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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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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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去多久,鸡忽然叫了,我清醒很多,想起来很多事,于是说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这样越走越远也不是个办法啊。
  游说,你现在很想回去吗?
  我说,不过现在这样感觉也很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者去哪里。
  游站起身来,伸了一下双臂说道,我去睡了,你快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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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我起得很晚,走过栏杆只听到街上一片喧闹,我很奇怪,怎么这个地方总是这么吵。转身看去,游还没有起来,房门安静地关在那里。我忽然想,那些吵吵闹闹的人们,生前自己感受不到,死了以后才会觉得很累。我想敲门进去喊游起来,因为我无事可干,但是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我决定独自承受寂寞。我一边觉得自己很伟大,一边下了楼,同时痛苦地思考自己应该有什么事可以做。
  刚走下楼,老板老王赫然站在一边。
  他说,早上你们都没起来,所以我没叫你们下来吃饭。
  我说不用客气时,他身后走来一个姑娘,着红衫,扎两条辫子。而我仔细看时,感觉这人以前仿佛见过,却又不知道名字。
  那小姑娘看见我后愣在那里,将我的外貌身形研究透彻之后惊喜地叫道,陆三哥哥,好久不见了啊!
  我说,你认识我吗?不要胡乱认亲啊。
  她说,以前你找二姑娘的时候,不是见过我吗?我还送你一块玉呢!
  我说,二姑娘,是安玉吗?那我就记起你了。
  姑娘狠力点头,伸手拉住老王衣袖,说道,这是我老爹。
  老王笑道,原来你认识我家丫头啊,真是缘分那。
  我说,不算吧,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那时候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要去哪里。
  姑娘说,我叫丫月,别人都喊我丫头——不过那是小时候。
  老王说,她娘死得早,她还有个哥哥,叫江明,外出求学去了,几年都没有消息,我也只好当没有儿子了。可是丫头也不听话,她本来叫江月,自己嫌名字太平凡又麻烦,于是改了名字,说是要闯荡江湖,跑出去两年,也不知道去过哪里。我觉得她还是太小,所以不听话。
  我说,可是我看丫月已经是大人了嘛,看起来也很听话的样子啊。
  丫月立即说,就是就是,我已经快满十五岁了。
  丫月告诉我,安玉就在附近,住在二十里外的乡下,叫义庄。
  丫月随即问我,那块玉你还留着吗?二姑娘可是记得你呢。
  我说,我送人了,我自己身上带不了东西,怕丢。
  丫月问,送给谁了?我记得那块玉,很好看吧。
  这时游刚好出现,从楼梯上下来,我手一指她道,给这个姐姐了。
  丫月说,怎么你居然还有个姐姐,太有意思了。
  我说,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的姐姐,你要明白。
  丫月说,可我不认识这个人,怎么可能她是我姐姐?
  我说,算了,和你说不清楚,随便你怎么理解。
  游微笑道,我叫,苏游。
  丫月也笑道,苏姐姐你好,你真好看!
  我向游介绍说,她是丫月,是老板的女儿,以前是安玉姑娘的丫鬟。
  丫月说,不是的,我不是丫鬟,我骗你的,那时候。不过你也很好骗嘛。
  我说,也是,你这样的做不了丫鬟——你为什么叫她二姑娘?
  丫月说,她还有个姐姐住在一起啊,她姐姐是老姑娘。
  游在一旁坚持沉默,我和丫月说了半天话,她独自回了头,绕过拐角沿着楼梯慢慢上去,一时间背影变得有几分孤单起来。等我跟上楼去,她一个人靠在雕木栏杆旁神情呆滞,不知在想干什么。
  我走近几步扶着栏杆问她道,我们去看下安玉姑娘好不好,反正我顺路要走的。
  游盯着前方,假装自己能看见空气,出神地说,反正你说的总是对的,我总得相信你。
  我说,那块玉,还在吧?
  游坚持不移动视线,问道,什么玉?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值钱东西的。
  我解释说,是去年给你的那个。我想,应该还回去了。
  游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我道,有段时间没钱买菜,被我当掉了。
  我说,这怎么行?那是安玉的东西,快想想办法。
  游说,你只见过人家一次,这么关心她的事干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好人,很可怜。
  游再次看向空气说,我也很可怜,你不知道么?
  我一时无语,想了一些话,只是无从说起。
  游站了片刻,转身往房间走,我在后面说,那你说要怎么样吧?
  她走了两步回转头又走回来,说道,你给我打一拳,不许叫疼!
  我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是说,好,随便打吧,姐姐。
  游举起手,却又停在那里不肯落下来,仿佛在考验我的忍耐力。我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有关脱鞋子的故事,是说有个人碰巧楼上住着一个爱好晚归的人,于是每天都要忍受两下脱鞋砸地的巨响然后才能入睡,后来他忍无可忍了就跑上去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那人,结果当天晚上那人回家睡觉前习惯性地脱了一只鞋后才想起白天听到的汇报,于是小心脱了第二只鞋,轻拿轻放,心想这够对得起你了。可惜楼下那人一夜未睡,因为在等他脱第二只鞋。
