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和庄严的自豪。任何一个在八一军旗下战斗过的军人,都会在那短暂的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 。。
第十三章 对视(二)
“同志们好!”
“首——长——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慷慨激昂的阅兵式进行曲和各个方队大声回应军长问候的声浪此起彼伏,高远感觉到军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持枪站在方队基准列,右侧站着与他同样威猛高大的隋猛,再右面是方队椅角位置,全连官兵都要与之标齐的排长于继成。迎风飘扬的“大功六连”连旗竖直插在方队的正前方五米处。军长在团政委的陪同下已经走到了连旗近旁,猎猎做响的旗角快要拂上军长的帽檐。
又是接近半分钟的停顿,军长反常的停下脚步。先是凝视着那面“大功六连”连旗,随后将目光扫向六连的每一名战士,最后愤怒的定格在排长于继成脸上,像是盯住一个杀人犯。
颤抖的空气随着军长的停顿而凝固,一百四十六人的呼吸在一个厚重脚步的休止下暂时窒息。高远能够清晰的看到军长侧过的面颊,那双透人心骨的眼睛太深邃了,井一般的深不可测,枪刺一般的寒光直射向于排长。
于排长持枪肃立,侧面看棱角分明,帽带紧紧的勒住腮部,倔强上翘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对称成呼应的支撑点;颌下肌肉被帽带勒出一道深陷的堑壕形印痕,横亘在脖颈上方,守势中蕴藏着强烈的爆发力。排长的正面无从猜测,只有检阅的军长和团政委方能看得见,从高远站立的角度绝难发现于排长脸上的细微变化,而且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军长,哪敢有半点分心,更不敢左顾右盼。
高远按照行注目礼的要求,眼波随军长的移动而移动,但好奇心驱使着他急于了解右侧排长的表情变化,于是创新般的要从军长的眼光反射中,找出于排长的影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把排长小官端到军长那么大架子的人,这回见了军长,该不会是李鬼碰李逵——原形毕露吧?高远觉得不太可能,却又希望可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想法,好像盼着自己一向崇拜的排长露陷,盼着排长出点洋相,盼着排长能破了金刚不坏之身,走下神坛。
高远胆大包天,居然敢把军长当反射或折射体,竟然从军长冷酷的眼睛里,真实的发现了于排长的真实。可惜,他的希望再次落空。尽管排长面如平湖,不动声色,可连静止的五官都能崩发出不可阻挡的杀气。冷峻的表情,坚定的眼神,深含着极强的攻击力和穿透力,像一枚解脱保险的炮弹。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在军长的逼迫下,于继成仍然神态自若。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指挥员气质似乎与生俱来,一个无所畏惧的军人,不管面对何方神圣,浑身上下都外溢着舍我其谁的霸气。他并没有躲避军长的怒视,而是以同样的眼神迎上去回敬着军长。与其说是一种礼节性的对视,不如说是一种极具抗争精神的敌视,一种不惧权贵知难而上的蔑视。
高远在凝固中思索,在窒息中偷偷喘息。不只是他,恐怕六连的所有人,包括全团的人,在那短暂的瞬间,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军长为什么像对待敌人一样,死盯着于继成不放?难道是于继成沾污了六连的荣誉?洪巧顺的死到底跟于继成有多大关系?而于继成为什么会在一位声威显赫的将军紧逼下毫无惧色?他们除了长的像,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和纠葛?
