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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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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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同胞的生命财产于不顾,侈言抗战。这是一种不负责任!日本是个军事强国,中国是个贫病交加的弱国,能抗得住、战得过吗?淞沪抗战、南京抗战,打的结果又是如何?只是造成了无谓的牺牲。蒋介石在所谓‘焦土抗战’的口号下,把人民和土地丢弃,为日本人占领,自己却龟缩到四川去了,中国成了一盘散沙。值此民族危难之际,汪委员长力排众议、甘赴国难,以至诚恻怛之精神,舍身救世之素养,站出来领导‘和运’,还都南京,致力于中日全面和平,以谋中国之复兴,东亚之解放。不久前,日本政府主动放弃在华租界,撤消治外法权,这正是‘和运’之成果!这次南通清乡,李省长职掌军政之大权,一俟清乡完成,一切事业都由中国人自主,日本人不再过问。这是用和平之手段,达到武力所难达到之目的,最终把日本人请出去。我感谢同志们,甘冒陈腐之偏见,甘作名誉之牺牲,投身到这一伟大事业中来……”

  白云森是个演说家。时隔半个多世纪,南通的老人们提起白云森都感叹:这家伙,能耐在嘴上,张口吐莲花,能把石头狮子说动了心!父亲还是个少年时也曾被拉去听过他的演讲,那一回白云森口若悬河地一气喷泻了三个多钟头。明知他兜售的全是些骗人的鬼话,我父亲说他们还是被吸引住了。三个多钟头白云森没显得累听众们也没感觉厌。

  我这样写绝对没有为汉奸涂脂抹粉的意思,事实毕竟是事实,否则他不可能迷惑那么多的青年人。把历史的色彩看得太单调是一种无知和天真。众所周知希特勒就是个天才演说家,中国的大汉奸周佛海也同样是很有些演讲才华的。

  首期政工团培训班二百余人,大多数是青年学生。有为生活所迫前来挣钱糊口的,有利欲熏心企图混个一官半职的,也有被白云森所惑以为“和运”是中国唯一出路的……男团员占了绝大多数,女团员三十多人。

  三十多人中有张玉晨和吴秀云。她们参加政工团和白云森无关,是地下党组织的派遣。张玉晨不想接受这任务但组织上布置了这任务她不能不接受,冯唯世的指示不容置疑:“我们开展反清乡斗争,必须随时掌握、了解敌人的动向。派你们打入政工团,这也是党对你们的一场考验!”

  确实是考验。跨进了政工团张玉晨感觉象是踏进了烂泥潭,四周一片臭哄哄熏得她一鼻子的怪味儿,擤也擤不干净。

  三十多个女团员中,伪职人员的家眷姐妹占了十几个,“街姐儿”有七八个,剩下的便是些苦无出路、挣钱糊口的穷学生。白云森公开许过愿:清乡结束后,凡政工团员都要委以重任。于是一些待字闺中的女团员广结善缘普施甘霖,心存在男团员中物色一个如意郎君的指望。有个十四岁便开始当船娘陪客人的街姐儿干脆大开杀戒,变“同志”为“同房”,三天两天换一个“童子鸡”尝新鲜。白云森倡导“生活自由”对这种事不予过问,政工团一片乌烟瘴气。

  鹤立鸡群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张玉晨,一个叫范彩云。

  张玉晨不想进政工团进了政工团感觉很别扭,常常挂一脸冷冷的霜。几个男团员悄悄打赌,说是谁要是能一亲冷美人芳泽大家贺他一桌酒席。有个名叫林辅中的家伙原为中央大学学生,自称“情场百胜将”,很想在同伴们面前显一手。连续十多天天天给张玉晨送一束花,随后又邀张玉晨看戏看电影。张玉晨开始没当一回事,看他能说会道很想借此机会拉他一把。林辅中得寸进尺以为张玉晨芳心萌动,竟试图强吻张玉晨。没想惹得张玉晨勃然大怒“啪”地一巴掌打得他肿了半个脸。弄得林辅中好些天灰溜溜,众人都笑他打雁让雁啄了眼摸鱼让鱼咬了蛋想一亲芳泽结果却亲了五指山。

  白云森出生于破落地主家庭。日本鬼子上岸之前他一直感觉郁郁不得志,于是认定寒门出俊杰。他很器重张玉晨,以为这姑娘与众不同堪以造就。谁想张玉晨却不领情,让她演讲她不登台,让她带队她不上街,集体活动也常常告假。白云森不知道她是共产党员却也能感觉她并不是真心参加“和运”。后来听说张玉晨是潘怀宇未过门的儿媳妇,也就不加理会了。他替张玉晨可惜,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眼睛里只有钱!潘怀宇他是认识的,一个脑满肠肥的肉头商人而已。潘怀宇的儿子谅也强不了哪儿去,国难当头竟跑去做生意了!人世间的婚姻真是有些莫名其妙,聪明绝顶的学者教授娶了胸无点墨的旧式女人,激情如注的诗人作家娶了愚蠢浅薄的女演员女戏子,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如汪委员长,竟会娶了陈壁君这衣冠不整歇斯底里的蛮婆娘!

