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鬼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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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鬼与人间-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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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女》展示了精神恋爱执着终生,《娇娜》讴歌了精神恋爱的舍生忘死,《宦娘》描绘了精神恋爱的意荡神驰,皆如诗,如梦,如梵音阵阵,如雅乐袅袅。《聊斋志异》其他许多作品中,也强调精神生活在爱情中相对独立和相当重要的地位。连琐是九泉荒野的女鬼,她同杨于畏之恋,始之于二人对诗词的热爱,连琐自称“夜台枯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欢,促人寿数”,两人共谈诗文,剪烛西窗,如得良友,连琐又使杨治棋枰,购琵琶,每夜教杨手谈,挑弄弦索,作“蕉窗零雨”之曲,“晓苑莺声”之调,二人欢同鱼水,虽“不及乱”却情逾张敞画眉。女鬼梅女因生前蒙冤,遇封云亭后,既不愿以阴冥之气促人寿数,又要保存清白之身以涤生前之垢,便与封云亭行深闺之雅戏,二人促膝戟指,交线为戏,变幻无穷。梅女又叠掌为封按摩,手所经,骨若醉,体畅舒不可言。这类深闺绝技对于恋人,起到了不亚“为欢”之用……这类描写,都尽力强调天使般的纯洁,使男女主人公在精神享受的云中畅游,较之晚明以来《金瓶梅》中强调感官享受,色欲横流,不堪入目的情爱描写,确有雅俗之别,高下之分。
  

涤荡灵魂的清泉
聊斋中纷至沓来的仙女,虽然大多不再骑飞龙、驾鸾凤、食灵芝,而像凡俗的贤妻良母,但她们身上所特有的高洁品格陶冶着凡间男子,使他们脱胎换骨。
  《云萝公主》中,仙女谪凡,到安大业家后,给安大业提供两个选择:“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笫之欢,可六年谐合耳。”30和6的比例,巧妙地画出了精神恋爱同肉欲持久性的不同,这是对安大业品格的考验,安未能免俗,选择了后者,公主只好默然。然而公主仍然尽力让他们的婚姻生活洋溢着静谧气息,她置棋枰、酒具,无繁言,无响笑,厚重静默,端庄安雅,让安生过着清静淡泊的生涯。云萝公主归宁天宫时,安大业在乡试中取胜。喜悦地告诉归来的云萝公主,公主却愀然曰:“乌用是倘来者为!无足荣辱,止折人寿数耳。三日不见,入俗幛又深一层矣。”安生由此不复进取。“乌用是倘来者为”用了《庄子?缮性》:“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倘来,寄者也。”云萝公主不唯视功名富贵如浮云,且认为折人寿数。安生听云萝公主之言,从此息功名之念,闭门读书,隐声匿迹,不求炫露。
  《翩翩》中与仙女结合的罗子浮,本来是一个浮浪子弟,又是个在红尘中彻底失败者。他14岁即作狭邪游,居娼家,黄金荡尽,身生恶疮;被娼家逐出,沦为乞丐,败絮脓秽,遇仙女翩翩。翩翩命罗子浮浴于清溪,洗好恶疮,又用芭蕉叶为他制成绿锦的衣服,两人遂相欢爱。罗子浮轻薄之性难改,在翩翩女友花城来访时,见花城便心生亵念,借酒宴调戏,仙女遂以神奇法术给以警惩:“生视之,(花城)年廿有三四,绰有余妍。心好之,剥果误落案下,俯假拾果,阴捻翘凤;花城他顾而笑,若不知者。生方怳然神夺,顿觉袍裤无温;自顾所服,悉成秋叶。危坐移时,渐变如故。窃幸二女之弗见也。少顷,酬酢间,又以指搔纤掌。城坦然笑谑,殊不觉知,突突怔忡间,衣已化叶,移时始复变。由是惭颜息虑,不敢妄想。”浪荡子故态复萌,则所服尽成秋叶,浪荡子收敛邪念,则秋叶仍成锦服。这个情节的道德劝诫意义,巧妙而隽永。罗子浮这个浪荡子就是在光明洞彻的山洞中,饮山泉食山葩衣蕉叶,用大自然纯净的雨露花木,涤净了他从红尘中带来的种种恶习,处于太虚之中,白云出没的世外桃源,视世俗一切功名利禄、逸乐享受为浮云,得到了道德升华。篇中写道,翩翩生一聪慧过人的男孩,在洞中取山叶写书教儿读,儿慧极,翩翩曰:“此儿福相,放教入尘寰,无忧至台阁。”儿有台阁之才,母却仍然不使履仕途。翩翩在儿子成亲时扣钗而歌:“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甘于茅屋菜羹,太和颐养,宁愿过飘然世外、虚静如古井水的生活。罗子浮通过与仙女翩翩的爱情生活,濯去尘滓,完全变成了一个新人,一个不再庸俗,不再淫荡,不再汲汲于富贵的人。