高远突然觉得心脏收缩的很紧,肾上腺分泌物疾速增多。他除了和大伙同样反应的害怕,还随着于排长一起产生了某种冲动。就像当年躲在叔父项梁背后的项羽,观看始皇出巡,即怕,又想取而代之。
军长的眼睛能放电,并不像于排长说的那种死木头桩子。没等军长看到自己,高远即刻败下阵来,刚才脑海中瞬间产生的那么一点点冲动,马上随风而逝。恐惧、害怕再次占据了主导地位。在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前,即使他冲着你笑也会浑身不自在。恐怕除了于排长,其他人都会产生犯罪分子做案前的心里活动,恐慌的要命。也许这就是将军与“士兵”的差距,而所有的士兵都想着如何缩短这段差距。看来拿破仑那句将军与士兵的格言即有道理又破绽百出,大部分士兵都想当将军,难道有这种想法就是好士兵?还有一部分士兵的想法很简单朴素,可能纯粹就是为了“吃粮当兵”,或者想打跑侵略者、压迫者,而后解甲归田回家种地去,可他们中的很多人把胳膊腿之类的扔到地上,把鲜血洒在战场上,甚至把年轻的生命搭上,再也甭想种地,谁能说他们不是好士兵?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这回六连的干部战士们真是辛苦了,他们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在烈日骄阳下,站几小时一动不动,但他们受不了来自老连长那里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忌恨。他们和自己的于排长一起承受了军长的怒目而视达半分钟之久,心里所承受的煎熬已经不能用时间来计算了。
军长检阅完部队回到主席台落座。应该是有意的,军长没有选择大理石台阶,而是拐个弯对准了来时的缓坡,足登青云梯,甩开驼鸟似的大步快步疾行,让跟在后面的团政委很不适应,紧赶慢赶,怎么也赶不上,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待军长坐稳当了,他才赶到自己的座位。
政委的脾气也很倔,他干脆不坐了,傻呆呆的直立在座位旁边,直勾勾的向六连队列方向注视,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像一张快要被皱褶、涂抹、揉烂的军用地图,山川、河流、道路等地形地物隐约可见,就是找不到走向,更找不到精确座标。多年的历炼告诉他,一个少将军长狠命的盯着一个连队不放是什么概念。多年的政工经验让他深知,一个人一个连队在上级首长心目中的印象有多么重要。他心爱的六连,他曾经在那当兵、当排长、当指导员的“大功六连”难道就这么完了?死一个人,难道就要让一个团队,一个连队,承担如此巨大的后果?倒下一个兵,难道就要让一个全团、全师多年的标兵连队彻底倒下?
“标兵就位!”
“分列式开始!”
团长连续的山东大嗓门口令,机枪点射式的喷发而出。伴随着节奏鲜明的分列式进行曲,台上台下,曾经的、现在的六连人顿感一阵集体的解脱,跟集体放水差不多,暂时不再压抑,不再憋屈沉闷。他们从刚才的“羞辱”中暂时释放出来,精神和身体由紧张到放松,再转换到紧张,迅即由静至动,他们的身心,他们的注意力,随着激烈悲壮的军乐节奏,完全沉浸在雄浑厚重的脚步和呼号声中。
第十四章 意志(一)
寒风中,步兵六连踏着分列式节奏,踏着坚实的土地,士气冲天,整齐如一人,寒光闪过,肩上的步枪准确的劈下,一排排亮闪闪的枪刺,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让主席台上的军长肃然起敬,愤怒的眼神转为平和,平和的眼睛透视着信任,信任的双眸流闪着泪光,泪光轻轻闪烁,不经意间盈满眼窝。将军从不流泪,将军的眼泪从不会流到脸上。
音乐骤停,呐喊消失,分列式结束,大操场恢复沉寂,各连方队均回到原来阅兵位置待机,像等待宣判式的等待军长训话。几千人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丝声响,令人恐怖的寂静,静得只剩下呼吸和心跳,像大战前夜,更像攻击发起前在敌阵地前沿前潜伏待机。
寂静中的六连方队整齐肃穆,保持着随时可投入战场,随时可以冲杀的“临战”状态,看似毫无破绽。可几个干部的心里早就开了锅,阅兵式亲眼看见军长恶狠狠的死盯于继成,像是怀着刻骨仇恨;分列式通过主席台时又隐约的发现军长眼圈泛红,这可不是吉兆,人急了才眼红,军长这是真气急眼了,他要死盯住六连不放啊。
几个干部用连、排思维猜测着正军职首长的心理,尽管有些超前,有些不自量力,但积极领会上级意图总不会错,小人物摸准大上级心理也并非难事,尤其在没有仗打的日子里,某些小人物差不多快成了首长们的肚里蛔虫。
六连的几个“泥腿子”干部可不像机关参谋、干事似的,擅长给首长号脉,他们的想法朴素简单,讲究直来直去。看到军长面目凶恶,他们的心就哆嗦。很简单的揣测出军长此行的目的,每年一次例行性的“开训动员大会”不可能惊动老首长大驾光临。要不是因为连队死了人,对集团军工作影响巨大,军长轻易不会奔袭几百公里,进山来打扰基层正常工作。A集团军上下谁不知道军长的工作作风,平日做惯了甩手掌柜,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眨下眼皮,只有809团,只有步兵六连出事才会让他烦心、闹心、上心,在军长眼里那比天塌还严重。
