过,现在孩子们当着她的面唱了,她反而有些得意。你不是说我不是鬼来就是妖嘛,那俺就做一回鬼给你看看。
  咱大娘就是听到了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才有意穿着旗袍在村里人面前出现的。事实证明咱大娘这个时候对这些流言蜚语过度反应是完全错误的,村里人正等着你的出现,然后实现在心中埋藏了一个多月的阴谋。其实,在这个时候村里人对咱大娘的任何行为和穿着都是认同的。
  在咱大娘从河边洗衣回来之后,贾兴安女人和贾兴良女人在村里长辈的支使下一起来到了咱大娘的小院。咱大娘见有人来串门颇为意外,当咱大娘知道了两人的来意时哭声在村里人的预料中准时从院子里传出了。
  咱大娘哭着,开始忏悔自己穿旗袍的不是,好像一切都怪穿了旗袍,只要今后不穿旗袍了,村里人也就不会把她送给日本鬼子了。咱大娘的哭声还带着点稚气,有点像在娘怀里撒娇。咱大娘以为只要拼命哭,像孩子在娘怀里那样哭,一切事情都好办了。娘在女儿的痛哭中会心软,会改变初衷。
  可是,咱大娘想错了。贾兴安女人和贾兴良女人在咱大娘的哭声中尴尬地离开了。走时,贾兴安女人说:“要哭你就放开哭吧!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强,哭出来会舒服些。哭归哭,去还是要去的,这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这种年头,贾寨人说啥也不舍得把你往火坑里推呀!谁让你命苦呢!”
  贾兴良女人说:“你可别哭坏了身子,身子是自己的。好好想想吧!这年月是没有天理的。”
  咱大娘几乎独自哭了一夜,最后哭累了,睡了过去。
  第二天咱大娘没起床。她睁开眼醒来时已是中午,咱三大娘正关切地坐在她的床边。咱大娘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只做了一场噩梦。咱三大娘用手在咱大娘的头上摸了一下,说:“你真能哭,昨晚把俺的心都哭碎了。可别哭出了病!你别起来,多睡会儿,想吃啥俺给你做。”咱大娘愣了一下,用手掐掐腿,觉得疼。知道这一切并非是梦。于是,泪水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不久便打湿了头发,浸湿了枕头。咱三大娘没再理会她哭,去厨房为咱大娘烧了碗荷包蛋,敬上。咱大娘猛地坐起,一把将碗打泼在地,大声喊道:“我不去,我不去!”
  咱三大娘默默地退出了院门,在门口独自擦了把泪。
  咱三大娘退出院门回到家,家里早已经坐满了人。村里的长辈们都到了。
  贾兴朝说:“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这事不能由她。她不去咱全村人都没法活。她去也去了,不去也要去!”
  咱三大娘说:“我看她性子烈,不能强逼。逼急了真有个三长两短咋办?”
  贾兴安说,“她真有个意外咱咋向龟孙交待。她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咱全村人都活不成。我看,还是我们几个长辈的去劝劝,摆摆大道理,开导开导。”
  于是,村里几个主事的在贾兴朝带领下,屈驾去看咱大娘。咱大娘见了贾兴朝像见了救星,喊着:“大爷呀,给俺做主呀!”跪倒在地上。贾兴朝把咱大娘扶起来,不知说啥好。最后,把大道理摆了一遍。
  可咱大娘也有她自己的小道理。咱大娘说:“让俺死吧,俺死了就干净了,俺死也情愿,宁死不嫁给日本鬼子。”
  贾兴朝说:“你说得轻巧,你死了咱全村人咋活?你不能死,要活着,活着就得去!”
  咱大娘又放开声大哭起来。咱大娘哭着喊:“俺死也不去!”
  一连好几天,咱大娘软硬不吃。
  贾寨人最终说服咱大娘是在一个下午。
  那天下午,贾寨人男女老少一起来到了咱大娘家里,上百口人从床边一直跪到院门。跪在最前面的是贾兴朝,贾兴安,贾兴良等村里几位主事的长辈。在长辈后头是一群孩子,孩子后头是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和女人。
  咱大娘坐在床上,望着跪在面前的村里人,望着望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泪如泉涌。最后,长叹一声仰面而倒,昏迷过去。
  村里女人慌忙上前抢救。有人掐住咱大娘的人中,有人端了碗凉水来对准咱大娘的脸就是一下。咱大娘一个激灵,渐渐缓过气来。
  

十九 村里人之五(2)
咱大娘说:“俺去,俺去总行了吧。不过俺去要约法三章。”
  说?
