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游铺了被子在地上躺下,心里十分不安,可是我太困了,于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睡着。夜里梦见一个女子用剑指着我说: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而此人眉目身段似乎是游。我于是跪在地上求她高抬贵手绕我小命。然后她恶狠狠地说:以后你再不听我的话,我一剑杀了你。
醒来的时候,游抱着叠好的被褥放到床上,同时对我说,水在床头,公子你要奴婢伺候吗?
我说,你以后会杀了我吗?
她停下手里动作,怔怔看着我说,你怎么了?
我说,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空,一片迷茫。
游说,你还没有睡醒,洗洗脸就好了。
之后我磨磨蹭蹭地漱口洗脸完毕,然后发现无事可干,于是无聊地盯着同样无聊的游,期望从她脸上找到有意义的事情。
游迅速别过脸去,我发现她似乎在笑。不过很快她又转过脸,说道,我和你商量个事好吗?也许你有一点为难,但我还是要说。
我说,当然听你的了,大小姐!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说道,我们再呆一天好吗,先不去陆家村?我舍不得这样走。
我不甚明白,也想问为什么,但是看她样子可怜兮兮,于是点头答应了。
在屋里呆了一小会我们就下了楼,将房牌交给老板后双双走上街道。游在我旁边说没有地方让她做一顿早餐吃十分遗憾,我知道她是想做给我吃,心里涌起一些感动。走过市场,我看了看她泛黄褪色的衣服,提议说去买点衣服。而游似乎很高兴,同时直夸我心思细腻能够体贴他人。我认为她很虚伪。然后我们寻找着踏进了一家成衣店。
在店里呆了许久,最后游挑了一件粉红衣领深蓝底色的上装,穿起来走了两步,问了旁边的年轻姑娘,那姑娘觉得极好看。
出了店,我问游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我刚才是很想发表意见的。
游说,我问你你会答我吗,你什么时候认真想过我的话?
我说,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什么时候。
游说,那好,要是刚才我问你我穿什么衣服好看,你便怎么答?
我说,其实我觉得穿什么衣服你都比较好看,不穿衣服更好看。
游说,你再说一句,就离我远点。
我说,你生气了?
我停在原地,游走了几丈远后停下脚步等我,我闷头几步赶了上去。她笑了一下,看来没有生气。我们开始没有目的地闲逛,无聊地对周围的人评头论足。作为很好的听众,游很少议论,光听我说话,只是不停转动眼珠在我的脸和别人的衣帽之间来回注视,仿佛在拿二者做深刻的比较。恍惚之间,忽然前面人声鼎沸,抬眼望去,原来是昨天的擂台,却见一个矮胖老头儿站立台中央对着一张稿子大声朗读着,此人正是马爱民。仔细听来,马老爷原来在发表演讲,大意是在说现在皇恩浩荡国运昌隆季节很好天气很好参赛者很好颁发的奖品也会很好云云。
老爷演讲完,上面吵闹一片,只见人头攒动,却看不见人头下面都在干些什么。待到一切平息,已经有一些健壮的汉子在拆擂台了。而关于比赛的结果,经群众介绍,还略有些曲折。
根据内定的名额,“超女”“超男”的获得者自然非马老爷的公子千金莫属了。当然这个只是百姓纷纷议论,并不可尽信,富贵里面的事情,我们小民是无从知道的。而超级童声奖居然空缺,百姓都说这是因为马老爷和朱家都没有儿童参赛,实在是遗憾。这句话自然也是没有根据,不过我忽然很奇怪他们遗憾什么。至于热情参与奖,出乎意料地颁给了那个闹事被抓走的农夫模样的人,对此百姓又有说法,他们说因为有太多像那人模样的农夫们在县衙外为那人求情,马老爷又怀有一个温柔的慈悲心,于是将人给放了,还发了奖,大大抚慰一番,给大家做了一个拥护官府的榜样。马老爷亲自劝导那人改恶向善,并指导他将那首诗歌改成积极向上的颂词——春种万粒粟,秋收半颗子。梅龙遍闲田,农夫饿不死。为何饿不死,老爷来解释:齐心向朝廷,草木皆粮食!
