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我知道你要找谁‘打一仗’了,说了半天还是咱家老爷子?”
“对,就是他,你家老爷子,这地形就是你家老爷子当年成名之战的地形,尽管他当时只是个排长,官职低微,可后来的战斗都是他指挥的,小规模的战斗影响了战役进程,甚至影响大的战略。我今天就是要挑战一下名将,不仅是你家老爷子,还有志愿军A军军长,还有志愿军总司令彭大将军……”
于继成差点站立不稳,刚才还小看马千里的装逼未遂,这把知道什么叫气冲牛斗了。
可以说809团范围内,于继成佩服的人不多,马千里是其中一个,不为别的,就是佩服他卓越的战术素养,这方面于继成心服口服。如此说来,两个人应该是互相佩服,也算惺惺相惜。如果把两个人的能力综合起来呢?岂不两全齐美雄震809团?非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全才总有,但不多见,偶而被伯乐们碰上一两个,也不过是样样通,样样松,平庸的全才罢了。上帝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他能让你有一招独步天下的本事,就很难将另一招横扫天下的本领交付于你。
马千里进入情况很快,红铅笔一挥,钳形攻击的大箭头跃然图上:“这是初始态势,50年11月25日,在清川江以北宽大正面上,我志愿军集中六个军的兵力,自西向东,第五十军于博川向英军第二十七旅、第六十六军于泰川向南朝鲜军第一师、第三十九军于宁边向美军第二十五师、第四十军于球场向美军第二师、第三十八军于德川向南朝鲜军第七师、第四十二军于宁远向南朝鲜军第六师和第八师,开始全面出击……我们军成二路从德川向西、西南方向攻击前进,实施战役迂回。以军主力两个师为北路向军隅里迂回;以我们师为南路向价川以南约13公里的三所里、龙源里穿插,切断美军第9军向南撤退路线,配合正面部队围歼价川、清川江以南的联合国军……”
于继成以一个观赏者的姿态,静静的看着马千里在图上纵横捭阖,思绪也被带到了那个父辈们浴血冲杀的战场。
“这是穿插路线……”马千里仍然不用指挥尺,而是一笔落下,“唰”的一声,手工画出代表穿插的箭头标号漂亮的立于图上,起始点,终止点,箭标指向气势磅礴,一气呵成,真像千军万马水银泄地般的紧张流畅。于继成瞬间产生一种动感的共鸣,仿佛身在其中,跟着穿插大军一同向敌后猛插。
“志司的战役布势无懈可击,战后美军也承认,在谋略上先失一招,但在具体的战术和战斗行动上,还有待商榷……”
马千里忽而像个决胜千里的统帅,忽而转变角色,给于继成当起了战术教员。
于继成没有进过院校,但却出身将门,受过一些战术熏陶,不过和马千里这种痴迷的“战术疯子”比起来,就属小巫见大巫了。他对马千里在战术理论方面的造诣深信不疑,甚至有些崇拜,同时也对那些抵毁、打击、“陷害”马千里的所谓战术专家们斥之以鼻。部队有句行话叫“队列没有会的,战术没有对的”,同一敌情、地形,十个指挥员,就可能采取十种战术打法。战争中还好说,实战胜负就能检验出哪种打法更合理。闹心的是和平年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军内军外能自封出一群军事家,也就不足为奇了。反正于继成只认一条,抛却战法谋略那些软性的东西不谈,就马千里纯熟的指挥业务,在集团军范围内就无人能敌,够那伙所谓的专家们练个几十年。他曾亲眼目睹过几个大肆贬低马千里的团机关参谋,甚至还有团一级首长们搞的室内图上作业,把炮群配置在水库里,把指挥所开设在粪池子中是常事,让坦克、装甲车爬六十度陡坡都不算悬乎。就这帮半吊子还口口声声的玩什么战术思想,自称什么“战术通”,跟马千里比起来就是一群狗肉,永远上不了正席。那些低级的错误,在马千里身上从来不会发生,熟优熟劣,高低立见。由此于继成也得出一个结论,在天才的马千里面前,当个战术理论的小学生并不丢人。人家说自己不够格,并没有夸大其辞,自己本来就是马千里亲手带过的新兵蛋子啊。
马千里看把于继成带入了战术情况,自信心大增,继续挥动着红蓝铅笔:“用一个军的重兵集团实施大纵深的战役迂回和穿插,在战役构想上非常大胆,以我们当时的机动能力算是大手笔了,决策正确,但手段过于单一,迂回的距离过远,沿途地形过于复杂,加上敌人空中优势明显,面对敌人的战场遮断准备不足,导致最终穿插到位的兵力不够,只有我们团一连、七连和我们六连按时到位,可重火器尽失,达不成战役企图,最终从另一方向放跑了部分敌人,把歼灭战打成了击溃战,成为本次战役乃至整个战争的一大遗憾。当然,客观条件对我们制约太多,武器装备、后勤保障与敌人差距太大,全面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打成这种局面已经创造了奇迹。”