A集团军范围内,谁都知道于军长对809团,对步兵六连的感情。他老人家对这支部队的热爱程度,甚至可以用偏爱、宠爱、溺爱来形容,说白了就是护犊子。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敢在面前说809团半句坏话,谁都不敢对步兵六连有任何微词。谁敢对809团半点不敬,那就是对老头子不敬;谁敢跟步兵六连过不去,那就是跟老头子过不去,那叫太岁头上动土,相当于指着老头子的脸叫骂,如同直接和他宣战一样。相反,即使真出了问题,也没人敢说,说了他也不信。反正大家把一条机关流传多年的格言记熟了,别撞到枪口就成。“一号首长于克功,A集团军老祖宗,一天到晚没啥事,死盯六连不放松。”
队列中的高远和全团官兵一样,顽强的操守着队列条令,一丝不苟的执行着队列纪律。从早六点在大操场集合,一直等到七点钟军长车队驶入,再经过阅兵式,分列式,团长下达开训动员令,政委做开训动员讲话,各营长和战士代表上台表决心,一环扣一环,一个程序接一个程序,没等军长最后做指示,时间早就超过了四个小时,其中有三个多小时是立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站功甚至比长距离越野还累还难,非经过严格训练不可,否则不管春夏秋冬,站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浑身是汗,站一个小时就会有人或扑、或躺、或堆、或趴、或倒,千姿百态,各种造型。恐怕只有809团这样的战斗部队,才能练成如此精深纯厚的“站桩功”,一个个像树似的直立,一个个靠信念意志支撑。所有官兵都知道,809团除了在冲向敌人阵地时被炮弹、子弹击中(个别时候也会被己方的枪弹误伤)才会倒下。其他场合,尤其是面对他们的军长时,只能笔直挺拔,别无选择。
高远外表纹丝不动,心里翻江倒海。他的思维向来不太安份,经常性的喜欢胡思乱想。这在队列当中,算是一种长时间站立时,除却内功、站功以外的常用技巧,就是老兵们常说的“身体不动意念动”,人站在原地不动,思想意识却一刻不停的运动,让意念从下至上,再从上至下的循环流动,以分散注意力,保持体力,维持立正的标准姿势,外人还看不出来,表面上庄严肃立聚精会神,思想却可能早已神游八极。
军长阅兵的时候,确切的说当军长与于排长对视之时,高远已经不自觉的运用技巧了。当时他的脑袋里想的都是于排长的表现,甚至还猥琐的盼望着排长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正身体疲劳确实得到很大缓解。眼下高远在实打实的坚持了四个小时后,再次挺不住了,在军长讲话之前,他要尝试技巧。先是把脚在大头鞋里弓起来,让脚弓弧度增大,利用鞋子里面的剩余空间,不停的运动脚趾和脚跟,轮换做为支点,缓解疲劳。再就是让两支脚上的四个支点像马蹄式的狠狠抓住地面,仿佛能增大地球的吸引力,从而增加重量,防止身体的摇晃摔倒。当然这种技巧还属站功的一部分,并没有运用意念。
接下来高远就开始展开想象了,他先是按照老兵教的办法,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的意念了一番,不起丝毫作用,验证了一把唯心论是胡扯八道,只有唯物论才是科学的硬道理。
未等高远实施第二次思想溜号,也算是意念未遂。大会主持人团政委发了话:“下面请军长做重要指示。”
听众均持枪在手,还带着白手套,无法做出热烈鼓掌的动作,无法让快要冻僵的手趁此机会活动活动。预演时干部们倒是想到了这一点,就是将枪夹在两腿之间,誊出手脱手套鼓掌。当然不是为了让弟兄们舒筋活血,主要是为了表达对军长的无比敬意。可是条令没有规定这个动作,看上去不雅观,还不容易体现整齐划一,只能忍痛割爱。
战士们听到军长要讲话那一刻,精神均为之一振。他们可不管军长的指示多么有意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难熬的大会总算快结束了。薄薄的线丝手套除了体现军容严整,不具备任何保暖作用。虽已立春,可寒风嗖嗖,气温仍在零下十度左右,大部分战士的手早被冻成“猪爪”,比平时能大出一圈。冻也冻了,尿也憋了,腿脚早麻木了,三拜九叩都拜了叩了,只差这最后一哆嗦,大家都觉得盼到了头,胜利只差坚持最后五分钟。
“同志们:……稍息……”
军长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沙哑的男中音拔高了几度,像大型轰炸机在低空嗡嗡的盘旋。寂静的大操场突然齐唰唰爆发出“咔”、“哗”两个间隔十秒的声响,那是二千个左脚跟靠拢右脚跟,二千枝步枪瞬间提起,摩擦身体紧贴腰迹发出的持枪立正动作,是严格按照条令规定,回敬军长的问候。而后又按照军长的要求,同一时间,同一动作的“稍息”。将步枪迅速置于身体右侧,两千个枪托距离地面五公分位置悬空,“哗”声随之而来,那是枪身再次与腰迹轻擦的动静,同时左脚顺脚尖方向伸出三分之二。
“我今天只讲三句话……”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