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丛林的火车- 第14部分

　　我们现在学的最难的是英文，我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也不敢问她，他很严厉，经常发脾气，说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学生拖累了整个班的成绩。

　　爸爸最近心情也不好，有时会在电话里和人吵架，吵完就喝酒，我晚上睡不着觉。

　　你们好吗？枫哥哥？现在你们在忙什么吧？

　　春天到了，可是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天气暖了一些。我想现在家乡一定是热闹非凡的吧？因为大家又开始忙碌开了，真好啊！这样一年一年，永远都不用分开。我想让爸爸带我回去看看，可是他说我不能请假，要不然跟不上成绩，他自己也没有空，有时一两天不回来。

　　我真想回去种那些菜园啊，现在它们还长着东西吗？

　　最近我们可能要迁居，爸爸说还不确定要搬到哪里？所以又不能固定地址了，信封上写的这个地址是现在的，可惜我刚知道又要走了，真不好啊！要是不搬的话你就可以写信给我了，是吗？枫哥哥。你会给我写信吗？枫哥哥？

　　我好想收到你的信啊！可是我知道家里那里寄信很难，所以你不要写哦，况且我又可能收不到。

　　我又想起奶奶了，我一直想知道她的身体好不好，现在还生病吗？还有桑太太他们。可惜没有人和我说话，所以我写了好多的日记，要是有一天我们能够再见面多好啊！我一定会给我的日记给你们看的，我好想念你们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正在上课！呵呵，我怕又被老师抓住了，所以先写到这里吧，晚上有时间可能再继续写。

　　……

　　嗯，枫哥哥，我又接着给你写信了。不知道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时间呢？阳光明媚还是夜色饶人？我写这封信却用了好长时间啊。

　　告诉你一件奇事！今晚爸爸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我们一起吃饭。爸爸还让我叫她妈妈！我不敢叫。她笑着说：“叫阿姨就好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敢叫。她很漂亮，可我很怕她。

　　现在他们正在外面客厅里说话呢！

　　夜深了，我想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以后再给你们写吧！好，再见枫哥哥，奶奶。

　　祝你们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2007年3月14日

　　叶小衫

　　（附：这是我的一张照片，花园下面的一个大姐姐给我照的。）

　　林枫抽出照片一看，果然是一张叶小衫的照片。她长高了一些，穿着明媚的校服，站在一幢高大的楼房前面宽敞的广场上，四周有环绕的花圃，身后是一个喷泉。她静静地立着，站的有些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傍晚，阿保老头和桑太太终于回来了！看见林枫很是高兴，问他来这干什么？林枫说奶奶做了糯米饭要他送来给他们，阿保老头和桑太太听了很感动。说他们今天正好到县里办理赔偿金的事情，好在钱终于领到了。林枫祝贺他们，阿保老头伤感地说：“唉，这样我们也该离去了，回西藏去了……”桑太太突然说：“哎，你这林小子也真是的！来了不见人也不懂的先回去，硬要等到人回来。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傻小子啊？”说得林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阿保老头还想留林枫吃饭，但林枫说时间不早了，自己还要赶回去，他们也就不好留了。走时不停地交代林枫一定要向奶奶问好，说走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到家里告别去。林枫也一一地答应着。

　　晚上回到家，把叶小衫的信给奶奶看了。奶奶看到最后，气的两手发抖，嘴里叨念着“畜生，臭小子……”之类的词语，之后又念着“乖孙女、可怜……”等。林枫又告诉她阿保老头和桑太太的事，她叹了几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做完家务睡觉去了。林枫却思绪万千。

　　接下来，是一个寂寞的夏天。随着天气的渐渐回暖到炎热，奶奶的病情也又开始有些恶化起来。其中有两件事是值得一说的。一件是阿保老头和桑太太的告别，有一天一大早他们就到了，两方见面，各自寒暄，言及离别都不禁有些伤感。奶奶身体不适，但扔坚持要送到山外，过了丛林，又说一定要送到车站不可。其间正经过木桑农场故地，相望皆不能自已，老泪纵横。

　　到了车站，依依不舍之后，一声汽笛长啸下，各自忙乱地上车去了。临别间奶奶拿出一包红纸包好的东西硬塞给桑太太，阿保老头看见了惊讶地推脱着说：“万万不能收！我们不缺这个啊！”桑太太也奋力地想还给奶奶，怎奈火车已经开动，奶奶举起老手，挥泪告别，林枫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第二件事是叶小衫的最后一封信，这是直到盛夏之时才来的。期间木桑农场早已被夷为平地，运来许多沙土，奇石，景观，一个宏大的娱乐广场已然初现模型：伐青木以为阳伞，引山水为喷泉……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

