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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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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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方向,站在岸边都能被发现。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所有的荷叶和菱角都在水面上乱动。咱七姑在离桥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张保护伞。咱七姑极其小心地钻到荷叶下,再也不动了。
  风过之后,岸上的鬼子不见了目标,河水静静流淌,河面寂寞无声,荷叶托着莲子,菱角举着小花,浮萍荡着涟漪。
  三个鬼子在岸边等了一阵,不耐烦了,便向水里开了枪,子弹打在水里就像下了一阵雨。咱七姑在水里已经快憋不住了,咱七姑再也不敢露头换气了。咱七姑知道如果再换气被鬼子发现了就没命了。咱七姑不怕死,咱七姑怕死得不干净。咱七姑不想换气,可是咱七姑却管不住自己。咱七姑急了,在水里骂了自己不争气。
  其实,咱七姑不知道人为了争一口气该有多难。咱七姑为了争这一口气,在水里把裤腰带解下来把自己绑在了河底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下咱七姑终于放心了,咱七姑为了争这口气最后淹死在河里。
  咱七姑叫荷花,荷花在荷叶的保护下留下了清白。
  在鬼子走后,第一个想起咱七姑的是咱大娘玉仙。咱大娘在鬼子走后突然大喊:“救命呀,救命呀!”
  村里人问咱大娘咋回事,鬼子都走了你才喊救命。咱大娘说,快,快,俺跑回村时荷花被三个鬼子拦在了河边,俺看到荷花跳了河。
  村里人一听都往河边跑,咱三大爷贾文清和咱五大爷贾文坡跑在最前面。咱五大爷边跑边问咱大娘,从哪跳的河,从哪跳的河?咱大娘指着河哭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咱大娘跑不动了软在那里,被几个妇女架着来到河边。河边一片寂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河对岸的松树默默而立,只有树梢在摇动,好像在窃窃私语。
  咱五大爷贾文坡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接着有十几个男人一起跳了下去。大家在水中乱摸。摸了好多乌鱼、鲫鱼、泥鳅、黄鳝,就是没有摸到咱七姑荷花。
  咱大娘坐在岸边大放悲声,喊着俺不该让荷花来河边洗衣服呀,俺不该只顾自己跑不管荷花呀,俺不活啦,俺不活啦!
  咱大娘哭着便往河里爬,几个妇女连忙拉住她。咱大娘哭得满目涕泪,一头乱发。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绝望地拍打着大腿。这时的咱大娘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的形象。咱大娘继续哭诉:
  “我的天哪,我白天眼皮跳,晚上做噩梦。我就怕出事呀!越怕越有鬼呀——都怪我,都怪我呀,呜——呜——呜——”
  咱大娘在岸上哭。咱五大爷和咱三大爷带领村里人在河里捞。十几个人在水里摸了个遍,也不见踪影。水里最后只剩下咱五大爷了,他一次次扎进水里。在水里的时间越憋越长,他的脸已变得乌紫。咱五大爷和咱七姑是一个娘的,咱五大爷没有找到老婆,全靠咱七姑给他做饭洗衣,咱七姑死了咱五大爷也就没人管了。咱五大爷那天在河里摸了很多鱼,咱五大爷无论摸到了什么都愤然扔上岸,嘴里叽叽咕咕地骂。
  “日恁娘,小鬼子,你把俺荷花害了!日恁娘,小日本,你把俺荷花害了!”
  岸上一会儿便有无数的鱼在跳动和挣扎,岸边的人见了咱五大爷这样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几个长辈的就喊:“快把荷花哥拉上来,快把荷花哥拉上来,他怕是中邪了。你看他脸。”几个男人下水把咱五大爷拉上了岸。
  荷花却不见踪影。
  有人回村找来了撒网,顺着河一网一网地捞。网里又捞上来了无数的鱼,可就是不见荷花。谁也搞不明白那时候的鱼咋那么多,特别是那老乌鱼,乌黑乌黑的特别肥壮。现在你去那河里捞捞看,啥鱼也没有了。
  荷花没有摸上来,是自己上来的。漂上来已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咱五大爷在那河边守了一夜。天亮时,咱五大爷突然发现在桥不远的地方冒了一阵气泡,然后咱七姑荷花脸朝上仰面躺着就漂了起来。
  荷花漂在那里,眼还睁着。像平常我们游泳时的仰泳。其实荷花已经死了。她肚子像大皮球鼓胀着生气。咱五大爷抱着荷花就开始哭。村里人闻讯赶来,咱三大爷还牵来了一头犍牛,把咱七姑搭在牛背上在田野里散步。后来,那犍牛累得吐了白沫,可咱七姑肚里的水却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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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咱七姑之死(2)
其实咱七姑肚里没水。她那皮球一样的肚子里都是气。请来的郎中说荷花是呛死的,肺呛炸了。
  咱五大爷认为咱七姑荷花还能救活,便一个个地请医生。四乡郎中都请过来了,人家只远远地望望,摇着头就走了。村里人便来劝咱五大爷。
  “早些送荷花走,让她放心,这日本鬼子永远都抓不住她。”
  荷花后来就埋在那松树岗上。咱七姑是在太阳落山时埋的,说让咱七姑走夜路。在河边咱大娘玉仙、咱二大娘书娘、咱三大娘凤英娘还有村里人的其他女人们都哭着为咱七姑送行。河边水沫轻舔着稀泥,伴奏着女人们细细的哭泣,那哭声像风在耳边时无时有地萦绕。
  突然,一阵鞭炮声在咱三大爷贾文清手上炸响。孩子们骇得往大人裤裆里钻。咱五大爷在咱七姑荷花躺过的地方燃起了一堆纸钱。咱五大爷手里捧着一个宽边大瓷碗,碗里装着半碗棉籽油,一根灯绳搭在碗边,点着了,火苗在碗边贴着袅袅而升。咱五大爷捧着碗向上游走出百步,将碗堆在水中。油碗顺水而下,缓缓漂入河心。油灯停,咱五大爷也停,停下了咱五大爷就念念有词。
  “荷花、荷花你快走,走进龙宫喝美酒;荷花、荷花你快走,走进龙宫喝美酒!”