  我心里焦急,盼望那手早些落下来。可是手还是没有落下来,游没有说话,眼眶却红了起来。我说,你多大个人了,坚强点啊,别这么娇气。
  游伸手框住我,头靠在我肩上,我觉得双臂很痛。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举起手在她背后轻拍,说道,对不起,游,如果我不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我应该有出息一些,有顶帽子,有辆轿子,有栋房子,再有许多银子。
  游低声说,这一次我们走了这么远,本来是你要我出来的,但其实也是我自愿出来的。以前我老是想,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人家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去做,可是现在我就是愿意做你想做的事。不管我们走到哪里,或者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不会后悔,也不会怪你。你要记得我说的话。
  我说,可我觉得自己不管在哪里总是个让人失望的人,我有些害怕。
  游说,你害怕什么?
  我说,不知道,也许是害怕未来。
  游握着我的手说,你看街上那么多人,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害怕。我们又不是坏人,凭什么害怕?
  我扶着栏杆,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忽然想,假设我们的世界是一条无尽的大道,所有的人走在路上。伟大的人走在前面说,世界首先是我们的,然后才是你们的。普通人在后面说,你们死了世界就是我们的。我的想法是,每当世界遭遇变化,伟大的人率先统统死掉,剩余普通人若干,然后在普通人里孕育和脱颖而出一些不普通的人,然后变身,成为伟大的人,这是为了下一次遭遇变化时再统统死掉。这应该是一个良性的循环。而关于我们自己,阿飞在十几岁的时候对我说道:我们生活在一块纷乱而贫瘠的国度中一方安宁而繁荣的土地。这是对我们所以为年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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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时,我端着碗盘送到游的房间,又把菜里的辣椒挑出来,然后递给她。她吃完饭后从床头摸出一块刻有虎头的白玉递给我,说道,明天收拾东西,去义庄,如何?
  我说,今天就去吧,在这里耗着也没事,像个混混。
  游说,你现在怎么这么积极,以前你做什么都不急的。
  我说,是这样的。以前我老想把时间耗在原地不动,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是我被时间耗在了原地不能动。
  游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这个问题叔叔也问过你,可你不回答。
  我说,别人问和你问,是不一样的。我只要知道,一定回答你。
  游拉过我坐在旁边,一手搭在我肩头说,我问你,你以后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这个问题,你至少不该这么问,你这是把假设变成了计划,我生平讨厌计划。我计划明天娶老婆,可是也许今晚我就死去了;我计划明年生孩子,可是今年我老婆可能就死掉了。你应该把“以后”去掉。
  游说,你不论看什么事,总能够让身边的人感到不安,你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
  我说,可是我们活在这样真实的世界,总能够目睹许多让人不安的不真实,悲伤或者快乐只是一线之间的事情。比如饿死在街角的乞丐,打死在田埂的老头,比如跳楼的员外和处死的姨娘,比如上吊的姑娘和失踪的母亲,比如战死的将军和溺死的孩子。在同一个时代,有许多人为了不同的理由做着不同的事,他们或许成功或许失败了。我很担心,世界这样大,我如此渺小,当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一阵秋风,我便消失了。留下许多认识我的人,他们继续没有我的生活,证明有没有我对他们都无关紧要,而我变成一个符号,让他们不安。
  游以熟悉的眼神看着我说道,现在,跟我在一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游说,如果你知道想干什么了,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走这么远的路吗?
  我说,我知道该干什么了,现在该收拾东西走路了。
  游说,还好,天气晴朗,估计不要多久就赶到义庄了。
  此时忽然雷声大作,我跑出门外观看,天色顿时暗淡许多,整个天空像个罩子,灰黑而真实,大片乌云拥挤过来,大概大雨将至。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这样的天空,我认为它充满了希望,希望这样清晰,近在眼前。
  游扶在门边说,谁带来的大雨,愁煞人了。
  我说,这个时候的雨来去匆匆,就像姑娘们的怨气。
  游说,你去跟丫月说一声,我们明天去义庄,要她带路;有空的话,你再帮我买柄长剑。
  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游关上房门,同时说道,本姑娘要洗澡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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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我们随意吃了些粥菜出来客栈。老王不喜欢女儿在外走动,但丫月承诺隔天就回,况且有我们一起,他于是很乐意,送我们出了店门。