　　奶奶的病情却日渐地恶化，咳嗽时又出现了血迹！林枫心情大为沮丧，每日奔波于丛林与集市之间，寻医问药，皆不得好转。叶小衫的这封简短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奶奶，枫哥哥：

　　我们现在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知道还在不在西宁？这是一个老房子。爸爸说明天要到南方去了，这几天他整天喝得酩酊大醉，我不敢和他说话。

　　枫哥哥，奶奶，你们好吗？我好想回去啊！你们可以到西宁来找我吗？这里好孤单。上次桑太太给我的那个手镯我弄丢了，前天晚上搬家的时候我放在书包里的，可是结果爸爸没有让我带上书包！现在我想回去要，可他大发雷霆，我不敢再说了。我好后悔我没有一直戴在手上啊！

　　可是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不知道会到哪里去？我们还可以见面吗？明天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寄出这封信。

　　你们大家都还好吗？我要到南方去了。

　　再见了，枫哥哥，奶奶，还有桑太太和阿保老头。

　　祝你们天天快乐！永远开心！

　　2007年8月4日

　　叶小衫

　　从这一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有叶小衫的消息了。我们的故事也该转入到下一个章节中去了。尽管这其中还有很长的一段时期，在这个时期中，林枫也写过几封信按照上一封信信封上的地址寄了出去，但始终没有回音。奶奶的病情也日渐地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这一年的冬天来临。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我们知道了另一个故事。　。　想看书来

第七章　故事1989—1995
且说这一年的冬天也和前一年一样，来的特别的早，并且有比去年更加寒冷的迹象。晚上一直风声呼啸，白天大雪飘飘，空气阴霾。站在林枫家木屋门前的走廊上往远处望去，可以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山，绵延着。每天午后和傍晚，有两次火车经过，发出尖利的长鸣，夹在雪中穿过寂寞的丛林，隐约地传来，在这孤独的世界中留下一点痕迹，仿佛以此证明：在这个地方，仍有生命在活着。

　　林枫除了每天冒着大雪外出买药外，还要到山上原来人家伐木的地方——也就是原来的杉树林和枫树林拣些遗留的干枯柴和，晚上在屋子里小心翼翼地烘成碳，烧水、煮饭、给奶奶煎药，每晚都弄到深夜才得入睡。夜里又常睡梦不安，隐约地看见白天里自己拣柴禾的地方又长出了葱茏的树，又到了春天，自己和叶小衫还有奶奶又在一起采枫叶，有时还梦见和叶小衫一起看见的那只刨食的小野猪，两人一起牵着手奔跑着。

　　突然噩梦醒来，满身是汗，听见外面风雪呼啸。

　　有一晚，林枫正在床前给奶奶煎药的时候，奶奶在一旁咳嗽得厉害，手绢上都是暗红的血。林枫心急如焚，一边煎药一边泪水刷刷地往下流，此时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孤单。想起叶小衫、阿保老头、桑太太、小石头……泪水更加止不住。药煎好了，小心翼翼地捧到奶奶床前，喂了两口，奶奶稍稍平静了一些，可是抓着他的手有些颤抖，强忍着笑了一下，说：“唉，苦命的孩子，奶奶这辈子没有带好你们，都让你们受苦啦！”林枫抽泣着不说话，久了，擦去黑暗中的泪水坚强地说：“奶奶，您别担心，我们会好的！这个冬天过了您的病就又会好了，到时候我们去西宁找小衫回来，我们会好的！”奶奶听了，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平静地说：“林枫，你是不是喜欢小衫？……”

　　“嗯！”林枫坚定地回答道。

　　“嘿……嘿……傻孩子，奶奶说的是‘爱’啊！”

　　“什么？”林枫惊讶地抬起了头。

　　“唉……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奶奶知道……你从小到大只和小衫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相处过，小衫也是一样……你们虽然年纪都还小，可是都很懂事，奶奶也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啊。唉，可是……”奶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你们是兄妹啊！”说着，仰天轻轻一声叹息，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一丝久远的悲戚。

　　“我知道。”林枫微微地说，一边往奶奶嘴里喂药。

　　“可是，林枫，我说的是‘亲妹妹’啊！”奶奶似乎是积聚了所有力气说的。

　　“啊？”林枫又一次惊讶地抬起头来，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说……叶小衫是你的亲妹妹啊！”奶奶再一次强调说。