  油灯漂荡着,走走停停。总是被那漂浮的浮萍拦住。油灯终于漂到桥边,在荷花淹死的地方停了下来,水浪打得它晃晃悠悠的。咱五大爷贾文坡又念念有词。
  “荷花、荷花你快行,行到龙宫吃珍馐;荷花、荷花你快行,行到龙宫吃珍馐。”
  油灯在桥头犹犹豫豫地打转,细浪一阵一阵推它,水珠一滴一滴荡漾入碗内。那碗渐渐沉重。一阵风过后,火苗一闪,碗兀然没入水中,水面上顿时一片漆黑……
  咱七姑荷花死后,最伤心的是咱五大爷贾文坡。咱五大爷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不吃不喝。咱大娘玉仙来劝咱五大爷,咱五大爷问咱大娘,你当时看清害七妹的鬼子长得啥样?咱大娘说,没看清,只看到有个鬼子嘴唇上留着一撮胡子。咱五大爷说,俺一定要为七妹报仇。
  咱大娘说,七妹的仇是要报的,等恁哥回来再说。咱五大爷不说话。咱大娘所说的嘴唇上留的一撮胡子老百姓都称其“仁丹”胡子的,这种胡子应该是日本鬼子的独有,在当时的中国很时髦,不过没有流行开来。在日本鬼子投降后,这种胡子在中国基本绝迹,因为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这种胡子是一种罪恶的象征,是一种强盗的漫画像。
  

九 咱三大爷之二(1)
当时,鬼子进村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老人正靠在寨墙边说话,听到锣声说黄军(皇军)要训话,还问:“俺听说过红军,也听说过白军,这黄军(皇军)是啥军?”贾兴良说:“现在兵比老百姓都多,说不定啥时候又出来个什么颜色的兵,打来打去,都找老百姓要粮、要钱。”贾兴朝说:“黄军,听说日本鬼子就叫黄军。”大家猛一听,有些害怕。一起从寨墙边起来,见村口停了一辆大车,只有十几个穿黄军装的兵,才安静下来。
  村里人左看右看这日本鬼子和中国人没啥两样。不是红头发也不是绿眼睛,个矮。领头的嘴上胡子少,比贾文锦的差远了。军装也没贾文锦的威武,裤子又肥又大,不利索。村里人见了日本鬼子,挺失望。有人悄声说,日本鬼子不过如此。
  龟田给村里人讲了一阵大东亚共荣之类的,谁也没弄明白。后来,龟田让翻译官问:“谁是贾文清?”翻译官就把咱三大爷贾文清拉了出来。
  大家望望翻译官,都认出了是张万仓的儿子张万银。
  贾文清被拉出来站在那不出声。
  龟田望望贾文清说:“你的叫贾文清?”贾文清就木木地点了点头。龟田说:“你的,我知道,你是贾寨的保长。你的为皇军服务的,做维持会长,好处大大的。”贾文清也不明白维持会长是干啥的,站在那里脸上没表情。
  翻译官张万银对贾文清说:“皇军来之前早就把贾寨、张寨的底摸透了,你就干吧。”贾文清问:“这维持会长是干啥的?”翻译官说:“维持会长和保长没什么区别,就是让你管事,维持现状。”
  “俺不干。”
  咱三大爷的话音未落,突然河边传来几声枪响,把咱三大爷贾文清吓得一缩脖子。龟田向河边望望,嘿嘿笑笑,说不干,死了、死了的。
  枪声把咱大娘引了出来,咱大娘本来躲在人背后。咱大娘看清了龟田后,心里便生出几分鄙视来。心想,比俺男人贾文锦差远了,坐在大车上还觉不出啥,一下车就不像样子了,太矮。怪不叫小日本。常言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这不,拉出来一遛不是骡子也不是马了,只能算驴。
  咱大娘被枪声一惊不由向河边张望。孰不知龟田此刻正在人群中寻找咱大娘。龟田见了咱大娘,顿时心花怒放。龟田冲咱大娘的方向“嘿”的一声来了个鞠躬,然后龟田一挥手上了大车,做得很酷的样子。
  日本鬼子走了,咱三大爷贾文清才冲着远处的大车骂了一句,“日你娘,让俺给你当维持会长,俺不干。”
  大黑说:“还是俺哥能耐,连小日本都知道咱贾寨有个贾文清。”
  喜槐说:“你没听翻译官张万银说吗,在县里小日本就把各村的情况都摸清了。”
  贾文清道:“说得再好,俺也不能当这个维持会长!”贾文清说着头也不回地回家了。村里人目送着鬼子大车出了村,一时还没回过味来。这时,咱大娘玉仙便大喊救命,带领村里人到河边去救咱七姑。咱七姑死后没几天,鬼子又来了,像没事一样。
  鬼子再次进村和上次没有什么不同。只赶了一辆大车,只有几个兵。所不同的是,这次大胡子龟田没来,来的是翻译官张万银。
  翻译官张万银这次也没敲锣也没训话径直找到了咱三大爷贾文清。张万银对咱三大爷说,皇军请你去开会。
  咱三大爷贾文清问:“皇军为啥请俺去开会?”