最为曲折的是“超老”的获得者,居然不是人类。原来昨日老爷在台上叫了几遍,就是等不到老人上台,可能由于年龄关系他们都不太能接受这种形式新颖的比赛。最后老爷等得焦灼难耐,站在那里又很没面子,恨不能开口胡唱夺了那奖,可惜裁断者不能参赛。老爷便说不管台下任何一位老人唱出不论何种类型的歌曲即能获奖,不论通俗高雅另类甚至原生态都行,甚至一句词,甚至一个字。结果台下一片骚动,终于有人跃跃欲试,却最终被一声悠长的“哞”抢先一步。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场外,大惊之下纷纷摇头叹息,原来那唱歌的是头老水牛。
据说获奖的几个人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会到一些地方巡回表演,但是我并不关心这些事,因为我不关心他们的表演。我关心的是旁边的游心思重重的表情。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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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到至高的位置,这个季节的严寒也退去了许多。我的身体觉得舒适无比,只是肚子却不舒服起来,因为饿了。我看着游如平常略显严肃的表情,指了她肚子说道,你的肚子在叫,不信你听。
游略慌道,哪里啊,我怎么听不到?
我说,那我听了再告诉你。
我俯下耳朵准备倾听,却被她摸着耳朵阻止道,不要这样,人家会误会的——你要吃饭,我们去吃就是了。
于是我们走进一家叫“旺旺”的小饭馆,那伙计见我们来了,立即扫去闲坐时的无聊打起精神过来招呼我们。伙计指着墙上的菜表让我们叫菜,我正准备叫游一并点了,她却先开口说道,这次你自己叫自己的菜,我们各自分开吃,互不过问,不然你吃得不爽快又要找我麻烦。
我问伙计说,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菜表,比如用图画这种通俗易懂的形式表现的?
伙计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店的菜表已经很通俗易懂了,没有冷僻字。
我说,我不识字。麻烦小哥给我念一下吧?
伙计笑道,不识字就随便点啊,我要下工了,这么一大墙东西,鬼才给你念!
游看向那伙计说道,你凭什么瞧不起人了?
伙计道,鄙人生平瞧不起不读书的人,要知道“万般皆下品”,不识诗书能有什么出息?看姑娘也是知书达礼的,怎么跟着一个大粗人,不枉自荒废了青春吗?
那伙计笑笑,走回柜台,竟取下帽子,换了副打扮,原来却是这里老板。
我想着这老板的话,心里不觉得好笑了,却一阵焦灼,原来我只是个布衣粗民,而朝夕相伴的游,却是与我这样不同,那以后一切会怎样呢?
游对我说,你要不高兴,我们就走吧,不在这吃了。
我说,不用了,这老板也不是坏人,只是说话直率罢了。
游说,别人这样污蔑你,我替你生气。
游低了头,帮我写了菜,那老板也不再过来,后堂走出来一个小二,看了我们的菜单便回了厨房。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人,我觉得十分熟悉,细看时原来是毛生。
游凑过头来,在我耳边说,我不喜欢这人,你少和他说话。
我对毛生说,吃饭了吗?我们叫了三个菜,你再叫菜吧。
毛生说没有,追上那小二,嘱咐了几句便回来,在我一旁坐下。
毛生看向游道,姑娘好啊,好久不见啊。
游只把眼睛瞟向桌子,似乎不理会眼前之人。我看着毛生雕琢着皱纹的精致的脸道,你今天怎么一个人转到这里来了,没事做吗?
不料我一句话勾起了毛生的兴致,他便大声和我谈论起集贤会的近况和远景,又详细描叙起起居生活,只是我听着这些随时间推移慢慢忘记的细节的时候,心里竟已没了任何熟悉或者亲切的感觉。
毛生说,会长很惦记你呀,昨天还提起了你,你当初走得真干脆啊。
我说,别和我说这些了,我都要忘记了。
毛生说,兄弟一场,别生分了啊,我们聚少散多,见面了你不想好好聊聊吗?
我说,哪个会长,还没有换吗?
毛生说,没换啊,上面的都没变呢,你要来了,还有你的位置呢!
我说,好啊,要是我现在就去,能住原来的地方吗?
毛生说,能啊。其实你看,会里比外面还是好多了。照我说,你回来吧,把姑娘也带上,在会里生活。
我忽然萌生一阵惊喜,原来我是可以无限虚伪的,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本领。但这时却有一人站了起来,丢掉筷子,径直走出门去。
这人就是游。我赶出门外,看她穿过人流向前快步走去。旁边一个卖菜的老头子说,娘子跑了,还不快追?
我跑了起来,拨开挡住视线的人群,寻找游的身影。
路过一条巷子的拐角,我被前面一人吓了一跳。原来游正站在墙角。
游说,我看你和那人一样,什么都不懂。
我无限自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缓了口气道,你在这世上活了许多年,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吗?