马千里全神贯注,完全进入战术状态,没有半点讨论的余地,只当于继成是一名听众,说不说话,关系不大,自己一定要连贯的讲下去,必须把自己的理论强压于人。
“我说的问题就在于这次战役机动的组织,尽管是大部队行动,但仍可看成是一次大规模的特种作战,最后起到决定作用的也是特种作战达成的效果。如果这种理论成立,那么完全可以把两个方向的兵力、火器重新编组,组成若干精干的特战小分队,而不是大规模的长途行军。事实证明,大兵团机动很难隐蔽企图,白天无法行动,夜间又受地形之累。机动距离近了达不成战役目的,距离远了又难于按时到位,处于两难境地。如果换种思维,以重新编组的小分队行动,采取小群多路的方式,最终到位的兵力肯定多于先前。从战斗进程看,我们团只有三个连按时到达阻击位置,占领了三个要点,如果提前就以连为单位前出,可能到位的建制分队会更多,占领的要点也多,对敌人的威胁更大……”
于继成听着听着觉得不能只当一名看客,也得该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了,毕竟老爸就参加了这次战役,六连也在那场战役中一战成名,做为六连的一员,对这么重大战史、战例不加研究,愧对先人,白在六连当过兵。
“老马,你提出了一个特战概念,算是你的独创,别的早听腻了,没什么新鲜的。我觉得你的提法很大胆,很有新意,但实在无法苟同,既然是特战就要有特战的特征,步兵分队遂行特战任务,而且是师规模的特战行动,有些不符合战术常识吧?战斗条令从来就没这么规定过。”
“哈哈哈”马千里一阵大笑,连桌上的红蓝铅笔、指挥尺、云形规一起被震得蹦起来,仿佛跟着马千里一起嘲笑于继成的无知,笑得于继成头皮发麻。妈的,这马千里真疯了。
“继成,‘按照条令去练兵,抛开条令去打仗’可是你家老爷子的名言,特种作战本身就是一种超常规的使用兵力、兵器,早已打破了常规,还谈什么常规?”
马千里咽了口唾沫,四处找寻着,肯定是说的话太多,导致口渴。
“给,喝这个,今天让你说个透,不留遗憾。”
马千里接过于继成递过来的二锅头,一口喝下去能有二两,迅即张大了嘴,做出痛苦的表情,眼泪鼻涕又淌了一脸。
“这个特战问题,我想了很久,虽然是研究历史,但觉得对现实的指导意义更大,历史在某些时候比现实更现实。”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到特战在那次战役中如何具体的运用,师规模的穿插行动怎么能叫特种作战?”构建一个理论难上加难,说上几句反驳的话反倒容易得多,一般专家都是这么打击新生理论的。于继成实在不想当外行,就以专家的口气反问了一句。
“其实那次战役已经尝试了特种作战,只是没有总结出这名词罢了。你家老爷子在穿插途中,搂柴禾捎带打兔子,带着一个排绕道敌后,炸毁了清川江上一座桥,那就是特种作战的典范。而且志司也编成了几支侦察分队前出炸桥,如果有数个这样的小分队,任务纵深更大一些,袭击目标再多一点就更厉害了。当然了,美军的失误更大,他们过于依赖空中优势,如果也以特战的方式,利用机械化程度高的特点,在主力撤退前,提早派出特战分队,抢占要点,那战役的进程和结局实难预料,恐怕历史将为之改变……”
于继成成思考着刚才马千里的每一句话,迅速总结出马千里和自己的特点。两个人的外在表现,一动一静,但内在的共同点都是孤独。自己是性格上的孤独,马千里是思想上的孤独(似乎层次更高)。两种性格,两种孤独。性格即命运,就像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双方指挥员一样,都给自己的人生、命运留下太多的遗憾。
“继成,信我的没错,以后的步兵分队会越来越少,纯步兵可能会消失,取而待之的是特种化的步兵,步兵的职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其实从那场战争开始,就已经转变了。”
马千里酒劲上头,谈兴正浓。于继成干脆什么也不说了,他彻底被一个半疯半颠的醉汉说服了。
“我被降为排长,可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不信,继成,咱们可以做个试验,算你帮我,完成我的宿愿。把你的三排借我使使,我要在半年内把他们训练成全军绝无仅有的‘特种化步兵’,然后老子转业。”
“特种化步兵?”于继成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他这辈子也忘不了因为马千里的失误,导致洪巧顺脑浆涂地那一幕。岔开话茬儿,关切的说道:“天亮了,你早点睡吧。” 。 想看书来
第二十五章 幻觉
“哈哈哈”马千里又是一阵大笑,居然和营区外老百姓家打鸣的公鸡同步。