  《仙人岛》中,才子王勉在仙女那儿受的教益,令人喷饭又耐人寻味。王勉其人,在进入仙界时,因有才名,骄傲自大,又善诮骂,轻薄可厌。他遇一仙道,对他以忠言相劝:“子相极贵,然被‘轻薄孽’折除几尽矣。”用法术送他进入仙境。王勉见跨龙乘凤的仙人,听柔可荡魄的仙乐,涉想尤劳,却又自恃才高,拾青紫如草芥,富贵后何求不得;其思绪在天外仙游与红尘富贵间回荡,道士为帮其拔出恶浊,又以仙术将他送至仙人岛上。在仙人岛上,王勉被仙人招为贵婿,这桩仙眷终于将这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凡俗才子稍稍改变得像个人样儿了。要言之,其一,王勉自以为才学过人,大加炫耀,在才女芳云、绿云面前,出尽洋相。仙人宴请王勉,客气地说他“宿构必富”,王即慨然诵近体诗,其中有两句:“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使块垒消”。芳云马上挖苦上句为“孙行者离火云洞”(烧掉了身上的猴毛),下句为“猪八戒过子母河”(吃了水怀孕,必须再求落胎泉水)。王勉述其水鸟诗“潴头鸣格磔”,又被芳云巧对“狗腚响绷巴”。王勉自以为世外人不懂八股文,便诵其所谓闱中冠军作“孝哉闵子蹇”,年方十二三的绿云接口即指出“圣人无字门人者”的要害。王勉不知趣,复诵其文艺,并炫耀宗师评语“字字痛切”、“羯鼓一挝,则万花齐落”,被二才女讥为“字字痛”、“不通又不通”。王勉以才名自诩,目中实无千古,不想在两位少女面前出尽洋相。等他与芳云结婚入洞房,才发现芳云房中,靡书不有,向芳云略致问询,则问一答十,王勉只好叹自己为井底之蛙,还被芳云劝作:“从此不作诗,亦藏拙之一道也。”中原才子王勉终于在同仙女的婚姻中,认识了他在人世不曾认识的真理,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道了傲不可长,志不可满,学得了谦尊而光、温温恭人。其二,王勉在男女关系上也是一个少所见多所怪的井蛙。他跌落仙人岛时,为仙女侍婢采莲人明珰所救,便得意地许愿:“我中原才子,偶遭狼狈,过此图以身报。”与芳云结婚后,仍不忘明珰,芳云相劝,他以为芳云嫉妒,在芳云外出时,急引明珰,绸缪备至,结果闹得前阴尽肿,不得不求芳云救治。王勉私明珰的喜剧性情节,是对其不忠于爱情的警示。其三,王勉虽已成仙,仍怀归志,芳云怜其父老,同归故里。待回乡后,知王勉母、妻已故,老父尚存,儿子成了赌徒,祖孙二人无家可归。王勉初归时,功名之念尚萦于怀,睹此家变,顿悟富贵同于空花。其功名之心恍然梦醒,这也是“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变化给凡俗人的启迪。进入仙人岛时为名缰利索所捆,为红尘享受迷离,自大狂妄,经得仙女点拨,如醍醐灌顶,迷途而返。倘若王勉不进入仙人岛,而在红尘中按“中原才子”之路走下去,其人生道路,岂不要成为《续黄粱》中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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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二三其德者的惩戒(1)
聊斋的作者赞赏用情专一,欣赏魂魄相从,鄙夷朝三暮四、始乱终弃,对爱情生活中二三其德的儇薄子大抵给以严厉惩罚。