  “第一,等俺死了,贾寨要为俺立贞节牌坊,封为烈女,让子孙后代知俺并非不守妇道。嫁给日本鬼子是为救全村人性命。”
  说!
  “第二,龟孙早晚要挨枪子,若将来龟孙死了,贾寨人要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迎俺回来。”
  说。
  “第三,俺死后,把俺埋在贾家祖坟,全村老少要为俺披麻戴孝。俺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
  咱大娘最后说:“若依俺这三件,俺便去,用俺一个换全村人安宁;若不依,俺便一头撞死在贾寨人面前,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全村人听了咱大娘的约法三章,几乎未加考虑,便在贾兴朝的带领下答应了。
  依——
  咱大娘离开贾寨的那天下了一场雪。那天对咱大娘来说非常特殊。那是咱大娘月经的最后一天。贾兴安女人选这个一天煞费苦心,可谓一举两得。首先,在咱大娘月经期的最后一天和龟田同房时,会有污血出现。那污血会使龟田误认为是处女之红,这样,对送去的是黄花闺女,深信不疑;其二,在贾寨人看来,男人在女人行经期间与之同床,沾了污血实属不吉,会倒大霉的。贾寨人恨不得龟孙早挨枪子。
  同时,贾寨人在选日子时,又一次蒙了龟田。那个日子是贾兴良女人选的,也可谓用意阴险。那日子在老皇历上极凶险,俗称“克夫日”。龟田懂个球!还以为是黄道吉日呢。在克夫日送去一个灾星,不愁克不死你个龟孙。
  那个有雪的早晨十分寂静。一顶独轿,四个轿夫。咱大娘只身上轿,轿夫抬了便走。当时,鸡不叫,狗不咬,无爆竹之声,亦无伴娘,咱大娘什么都没带,怀里单掖一盏老灯。咱大娘走时,全村无人送行。人们起个早,男人坐在炉边抽着烟叶,听着屋外的动静,小孩却在梦里,大人们让其长睡不让醒。
  女人们左手里拿着早已经做好的小人,那小人穿着日本鬼子的黄军装,胸前绣着小太阳旗,村里人称那旗为膏药旗。女人们右手拿了一根针,听着屋外的动静。四个轿夫的脚步声单调而零乱。那脚步踏在雪地上“喀嚓、喀嚓”的,在房后响成一片。那喀嚓声如同母猪正在咀嚼田地的庄稼,让人听着难受。那声音从贾寨人的山墙边响过,渐去渐远……不久,便听到风水桥的方向有劈里啪啦的鞭炮之声,在鞭炮声中混着唢呐的呜咽和马拉大车的响动。坐在屋里的女人听着那声音,脸上没有表情,嘴上却念念有词,用一根针对着那手中日本鬼子的胸前,对着那太阳旗狠狠扎了进去。
  男人们抽着烟望着女人手中的针问:“这管用吗?”
  女人肯定地回答:“你就等着瞧,小日本死定了。”
  

二十 咱二大爷之一(1)
咱二大爷贾文柏是远近闻名的说书艺人。贾文柏在咱五个大爷中排行老二,这和村里人的所说咱二大爷不同,村里人所说的咱二大爷指的是他们兄弟五个,是总而言之。咱在这说的二大爷,专指排行老二的贾文柏。贾文柏靠说书娶了张寨的张秀英。用现在的话说张秀英应该算是追星族。旧社会的追星族张秀英听书入了迷,爱上了说书人,欢天喜地嫁给了自己的崇拜对象。张秀英父母双亡,咱二大爷白捡个老婆啥彩礼没花,把那边的家当也得了。张秀英成了咱二大娘后,不到一年就给咱二大爷生了个大胖小子。
  在国军大溃退的时候,咱二大爷贾文柏出去说书,一去不归。后来才知道他被抓了壮丁。当时,咱二大爷赶集说书回来迎面碰到一群败兵。咱二大爷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就往高粱地里躲。可是,咱二大爷还是被发现了。当兵的大喝一声:“站住,干什么的?”咱二大爷连忙赔笑脸出来,说:“说书的,嘿嘿,俺是说书的。”
  “说书的?”