  翻译官张万银说:“你是真迷瞪还是假糊涂,你是皇军指定的维持会长呀!”咱三大爷说:“俺不去,俺不当这个维持会长。”
  翻译官说,你说不当就不当啦。然后向一个鬼子叽叽咕咕说了什么。鬼子过来给咱三大爷一枪托子。说,开路、开路的。把咱三大爷带走了。鬼子带着咱三大爷走到村口,贾寨人都出来看。咱三大娘拉着咱三大爷不放。哭喊着,这为啥抓人呀?翻译官说,谁抓人了,皇军让维持会长贾文清去开会。开了会就回来。咱三大娘这才放手。
  贾寨人望着咱三大爷被带走,就在一起议论。说,这贾文清不是不当维持会长嘛,咋还是跟着走了。
  咱三大爷被带到镇上,发现各个村寨的原保长、甲长都来了。大家原来曾经在一起开过会的,这次又碰上了,是老熟人了。有人过来和咱三大爷打招呼。问,贾文清,也来开会呀?咱三大爷说,我不是来开会的,我不当小日本的维持会长。打招呼的一听这话,脸都白了,说你声音小点,是要掉脑袋的。
  咱三大爷把头一梗说,掉脑袋也不干,当日本人维持会长就是当汉奸。认识咱三大爷的人听他这样说,连忙向一边躲。咱三大爷冷眼望望那些人,满脸的不屑。心里说,都这样中国不亡才怪了。当了亡国奴了还不觉得。咱三大爷就那样站着与所有人都有了距离。有人喊开会了,开会了。咱三大爷还是不进去。
  龟田走出办公室,身后跟着翻译官张万银。龟田走到会议室门前,见了咱三大爷笑了,走到咱三大爷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开会的、开会的干活。
  咱三大爷望望龟田说,俺不当维持会长,俺不开会。龟田望望翻译官让张万银翻译,张万银说贾文清不愿意当维持会长。
  龟田脸就拉下来了。龟田向会议室里望望,然后一甩头示意翻译官把咱三大爷带到办公室。翻译官望望咱三大爷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三大爷说,俺不会喝酒。翻译官张万银冷笑一下,推了咱三大爷一把,说走吧,去龟田队长的办公室。咱三大爷问,干啥?翻译官说,谁知道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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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咱三大爷之二(2)
咱三大爷被带到龟田办公室,龟田问:“你的,是国民党的?”
  咱三大爷摇了摇头。
  龟田又问:“你的,是共产党?”
  贾文清又摇了摇头。
  龟田望望翻译官张万银,问:“中国还有什么党?”
  翻译官摇摇头说:“我没听说还有什么党。”
  龟田说:“贾文清的,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的。你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你为什么不和大日本皇军合作?”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俺是中国人。”
  龟田哈哈大笑,指指翻译官又指指会议室说:“他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和日本人是一家,我们都是大东亚人,我们来到中国是为了让中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咱三大爷说:“你们是来杀人放火的。”
  龟田说,皇军到你们村杀人、放火的没有。张寨和贾寨的都是良民的,皇军杀人放火的不要。咱三大爷说,你们在我们村不杀人放火不等于在别的村不杀人放火;你们现在到我们村不杀人放火不等于将来到我们村不杀人放火。你们第一次去我们村就逼死了俺妹子。
  龟田听咱三大爷这么说,就问翻译官张万银,贾文清的妹子是怎么死的?张万银就和龟田耳语,说贾文清的妹子就是那个跳河的花姑娘。龟田又哈哈大笑起来,龟田拍着咱三大爷的肩说,这是误会,你的妹妹掉进河里了,皇军是要救你的妹妹。
  咱三大爷气愤地说,你们真不是人,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还不承认。咱三大爷贾文清当年算是骂到点子上了,如果他能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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