  丢开张玉晨,范彩云闯入他的视线里。他选拔她当了政工团的副指导员。

  我读过几篇反映南通反清乡斗争的*,文章里提到“范彩云”这个人,无一例外都把她说成是奸诈阴险、毒如蛇蝎的女汉奸、女特务,甚至把她描绘成南通的“川岛芳子”。我以为这是夸大其辞了。

  范彩云和我姑妈张玉晨性格相近。同属于那种不苟言笑富有主见勇于献身的女中豪杰。她们的区别在于选择了不同的路。

  民国二十一年春,南通发生过一起官商勾结的贪污案,牵涉到不少头面人物。国民党中央监察大员蒋经国蒋太子亲自下令,严加惩处,地方当局却官官相护,最后只拉出个姓范的科长充当了替罪羊,关进监狱不久该科长就相当可疑地病死了。

  范彩云就是这个倒霉鬼的大女儿。父亲入狱时她才十二岁。为替父亲伸冤她随母亲东奔西走告了四五年的状,结果却是泥牛入海,家产也折腾得一干二净。因了这段私仇家恨她对国民党政府存了一肚子的怨愤。汪精卫“还都南京”后,大力推行“新国*动”,口口声声要“以三*义为主义”、“清除贪官污吏弊绝风清”。这些官样文章原本骗不了人范彩云却信以为真,认定汪精卫是中国之救星,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把上海的租界统统交还给南京伪政府,汪精卫差不多也就成了沦陷区人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了。范彩云更是不例外,真心不儿地“誓以至诚接受最高领袖之指导”。她参加“和平运动”出于自愿,也坚信这条路是中国唯一的出路。

  范彩云看不起别的女团员,但对张玉晨很有好感。在她看来张玉晨和她同属于女政工团员中的姣姣者,而且张玉晨身边总也围着七八个人。这些人跟那些醉生梦死的家伙不同都比较规矩自律,她以为抓住了张玉晨也就抓住了这一批人。

  我相信她不止一次地和张玉晨作过交谈:

  “张玉晨同志,我们政工团肩挑着政治清乡的历史重任。希望你对我们团的肃正思想和组织发展多出点力!”

  “范副指导,这你是高抬我了!我能管好我自己就不错了!”

  “这不成,我知道你有能力,也有志向。为和平大业奋斗,单是洁身自好不行。我们要影响、带动其他同志,把我们政工团各项工作搞好。你想想,这些同志成天嘻嘻哈哈打情骂俏,能完成汪委员长交待的政治清乡的重任吗?清乡斗争,任重道远……”

  “行了行了,范副指导,我可不想挑什么重担。要不是独自待家里无聊透顶,我还真不想来这儿混日子……”

  “张玉晨同志,我可是把你当作知心朋友,希望你和我同心同德。你说真心话,对和平运动是怎么看的?”

  “和平当然好啦!那年日本人的飞机撂炸弹,吓得我一个多月没敢出门。”

  “你别老记着日本人飞机撂炸弹!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受尽了西方列强的欺负。不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我们中国在世界上永远也没有地位。没听汪委员长的讲话吗?立国有四大要素:‘富、强、大、众’,日本人占了富和强,中国占了大和众,中日两国携起手来……”

  “照你这么说,中国要和日本国合并?”

  “瞎说!等到建立大东亚新秩序,我们就把日本人请出去,中国的事由我们自己做主,自己管理,走‘明治维新’的路……”

  任凭范彩云怎么启发、诱导,张玉晨依然故我,一副不冷不热、懵懂无知的憨态。范彩云怀疑她是装傻卖呆,肃正思想时还向白云森作过汇报,疑心张玉晨可能是共产党。

  “不大可能!”白云森却不以为然,“共产党的宗旨我清楚,张玉晨要是个共产党,哪会当潘怀宇的儿媳妇?——退一步说,即便她参加过共产党,只要能拥护‘和运’,我们照样欢迎。我们中央的周佛老、李士群省长,以及那位特工大队蒋大队长,不也都参加过共产党?所谓‘有容乃大’,我们和平运动,不抱党派、门户之见。”

  范彩云没了话。她的汇报没别的用意,只希望张玉晨是她志同道合的战友,精诚团结真心实意为“和运”建功出力。

  你也许会觉得范彩云这个人物不真实。但我们不应该忽略的事实是,没有人会仇恨自己的母亲,真正的卖国者毕竟是少数。个人的荣辱从来是和祖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范彩云在投身汪伪“和运”的一大批青年中具有代表性。“爱国主义”的旗号下,云集着形形式式的人。

  范彩云的“爱国”是真诚的,但无疑也是荒谬的。我为她而悲哀。

  五月的一天下午,淫雨霏霏,天色昏昏。张玉晨没去政工团,范彩云兴致冲冲地找上了门:“玉晨,今晚上清乡主任公署开联欢会,欢送菊池联队。白团长让我挑几个女团员去伴舞。你去不去?”