我无法回答,读书人说,涉及生死的问题一般都是很深奥的。
她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到地上的一块石砖上,严肃地问那砖头道,为什么不说话?
我说,本来就不会说话,你逼他也没用。
她轻扯着身边一棵柳树垂下来的黑色的枯枝,说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游直盯着我的眼睛,我忽然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同时感觉自己如同一只野猪。
我焦急苦闷地思索了半晌,回答道,我习惯了。并且除此之外我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敷衍的答案了。我想到过诸如“你烧的菜好吃”“你说的话好听”“你贤良淑德温婉大方钟灵毓秀慧质兰心”“你天仙下凡尘普度众生相”“你美过灭夏的妹喜艳过亡商的妲己”“你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你继往开来开拓进取”“你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你神功盖世一统江湖”等等等等内容丰富的赞美之词。但是,这些忽然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则神话故事,大意是一个美丽的仙女姐姐藏在一个河蚌之中,每每化出真身为那个年轻人烹饪美食。这个故事的第一个特点就是虚伪。
游折下黑色柳枝扔在地上,说道,你怎么不习惯做你的叫化子去?
然后此人轻点双足又一次从我面前跑开,而我这次不加思索,拔腿就追。但是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傻事,因为世人都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这件事显而易见是我在犯傻。我眼见这个会轻功的女子往城郊跑远,自己只能没命地追。我心里苦苦寻找她一定要看我这样玩命奔跑的原因所在,但是想了半天毫无头绪。我思考得很疲惫,不过腿脚却是最疲惫的,跑了两里路,我四肢瘫软,信心丧失,无奈倒在地上。
天空蓝得空灵澄静,今天云很多,护送着刺目的太阳缓缓西去。我所躺的地方是大片田野,远近遍布着一些秋麦,还有野生的不知名目的花花草草,散落着五彩光芒,有些眩目。恍惚中我慢慢失去知觉,沉沉睡去。假如睡眠是世上最好的等待,那我确实没有错。
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觉得有东西在恻脸滑过,来不及睁眼,我伸手抓了过去。忽听一个人“啊”的叫了一声,我立时醒来,顺着我抓住的手腕看上去,原来跑掉的姑娘又回来了。我一时激动,手臂使力将她拉了下来,于是我看见一双映着我脸孔的深黑眼睛。
此时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我迫切地感到要说些什么,但似乎无从说起。我发着呆,游挣脱我的手自己站起,我也跟着起来。
游低声说,其实我是想,你要是从此不记得我就好了。
我想着她的不甚明白的话,忽然闻见一些香气,随风飘了过来又飘了回去。
游似笑非笑地走开几步,说道,是我想多了,活着只要开怀快乐就好了吧。
我看了看远方,原野似乎无际,村落只是落在了中途,这些只是大地的意外。人也应该是一样的,好比一些人遇见另一些人,就是意外。
我看见游微牵起嘴角,脸上抹起笑容,双手枕着后颈回头看过来。
周围一片空旷,我听见游的声音说,很美!
我问,什么?
她放下手来,告诉我说,不告诉你。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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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我和游并排躺在一块池塘边的草地上,她用左手倒扣着我的右手,我们脑后是两株冲天的杨树。这种树我很熟悉,我小时候种过好多棵,在阿飞家的前面和我家的后面各有四棵,只是时间过去许多年,那些耸天的生命莫名其妙地纷纷倒下,或者没有倒,只剩下空空的两截树干。
游问我,你小时候想过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吗?
我说,我要做个像模像样的人。
游侧过脸,皱着鼻子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看着天,口里说,算我白问。
其实我真的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答案太多。从行业分析,我在成长的各个时期,曾经对以下人群心存幻想,希望能够成为他们一员。
一,木匠。这个主要是五岁时候比较关注各种木制玩具,进而对各种家具门窗产生兴趣,甚至我一度幻想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木匠,制造出独具匠心的作品——比方说可以用来代替窗户的木门和可以用作大门的木窗。但是有邻居就此对我提出意见,他们认为即便我做出了这样的家伙我也称不上什么伟大的木匠,因为这件事似乎只能说明我个人对于门和窗的概念区分得不够清楚。当然后来我也没能成为一名普通的木匠,因为我发现自己动手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思考的节奏,另外做木匠也需要很好的耐性,而我自认为做不来,至少我不能忍受盯着一块木头看了一个下午它却还是一块木头,而在理想之中,它应该早已经是一个木碗了。
二,讼师。就是替人堂前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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