  我们三人一马,穿过长长集市,我总隐约感到受人注意,心里很不自在,可是出了镇口,我发现其实我们一直很普通,像我们这样有人有马并且还在往不知道哪里赶路的人是有很多的。丫月本想骑马,我们自然不会阻拦,可惜白马不听她使唤,甚至还甩了她下来,最后只好牵着这大个头一起慢慢走路,而马比我们高兴得多。

  我们走过人头攒动的集市,踏上人烟稀少的田野,小道满目交错,假如有个人站在天上俯视,就会看见天际下横亘的葱翠,对大自然来说是一种美丽,对人们来说是一个意外。这时阳光尚好,我心情大好,对前路充满期待。但是我又心里不安,因为阳光一尚好心情就大好的意思是,你有点贱。

  丫月说,你们不认识路,小心跟在我后面好好走,别走丢了,我可是不管的。

  我和游都不说话,各自挽着包袱。丫月却并没有如我预想地失望,很是奇怪;假如我说着这样的话,一定恨不得大家都跪倒跟前苦苦哀求我指点迷津。这时候,我努力地认为我和游是多么地一样,比如我们都拿着包袱,但是结果我发现我们其实是多么地不一样。首先我们男女有别,这是身体上的区别,甚至连我们的包袱也不一样,我的包袱里主要装着日常杂物,而她的包袱里基本上全部是衣服;并且根据我的经验,她不论到哪里总是一个能多少受到欢迎的人,而我似乎对于所有的地方都是带来灾难气息的人——这也许夸大了我对地方和人群的推动力,至少我推动了大家的情绪,大家总能感受到自己原来是冷漠的,因为他们发现关注我是多么无聊和劳累的事情。我曾经小声对她说我有很多次看着她就忽然觉得未来将要来临,感到激动和喜悦,她却回敬我说她很担心的是我说这些时的样子让她预感到未来被暗示成了末日,我说那只好安排未来赶在末日来临之前匆匆来临,她说人生和年轻都太过短暂,如果都要匆匆来临,总觉得那是太可惜了。这时候游手里倒提着一把银白长剑,左右翻转,我却不知道她提着这家伙干什么,想这青天白日,难道有土匪不成!不过似乎夜晚更不应该有土匪,因为晚上世界漆黑一片,除了房间里面的事大家无论干什么都不方便,这也包括他们。这样看来,该是盛世太平,天下无贼了。

  路过一片荒地,只看见野草茁壮,已经半人高,风一路过,直呼呼作响,这说明这里很久没人打理了。草,对小孩子来说是希望,对大人们来说是荒凉。

  丫月说,你们先过去吧,我等下赶上你们。

  游看了看,叫我先走,回头对丫月说,我给你把风哦,丫头。

  我独自走过几块田,恰好看见一块池塘,塘里荷花成群,荷叶飘动时,许多莲蓬对着我招起手来,原来是在招呼我赶快去吃了它们,果然十分友善,我回头看她们还远,于是挽了裤脚准备脱鞋下去。此时忽听身后一声大喝道,呔!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脸孔乌黑的青年手提一把长柄大刀一手叉腰站立一边。我认为他是一个官兵,虽然他没有穿官服没戴帽子没拿官刀,但是这一身休闲衣装我却认识,属于官府批发,只有他们征召的队伍才会日常穿着。

  那青年竖起大刀,指向我道,你不怕我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刚才一直在打量此人外貌衣着,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点上,所以没有顾及许多,现在既然已经认清楚了,陡然心里一凉。我现在忽然理解了那些四处流浪的人们,看来闯荡江湖着实不容易,摘几个莲蓬还需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青年不说话,在原地冷笑几声,原来这人也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留给我许多想象的空间,好叫我自己先吓得毛骨悚然,乖乖跪地求饶。

  我慌忙解释说,大哥,我知道你种一塘莲蓬不容易,但你看我也没有要偷你的东西,我只是下去洗洗脚。

  青年说,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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