  当兵的围着咱二大爷转了一圈说,“说书的往高粱地里躲啥,是不是汉奸?”
  “老总,你说到哪去了!嘿嘿……”
  “走!跟我去见连长。”当兵的用枪碰了一下咱二大爷。
  咱二大爷被带到一个当官员的面前。连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咱二大爷,说:“搜搜他。”当兵的便在咱二大爷身上摸,咱二大爷缩成一团嘻嘻地笑。
  当兵的骂:“笑啥?妈的!”
  咱二大爷说:“俺怕痒。”
  当兵的骂:“去你娘的,老子不是大闺女,你怕啥痒。”当兵的在咱二大爷身上拧了一把说,“看你还痒不痒!”咱二大爷哎哟一声揉着身子,末了又嘻嘻地笑起来。咱二大爷说:“俺媳妇就是这样拧的。”
  一群当兵的哄的一声被咱二大爷逗乐了,说还没见过这种主儿,敢拿兄弟们开心。连长笑着望望咱二大爷,对搜身的兵说:“快点,搜到啥了,让你搜身,你在人家身上有啥好摸的!”
  搜身的兵恨恨地白了咱二大爷一眼,把架子鼓提在手中,用手指在鼓上弹了一下说:“报告连长,只有这家什!”连长望望咱二大爷又望望架子鼓,把脸板着问:“哪庄的?”
  “贾寨的!”
  “叫啥名?”
  “贾文柏!”
  “干啥的?”
  “说书的!”
  “说书的?”连长在贾文柏身上瞧着,眼睛一转,“给老子来一个段子!”
  “这……”
  咱二大爷贾文柏有些不情愿,这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天色已晚,哪是说书的地方呀。咱二大爷心里不情愿,忸怩着望望连长,欲言又止。连长把脸一沉要发作了。咱二大爷连忙点头答应:“中中中!”说着把架子鼓在连长面前支了起来。连长转身喊道:“弟兄们,原地休息,听个段子。妈的,让小日本追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当兵的听说可以休息,长吁短叹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一大堆。咱二大爷问:“老总,想听啥段子?”连长用手端着下巴做沉思状。说:“文的不听,武的不要,过去古人打仗哪能和现在比,给老子来一段荤的!”
  “来荤的!来荤的!”当兵的来了兴趣,喜得围了上来。“妈的,给老子解解闷,老子在前线卖命,半年没沾女人的边了。”
  说荤的就说荤的!咱二大爷说的是他自编的段子。书中有一段说的是土匪铁蛋。铁蛋用红布裹着扫帚头,当盒子枪用。在高粱地头拦路抢劫,遇上单身女子就往高粱地里拉,坏了人家黄花闺女的身。闺女回家向嫂子哭诉。咱二大爷将那哭诉的内容编成词,用小调唱。咱二大爷边唱边说:“嫂子,你可给俺做主呀!小姑子回家扑进嫂子怀里。”咱二大爷说到这,咚咚咚连敲几下鼓。那快板噼里啪啦一阵急打,接着就开唱:
  俺路过高粱地,遇上个拿枪的;
  那个拿枪的,不是个好东西;
  三下两下子拉俺到高粱地;
  哎哟,我的大嫂哟——
  “干啥?”当兵的嬉皮笑脸地问。咱二大爷贾文柏咚咚一阵鼓点,接着唱:
  拉俺到高粱地,掏出个怪东西;
  说它像老鼠,没有尾巴;
  说它像雀儿,没有爪爪;
  愣头愣脑让人怕;
  哎哟,我的大嫂哟——
  “怕啥。”当兵的瞪大眼睛,涎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贾文柏唱着答:
  “一阵子疼,二阵子麻;
  三阵子舒服得说不出话,
  哎哟——我的大嫂哟——
  “嗷!”当兵的群情振奋,一哄而起。围着咱二大爷激动。连长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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