于继成再次头皮发麻,这笑声好像从哪部老电影里听过,通常都是临就义前的革命者面临屠刀时,对死亡的无视和对刽子手们的蔑视。笑的实在诡异,居然带着哭腔,好像笑出了眼泪。那是于继成看过的世界上最凄惨的笑,最痛苦的笑。说明马千里比自己还压抑。
“妈的,当了一晚上听众,没功劳总有苦劳吧?我还错了?”于继成在心里暗骂。不过他隐约猜测出马千里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笑声,一定是自己没有同意他的奇思怪想,惹怒了这位热衷于奇思的老排长。至于为什么像就义一样,就很难说清了,至少没人要绑着他去刑场。
“老马,天亮了,咱们都清醒吧,老大不小的人了,要不是穿上这身军装,估计孩子都满地跑,能打酱油了。咱们实际点吧,这不是挑战风车的年代……”
马千里还在哈哈大笑,欲言又止。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有几个人能跟疯子似的马千里投机,可他不管投机不投机,白话起来没完没了。在于继成的记忆中,刚才那个抗美援朝二次战役的战例,打新兵时候就听这老排长挂在嘴边,几年过去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快磨出茧子,只不过这把结合地图,讲的更具体更透彻,也更震撼,还加入自己的理解和思考,提出一个全新的概念——特种化步兵和特种作战。
单纯从字面上理解,于继成对特种作战并不佰生,还在新兵期间,就凭着枪打飞珠,帮助六连战胜了集团军特种大队。那时也没觉得特种兵有多么神,不过是一群技艺超群的步兵罢了,在某些常规科目上,还不如六连呢。他们吸引人眼球的地方,恐怕还是参加国际侦察兵比武的巨大机会。以咱们中国军人的基础训练水平,以咱们的素质,不用说军区组成一个队,就是再组成五个队,那最后的比武结果,前五名都得被我们拿回来。只要能参加上比武,什么立功受奖,提干晋升就是手拿把掐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个巨大机会被以军长父亲为首的一伙人扼杀,才让他耿耿于怀,每每扼腕叹息。也正是因为那次被压制,年轻的于继成突然成熟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多少个痛苦的夜晚,多少次在六连荣誉室痛苦的思索,终于痛苦的悟出了痛苦的道理——含而不露,藏而不发。
于继成军龄比马千里少四年,可对人生的感悟远远超过痴迷战术的马千里。还在新兵期间就悟出了人生哲理而非战术理论。个人的力量实在小得可怜,即便是父亲那样,重兵在握,权轻一时的高级将领,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像马千里似的徘徊在过去,在历史中意淫以寻求解脱。而自己呢,对父辈创造的历史甚至比马千里还清楚,却从没有在其中找到半点解脱,也看不清马千里从历史中前瞻出的未来。到底谁是堂吉诃德,谁在跟风车较劲,哪种思想代表部队未来的发展方向?实在弄不清楚。但人还是活得实际一些为好,至少在目前,我们这支血性有余,灵性不足的军队里,还不需要马千里那种理想型的人物,他们在历史中痛苦,现实中压抑,理想得不到伸展,结局注定悲哀。而自己呢?
于继成斜视了一眼趴在地图上紧握红蓝铅笔快要睡着的马千里,默默走出房门。四年的时间不知听他说了多少话,每一句都快印在脑子里了,可每一句都记不起来。包括这一晚上的图上鏖兵,起初提不起半点兴趣,仅仅为了照顾老排长面子,才勉强当个听众,后来被感染感动,随之互动,进入战术情况,可过后还是不愿意费思量、细琢磨。不知是说者的无心,还是听者的无意,一晚上除了几瓶酒进肚,在胃里泛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酸楚,恐怕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随着排泄物顺水而去,剩不下啥了。
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身子,远处的群山被朝霞覆盖上一层桔红色的被子,像数百门大口径火炮集火射击耀起的火光,把云彩快烧着了。
哨兵高远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悠闲自得,嘴上还叼着一片树叶,并不像一般战士担任岗哨那种庄严肃穆,从脸上看不出昨晚曾激动、冲动、愤怒过。
于继成趁高远不注意,放肆的将胳膊高举过肩,伸了个长长的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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