  《凤阳士人》中写的虽然是梦境,却活画出一个轻薄士子的形象。士人负笈远游,其妻翘盼綦切,离思萦怀而为丽者引入梦中。士子与妻子久别,并不寒暄一语,却对丽者屡以游词相挑。继之离席而去与丽者幽会:“断云零雨之声,隐约可闻。”与妻素常猥亵之状,尽情倾吐。见异思迁的无情之状,使得妻子手颤心摇,恨不能窜沟渠以死。其妻弟忿不过,举如斗巨石击之,士人脑浆迸裂。《凤阳士人》写的虽然是梦,反映的却是真实的人生:做妻子的守于闺中,思念久别的丈夫,丈夫却在外边寻花问柳,早已变心。此类情境在那个时代比比皆是,为官的丈夫置妾侍于官衙,经商的丈夫买外室于商埠,应考的丈夫作平康之游。《凤阳士人》中不过是借梦境做了漫画式的描写,借梦境给了大快人心的惩戒。
  《姚安》中写临洮姚安听说美女绿娥择偶时告诉人说:“门族风采必如姚某始字之。”便丧心病狂地在妻子窥井时挤堕之。娶进绿娥后,因为绿娥貎美而惧怕她有桑中之游,闭户相守,神经质到可笑的地步:“女欲归宁,则以两肘支袍,覆翼以出,入舆封志,而后驰随其后,越宿,促与俱归。”每次离家必锁绿娥在户,归家时开锁启户,还恐有响声,以察是否有奸夫。结果,绿娥昼寝畏冷,覆貂帽而睡,被姚安认为是男子,误杀之。报官后破产赎身而不得死。从此精神恍惚,最终贫无立锥之地而死。“异史氏曰”:“爱新而杀其旧。忍乎哉?人止知新鬼为厉,而不知故鬼之夺其魄也。”姚安杀妻娶绿娥,妻之鬼祟之,使之疑神疑鬼,终于误杀绿娥,绿娥之鬼又屡屡用“猥亵榻上”,“淫溺之声,亵不可言”刺激之,姚安可以用金钱买通官府,逃脱杀人之罪,却终于逃脱不了良心的惩罚。
  《武孝廉》中的石某是个人一阔脸就变的负心汉。他在困窘患病中遇一丰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妇饵以药石,供以甘旨,殷勤过于夫妇。石某本已魂游墟墓,妇用金丹使他起死回生。病好后,妇曰:“妾茕独无依,如不以色衰见憎,愿侍巾栉。”此时石某三十余,妇四十余,本非良侣,但石某于困顿中,喜惬过望而相燕好。他利用妇人金银赴都夤缘,求得官职后,马上嫌弃妇人年老而另娶,妇致信,石竟不理,妇自往归石,石不纳,妇自至官衙,痛斥石某:“薄情郎,安乐耶?试思富若贵何所自来?我与汝情分不薄,即欲置婢妾,相谋何害?”此妇自知年纪已老,只要嫡妻名分。三餐饭后,掩闼早眠,并不问良人夜宿何所,连石某继娶的王氏都敬之,如事姑嫜。石某受过妇恩,又有夫妇之义,却不思恩情,必欲除之而后快。一夕,王氏与妇对饮,妇醉而化为狐,王氏怜之,覆以锦褥,石某归来欲杀之,王氏劝:“既狐,何负于君?”石不听。急觅佩刀,狐妇已醒,大骂石某虺蜮之行、豺狼之心,收回救命金丹,石某旧病复发,半岁而卒。《武孝廉》开首写石某受狐妇救命之恩,洒泣矢盟,誓不相忘,结尾写石某因负狐妇,嗽血不止而死,两相对照,发人深思。
  《丑狐》和《毛狐》用诙谐之笔,铺排两个有趣的故事。《丑狐》中,穆生穷得冬无絮衣,一位衣服炫丽而颜色黑丑的狐仙来自荐:“聊与君共温冷榻耳。”穆生嫌她丑,惧她乃狐,大号,狐女出银元宝,穆生见钱眼开,留丑狐同榻,穆妻以银市软帛为之缝纫卧具,狐女自此至无虚夕,每去必有馈赠,穆生由此屋庐一新,衣必锦绣。穆生家境一变,便厌恶丑狐,请道士驱狐,结果,道士反被割去一耳。丑狐抱一猫首猧尾怪兽,命之噬穆生足,命“所有金珠,尽出勿隐”。穆生田产鬻尽,丫鬟卖掉,茅舍依旧,褴褛如昔,还被怪兽咬去两个脚指头!《毛狐》中的马天荣是个庸俗而不自量力的角色,他结识了“致亦风流”的狐女,不珍视二人的恩爱,反而鄙视狐女非天姿国色,并伸手向狐女要银子,狐女巧施计谋,让他欢天喜地得到白金二锭,变成一咬即断的锡块,并帮他娶进一个胸背皆驼、项缩如龟、脚大尺余的丑妇。《毛狐》中的狐女对异想天开的马天荣说:“吾等皆随人现化。子且无一金之福,落雁沉鱼,何能消受?以我蠢陋,固不足以奉上流,然较之大足驼背者,即为国色。”从这段调侃之语我们可以了悟到:聊斋中那些天姿国色的狐女、仙女来人间与凡俗男子遇合,是这些男子数世修行的结果。《丑狐》和《毛狐》中的狐女皆不是天姿国色,而正是她们的“黑丑”、“细毛遍体”考验着男主角的品格,让他们露出不自量力、爱财爱色的面目来。
  

对二三其德者的惩戒(2)
《韦公子》中对放纵好色者的鞭挞,更具备震撼人心的道德力量。韦公子好色,家中婢妇有色者,无不私。又载金数千,欲尽览天下名妓,他在叔父严厉监督下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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