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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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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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贾文锦的种?俺不信。这是欺咱贾寨人老实,弄一个野种回来糊弄人呢,明摆着是龟孙的种嘛!”
  “就是。”
  咱大娘听到村里人的议论,便停住哭,说:“他是贾文锦的种。那天俺回门,贾文锦把俺……这事贾寨人谁不知?”人群中又有女人嘀咕:“哪有恁巧的事,和龟孙睡了恁久都没怀上,那天回来一下就种上了,还是个儿。就她有本事,俺到贾寨几十年了,生了五个闺女,也没见生出儿,就那一下就生出个儿了?俺不信,俺一百个不信一万个不信。”
  有男人听着女人议论生男生女便不耐烦,说:“莫管他是谁的种,是男是女,反正不能进咱村。”咱大娘望着夜色朦胧中的村里人,望着望着便张嘴笑了。先是轻笑,后是冷笑,接着便是哈哈大笑起来。笑着泪水飞溅,笑得满脸煞气。笑着笑着便发出了一声豪骂:
  “我日你贾寨人的祖宗八辈!”
  骂过了,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贾寨人被骂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味来,见咱大娘倒在地上,便一阵惊呼。天生大哭着唤娘。有人喊道:“快,掐她人中。”村里人一阵忙乱,掐人中去救。咱大娘被救醒后长长地吁了口气。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痴呆着,望望蹲在周围的村里人,说:“咦!大家咋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俺受不起。为了咱贾寨不遭南李营的大难,俺去,俺去还不行嘛!俺啥也不带,只带那盏灯。洞房之夜打翻灯,让那龟孙从此日子如噩梦。哈哈……贾兴朝对俺说过,俺去了还不能死,要是死了龟田还问村里要花姑娘那可咋办?俺去,俺去,俺去就像狗一样活着。”
  村里人听咱大娘说话颠三倒四的,便知她人醒了,脑子还没清楚。有人便说,先把她弄回村吧,在贾文锦的老屋里住下,这样在外头会出人命的。这时,咱三大爷贾文清刚好从张寨回来,连忙把咱大娘扶了起来,说:“不去了,不去了!你放心,不让你去了,咱回家。”
  咱大娘说:“不去咋行,咱贾寨几百口人不是要遭殃呀!南李营那死人惨呀!掉在树上被风刮着,打转。俺去,死活用俺一人换咱全村平安。俺去,俺去了贾寨可要依俺三件事,约法三章:第一,俺将来死了,贾寨要为俺立贞节牌坊;第二,俺将来死后,要埋进贾家的祖坟;第三,龟田挨了枪子,贾寨人要接俺回来,用八抬大轿。若依这三件,俺就去……”
  村里人跟在咱大娘身后进了村,听到她颠三倒四地念叨。后来听到了那约法三章,只觉得脸上发烧,心口发闷,都装哑巴不说话,一个个偷偷往家里溜。咱三大爷把咱大娘弄回咱大爷的老屋,安顿住下了。
  

四十四 咱大爷之五(1)
咱大爷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子弹打进了胯窝。郎中说再偏一点就会击穿肠子,那俺就没本事救了。子弹打进了胯窝,命是保住了,但是子弹却取不出来。咱二大爷说先把伤口治好,只要联系上了部队,一切都好了,部队上有外科医生就可以做手术。
  黑马团白马团解决了贾寨炮楼后,贾寨人想让黑马团白马团的弟兄回贾寨一趟。咱二大爷对咱大爷说,鬼子投降了,贾寨要好好庆贺、庆贺。我和老三操办,咱要唱三天大戏!
  咱大爷说,可惜我回不去。咱二大爷说,你就安心在这养伤吧。咱大爷说,鬼子投降了,庆贺都是小事,弟兄们的前途要紧。咱二大爷说,你放心,俺已派姚抗战去和八路联系了,不久就会有信。咱大爷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黑马团白马团要回贾寨了,贾寨人很激动,说是抗日英雄要回来了。特别是家里人有参加黑马团白马团的,更是张灯结彩,像过年一样。天不明,贾寨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撵狗追鸡的,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种亢奋状态之中。
  村里的孩子揉着睡意矇眬的眼睛,挺着肚子对着早晨的日头撒尿时,发现一夜之间就要过年了。村口不知啥时已搭起了戏台子,唱戏的红男绿女正忙着搬着家伙。孩子们便欢呼着喊:“唱戏了!唱戏了!唱大戏了!”