  “汪委员长不是说要除‘三害’吗?怎么还跳舞?”张玉晨歪着脖子问。

  ——汪记“新国*动”把吸毒、赌博、跳舞列为“三害”,明令予以禁止。当然这只能是表面文章,就说禁毒吧,无非是把大烟馆的牌子换成了“戒烟馆”。

  “联欢会上跳跳舞不能算舞会。再说,菊池联队的皇军明天出城去清乡,欢送欢送他们也是应该的!”

  张玉晨想了想,问:“哪些人参加?”

  “日方中尉以上军官,我们这边科长以上干部。机会可是难得,一起去吧!”

  机会是难得!借这个机会,也许能打听到一点对于反清乡斗争有用的情报。然而那天张玉晨福至心灵似乎预感到了不祥,太阳穴的两根筋“别别”地跳。她推托说:“我……这两天身子不大舒服,让吴秀云、季小红去吧!”

  范彩云没挑上吴秀云,因为她容貌平平,季小红被挑上了。十八岁的季小红是张玉晨发展的新关系。晚饭前张玉晨特地赶去政工团悄悄交待季小红注意打听一下下一步清乡的重点在哪一片日本人打算投入多少兵力。季小红连连点头,她把这看成是地下党组织的信赖和委托。

  谁想却出了事。第二天一早季小红没露面,范彩云和另几个去伴舞的女团员也没到团里来。

  张玉晨先去看望季小红。

  季小红趴在床上,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颈窝里还留着牙印子。她妈妈她妹妹陪在床边抹眼泪。

  看见张玉晨,季小红侧身向里,嚎淘大哭。

  “小红,怎么回事?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小红只是哭,不说话。

  好容易张玉晨才把事情弄清楚:昨晚的联欢会开到十点多,菊池联队的日本军官把中方出席人员全都支出了门,却把找来伴舞的二十多个姑娘留下了。紧接着,两三个日本军官围住一个中国姑娘又搂又抱又灌酒。姑娘们吓得又哭又叫却脱不了身。日本军官*大发突然关了电灯,二十多个姑娘无一幸免都被*了。

  畜生,畜生!张玉晨牙齿咬得嘎嘎作响,脸也发青了。如果自己去,怕是同样逃不脱厄运的!季小红……季小红是替代自己遭受灾难的呀!东洋鬼子,野兽——范彩云,你这个不要脸的狗汉奸,大家毁在你手里了!

  “范彩云,她、她人呢?”张玉晨要找她算这笔帐。

  “她、她……是头一个,更惨。被打昏了,好几个日本人轮流……”

  张玉晨怔住了。

  “玉晨姐,我、我们,怎么有脸见人呀?”

  “小红,不,千万不能这么想!日本人作下的孽多得很,没人会笑话你。这仇,我们一定要报……”

  张玉晨接着去看范彩云。

  范彩云也躺在床上,苍白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满是伤痕;右手上也裹着绷带,可能是手腕被扭伤了。

  看见张玉晨,她紧紧咬住失血的嘴唇,不说一句话,眼角上却浸出了泪。

  “彩云,我都知道了!”张玉晨在床边坐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范彩云还是不吭声。

  张玉晨以为她这回该幡然悔悟了,充满真诚地说:“彩云,日本鬼子不是人!什么‘中日亲善’,骗人的鬼话!不把日本人赶出去,我们只能当亡国奴,受人欺负。我们不能再上当受骗了!”

  范彩云失神的眼睛盯着墙角,沉默有顷,却摇头说:“不,‘和运’这条路没有错。怪只怪我们国家……太落后了,世界上没人把我们中国人当人。”

  “你……你白白让日本鬼子欺负了?”

  “我恨他们,恨这些……禽兽。汪委员长、李省长,都明确表过态:‘清乡’一结束,就把日本兵从南通请出去。我们自己治理,把清乡区建成模范治安区。上午,白团长来看过我,要我们忍辱负重。他和张南川主任已经向日方清乡现地指挥部提出了抗议,小林司令答应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了。你也不要多传,对清乡工作不利。”

  糊涂如斯,顽固至此,张玉晨还能说什么?

  “那你……活该!”她气得骂一声,扭头往外走。

  
  (三)

  凡侵略者,可能得逞于一时,却不可能得计于长久,这已被无数的历史事实所证明。日本鬼子在南通的军事清乡一拉开,就成了一场龙灯舞。清剿队扑到东,西边的据点被拔了;清剿队奔到西,南边的碉堡被炸了;清剿队赶到南,北边的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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