　　“什么！”林枫突然惊愕地站起来！这一次，他手中的碗在面前颤抖了一会儿，掉到了地上。药水洒落一地。他木讷地站着，双眼睁大，眼珠里闪烁着犹疑的光。脸侧仰着，微微的暗光，勾出俊美的轮廓，衬托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波澜。

　　“咳，咳……咳……”奶奶又咳嗽起来了。林枫似乎惊醒过来，带着错乱再次伏到奶奶床前，奶奶咳了几声，林枫又倒了一碗药水来，默默地喂了几口，奶奶平静地说：“林枫啊……你从床底把那个大箱子拖出来……”林枫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蹲下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口老旧的大箱子，红色的木做的，沿边钉着铁皮，可见当年做的也算十分的精致。奶奶说：“你把它打开吧……”林枫从奶奶颤抖的手里接过钥匙，慢慢地打开了箱子，里面有许多零碎的东西，奶奶说：“你把那个铁盒子拿出来……”林枫翻开衣物，果然有一个精致的红色铁盒子，打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颤动的火光中，依稀可见一张俊秀的脸，留着及肩短发，穿一件单薄的灰色外套，里面是一件接白衬衫，戴着眼镜，微微的笑意从嘴角间荡漾开去。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是你的妈妈……”奶奶微弱地说。

　　“额？……”林枫抬起头来，看着奶奶。

　　“她很漂亮，是吗？嘿……”奶奶欣慰道。

　　林枫低头再看那张照片，她温和的脸就在眼前，仿佛也在看着自己。林枫禁不住笑了一下。看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薄薄的枫叶，拿起来，举在面前，火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的火红，甚至仿佛给这个寒冷的夜晚增加了一丝暖意。

　　看着看着，眼眶里又不禁湿润了一些。心中的波澜也平静了不少。

　　“林枫啊，你坐好了，奶奶给你讲讲这些故事吧。”

　　林枫把火盆移近了一些，空气顿时也暖了不少。奶奶开始讲了：

　　“她是北京人，你爸爸名字叫林海川，　87年的时候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那年他才十九岁啊，你现在有的那一本诗集，就是那一年一个朋友送给他的，那时他们在青海湖认识，他还带他来过家里做客。啊，那时候家里还住在外面呢。”

　　“你爸爸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大家都觉得很荣耀，都说是你爷爷这么多年来植树造林积的福呢，嘿嘿……咳，咳……”

　　“奶奶，您慢点……”林枫心疼地握住奶奶的手，帮她把被子盖好。奶奶半躺着坐在床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唉，可是没想到，两年以后，也就是他正在念大二的那一年，89年夏，你爸爸突然跑回来，说书不能再念下去了。我们问他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说……由于当时他还带着你妈妈一起回来，村里的人都说，是你爸爸在外面谈了恋爱，被学校开除啦！或者有的说，是因为他恋爱想结婚，所以弃了学，甘愿回来做个农民……总之，当时村子里以及附近村庄都弄得沸沸扬扬，风言风语。当时我们面对的压力都很大。你叔叔又整天在外面学校里喝酒打架，村里的人对此意见非常大。……好在你爷爷年轻时种了这一大片林子。我和你爷爷当时也准备到了退休的年龄，所以我们干脆提前退了休，搬到这丛林里来做了房子，定居下来了。”

　　“你父亲和你母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了婚的。当时已经是91年的春天，外面的风波已经平息了一些，可我们也只是简单的办了一点喜酒。是你爸妈的意思，他们都说不喜欢声张。”

　　“后来第二年的春天你母亲就怀了你，给家里曾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我和你爷爷都是领有退休金的，你爸妈又都很勤奋，所以生活过的也很不错……甚至还有人夸你妈说：‘外地来的姑娘多勤奋呢’！嘿……当时我们也只是知道她是北京人，姓‘曾’。……这样罢了，他们不愿多说，我们也没有多问……”

　　“可是这一年的夏天，你爸爸就被捕了！”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安局的人只说有些事需要了解情况。但后来便没有再回来过。我们四处找关系，可是都没有用，说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听说是在北京犯了什么事。当时你妈妈正在怀你，她终日以泪洗面，我们也不好追问她，唉，其实她也是命苦的一个女孩儿……”

　　“后来我爸爸怎么样了？”林枫焦急地问。

　　“我们也没有什么消息……一直说押在牢里，但也不让探监。我们得不到任何一点情况！后来你妈妈在当年秋天末生下了你。她一个人在枫树林的时候生下的，当时大家都很惊讶，她生完你后自己抱着你回家来的，她说在枫树林里生的，所以就叫你‘林枫’吧，大家都觉得很好。我们想带着你去见你爸爸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