  随着孩子们的喊声,戏台边的锣鼓家伙“咚咚咚”地敲响了。这不是开戏的锣鼓声,这是拉场子的锣鼓。那锣鼓声敲得热烈而又铿锵有力,传遍四面八方。东西庄的听说贾寨要唱大戏,成群接队地往贾寨涌。在那秋后的田野里,人们扶老携幼,呼儿唤女的。男人们脖子上骑着孩子,双手抓紧孩子的脚,十分攒劲地迈开大步,“噔、噔、噔”的脚步声把大地都震动了。妇人们头上系着红的或者绿的头巾,手里搬了小板凳,在男人屁股后头穷追不舍。随着那胳膊的摆动,时不时用衣袖子擦一下被秋风吹出来的清鼻涕。
  不到半晌午,村前戏台前热热闹闹地聚满了四乡八村看戏之人,锣鼓高一阵紧似一阵的。村后猪的嚎叫之声也一声高过一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让人欢天喜地笑个不停。
  本村的孩子见戏还不开场便往村里的杀猪场上围。那杀猪场上几个大劳力正奋力将猪按在地下,一尺多长的杀猪刀一闪便捅进猪的脖子。女人们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盆对着刀口,见那猪血欢畅地喷进盆子里,便兴奋地用根棍子搅着喊:
  “用劲呀!用劲!血流干了肉才白。”
  男人便笑着骂:“你不流血肉还不是一样白。”
  女人便扬起棍子把猪血往男人脸上撒,嘻嘻笑着骂。“俺再白也没有你娘白。”
  不一会儿,褪了毛的猪便白生生赤赤条条地挂了起来。大人们摘下猪尿泡递给孩子,说:“拿去吹。”孩子们从大人手里夺过猪尿泡,鼓足劲地吹,吹得如白球一般。孩子们牵了那白气球颤悠地在村子里走,咱四大爷的花狗便屁颠屁颠地瘸着腿在后头跟。孩子将玩厌的猪尿泡丢给狗,狗便十分感激地一口咬住以为是块肥肉,结果“嘭”的一声,猪尿泡爆了,狗咬猪尿泡空欢喜,狗便愤怒无比,汪汪叫两声,极沮丧地又往杀猪场奔去。
  整个上午便在这种繁忙而又杂乱之中过去了。
  村里的忙乱惊动了咱大娘。从来不出院门的咱大娘一时心血来潮,突然走出了院门。村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人们无法相信在自己的村子里还有一位活鲜鲜的女人。当她牵着儿子身着红旗袍再次出现在贾寨人面前时,那鲜艳的红色将男人的眼睛烧红了,将女人的目光灼疼了。咦,这个女人咋还穿旗袍,咋又穿旗袍?
  村里人说这女人脑子有些不正常了。又有人说,谁知道,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村里人望着咱大娘和孩子往村外走。咱大娘遇到村里人也不理,一边走一边对儿子天生说话。
  “走,咱到那桥头等你爹!”
  天生问:“等哪个爹?”
  咱大娘说:“你只有一个爹。”
  天生说:“俺爹不是被大胡子打死了吗?”
  “你说啥?”咱大娘劈头给天生一巴掌,“谁说你爹被大胡子打死了,你爹就是那个大胡子。”
  天生说:“不对,俺爹是皇军。”
  咱大娘一脚把天生踢倒在地上。天生哇的一声哭了。天生哭着还犟嘴,说:“俺爹就是皇军嘛,俺在炮楼里天天喊,你咋不打俺。”
  咱大娘把儿子抱起来,说:“看,你和你亲爹一个性格,就是犟。那皇军龟田不是你亲爹,那打死皇军的大胡子才是你亲爹。咱是被那皇军龟田抢到炮楼里的。你现在还不懂事,你将来长大了就懂了。”
  天生说:“那皇军就是俺亲爹,还给俺好吃的。”
  咱大娘说:“你再犟,俺不要你了。”
  天生便鼓着嘴不说话了,可是心里却不服。村里人听到两个人说话,就说:“你听听,这真是认贼作父。”
  “啥认贼作父,那孩子就是龟孙的。玉仙这样说还不是想讹上咱贾寨,讹上贾文锦。你说那孩子谁能说清是谁的种。”
  “她去等贾文锦,你瞧贾文锦会认她?”
  “不是早把她休了嘛!”
  “等也白等,听说贾文锦在养伤,这次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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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咱大爷之五(2)
咱大娘牵着天生向桥头走,边走边说:“你爹是大胡子,腰里别着盒子枪,骑着高头大马。”天生不吭声。
  咱大娘牵着儿子走出村外,来到老桥旁,迎风站着。秋风吹来,吹散了咱大娘的头发,那散发飘荡着如细柳,显得女人很生动。咱大娘就是想使自己生动起来,能生动得让贾文锦认下自己,就是不认自己,认下孩子也好。咱大娘进入一种无边无际的遐想。
  这时,远方走来了一群人。她举手在额上想看清楚来人。可是,等那群人走到身边,咱大娘愣了,大家都留着大胡子。咱大娘觉得好像都认识,又好像都不认识,好像在哪见过,好像又从来没见过。来的那群人早已认出了咱大娘。走在前头的是大黑,大黑身后是二黑、春柱、金声、万斗、秋收等一些黑马团白马团的人。
  咱大娘嫁到贾寨没多久就送给了龟田,村里人根本还没认全,加上大家都留着大胡子,咱大娘当然认不出他们。咱大娘虽然不认识他们,但在大白天还是能分辨出他们不是贾文锦。大黑望望那女人连忙低下了头。咱大娘想向大家打招呼,想问贾文锦怎么没回来,可是见大家根本不理她,张了张嘴只咽了下口沫。
  “嘿!这不是那日本鬼子龟田的女人吗,咋在这?”春柱捣了一下大黑的腰窝说,春柱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望着咱大娘。
  大黑说:“啥日本鬼子的女人,那是咱队长的女人,咱该叫嫂子!”
  金声在后头“呸”地吐了一口,说。“球!啥嫂子不嫂子的。贾文锦早不要了!”万斗没听清前头大黑和金声的争论,只是望着女人。望着狠狠地咽了下口水说:“这女人真他娘的……”万斗想说“漂亮”又觉得只用漂亮还无法形容对这女人的感受,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啧啧响。最后叹口气说:“怪不得连日本鬼子龟田都看上了呢!真是,嘿嘿……”
  秋收说:“她刚过门那会儿,还是个黄毛丫头,这几年在炮楼里养的,整天大米白面的,又不下地干活。女人就得养着!”
  二黑便不咸不淡地骂:“娘的,这几年咱提着脑袋过日子,抗日,抗日,整天抗日。她不但不抗日,还天天让日本人日,把龟孙子都日出来了。妈的,抗日应该从女人做起。”
  哈哈……大家都笑。
  金声说:“不定是谁日出来的呢!说不定是咱队长的野种。”
  几人过了桥,春柱感叹地说:“娘的,俺爹真不该恁早给俺娶媳妇,要是现在,说不准也找个像她那样的女人。”
  金声说:“你还是安心抱你那柏树皮吧!”
  春柱不服气地说:“要是赶现在,俺不信找不到她这样的女人,俺好歹也是个抗日英雄!”几个人被春柱的这句豪言壮语弄得热血沸腾,英雄感油然而生,步子也迈得大了。
  大黑说:“咱快走,好让村里有个准备,大队人马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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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咱四大爷之七(1)
中午,贾寨的那场好戏终于开场了。
  贾兴朝率先上了戏台。贾兴朝那天格外精神,头戴瓜皮帽,身着长袍马褂,一副乡绅之派。在贾兴朝身后是贾兴安,贾兴安身后是贾兴良,贾兴良身后才是“文”字辈的咱二大爷和咱三大爷。总之戏台上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敲了一晌午的锣鼓家伙,停了下来。贾兴朝站在台上,将拐杖挂在胳膊上双手抱拳向台下作揖,说:“各位父老乡亲,东西庄的老少爷们,感谢来捧场呀!”台下便有人拍手。
  贾兴朝又说:“小鬼子败啦!咱又该有好日子过啦!过上了太平日子,咱不能忘记打鬼子的英雄。在开戏前,俺先请打鬼子的英雄上台亮亮相,他们都是黑马团白马团的英雄,都是贾寨好后生呀!”贾兴朝话音刚落,人们便兴奋地喊:“好!好哇!”
  咱三大爷向戏台两边摆摆手,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黑、二黑、春柱、金声、万斗、秋收等,从后台踩着鼓点鱼贯而出,像戏里将相出场似的。几个人都穿着贾寨为其赶做的长袍马褂,修了胡子,刮了光头,那光头剃得贼亮,在日光下闪着青光。
  有人高声吆喝:“晚上看戏不用汽灯了,贾寨弄来了恁多电灯!”
  “哈哈……”人们一阵大笑。笑过了,有老人在台下啧啧称奇,说:“真是好汉子!”孩子们争着朝前挤,“瞧,胡子队的,腰里都别着双枪,百发百准!”
  “枪呢?”
  “枪在怀里藏着,你看腰里都鼓鼓的。”
  几个人在台上站成一排,贾兴朝为他们戴大红花。那大红花挂在胸前,显得不伦不类的。有大闺女小媳妇便“嘻嘻”笑着在台下议论,眼里热热的。
  “咦!真像新郎官!”
  “可惜没有新娘!”
  “那你去呀!你往上一站不就般配了嘛!”小媳妇便羞大闺女。
  大闺女便红了脸,扭着小媳妇打。一时台下女人闹成一团,弄得净是她们的声音。这时,有人在人群中突然喊:“俺的大红花呢?”
  大家扭头一望,发现是咱四大爷贾文灿。咱四大爷站在那里,身后整整齐齐立了十几个弟兄。咱四大爷见大家都在看他,便带着人一蹦就上了戏台。咱四大爷的人穿戴十分明快,黑白相间。里头穿白绸子的内衣,外套黑缎子的汗褂。腰里扎宽牛皮带,别了两把盒子枪。咱四大爷一上台便引起了台下的一阵骚动,孩子往前挤,大闺女小媳妇往后退。咱四大爷望望贾兴朝问:“俺是不是抗日英雄?”贾兴朝望望咱二大爷和咱三大爷说:“你的确打过鬼子。”咱四大爷说:“那俺的大红花呢?”
  贾兴朝说:“不知道你们回来呀!”
  咱四大爷嘿嘿笑笑,说:“各位乡亲,刚才大家都听到了,俺也是打鬼子的,俺也该戴大红花。只是村里不知道俺回来,没有准备。好,俺大红花可以不戴,喝酒吃肉总有俺的份吧。”
  贾兴安哈哈笑了,说:“铁蛋,你别逗了,酒肉管你够。”
  台下都笑了。
  咱四大爷笑笑说:“也就俺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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