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吧,我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可爱孩子逐渐变成一个他们想要的人,是件多么壮丽的事业啊。
我不计较,本来我就不想计较,我想好好生活,真的。只盼在我明白过来后,那些人不要再用电视、报纸、书本和网络来继续糊弄正在长大和准备降生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了。
不管怎么样吧,手里揣一张文凭就能找到一口好饭吃,至少在被某部门对付时还可以大叫:“我是有单位的啊!”
那次,我到一个单位去办点事,在那家单位的门口看到一个穿警服的逼一个胖子下跪,那个胖子争辩了几句,那警服就脱下对方的裤腰带,然后高举那带子,就象那些人经常高举谁谁的旗帜:
“你跪不跪?!不跪我要你坐牢!”
胖子迟疑着,脸涨成紫色,我很惊异人的脸色可以这样变化,为什么不是红色呢?如果是红色,我估计这胖子要用自己的手还击了。
据说红色是一种血性的标志。
就在胖子迟疑间,警服一脚横扫,击中胖子的后膝弯,胖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投降似的高举双手,嘶叫道:
“我是有单位的啊,冤枉啊!”
他把“单位”排在“冤枉”后面,可见,冤不冤枉并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有单位。如果一个种点地的或是卖点小东西的人被这样下跪,能怎样叫屈呢?
能不能叫自己是“人”呢?大概不能,警服早就知道你是“人”了,而且他眼中的人和真正的人是不一样的。
事后我得知这警服的老妈办有一个不算小的报刊亭,那天她老人家接了一张百元假币,便凭惊人的记忆说是那个倒霉的胖子给的。那警服便根据他老妈的指点等候在这家单位的门口。
那个报刊亭就在这家单位附近,他老妈看到那个胖子走进这家单位,于是,我就看到了警服发威的场面。
几十年都这样了,根据土地国有的原则,国家看中哪儿地面好就划中哪片给一群人。于是,这个地区相当一部分探出铅锌矿来的地面基本上都归某一群人管辖,叫“某某铅锌矿”。
毕业后,我就直接进这个矿记数。
一个人比较别扭的是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干的,什么是自己喜欢干的。当然,多数情况下人首先得找碗饭吃,然后才谈上自己的好恶。
我过分强调自己的那点性情了,特别是在枯燥的数字游戏里。不,它根本不是游戏,而是一种能把人变成傻瓜的玩艺。
都“改革开放”的。
比如,一栋楼房最初价值是一万元,然后按据说从倒闭了的苏联传来的会计法则每年折旧,若干年后,这栋楼房一文不值了。问题是,十年后,这栋楼竟然能卖到五万元。于是,只好装模作样的调帐了。
那栋楼还不是问题,是它下面的地皮有问题,它在一些人的手里打转后,能涨到八万元。
然而,帐不能这么做,应该另外做,而且不必做得天衣无缝的。
令人恶心的是那些转身可以当国家干部又转个身可以当咱矿领导的人的老婆买私人用品也可以拿我这儿报销,我恶心透了。
我没有什么正义感,我自己都贪着些便宜呢。核心问题是我得经常揣测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意图,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谁和谁会在某天会给我苦头或甜头。
同一个办公室的苏姐就不同,她处理这类问题时简直就象边谈判边打仗的伟人,有一天,我奇思妙想,发现她和我写的“0”字很相像,很容易和任何笔画接合在一起。
我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把1234567890写得出神入化的,甚至能倒来写0987654321;或者打乱来写,当它们排在一起象一条笔直的激光射向月球时,我便满意的停手了。
我认识了老简,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角落。
这里的街道一条又一条横七竖八,磨平了的大石头一块接一块忠诚老实的躺在地面任人和狗还有到处拉屎的鸡践踏。石头泛着天空的微光,街边的门口吱吱呀呀,一些挂在竹竿上的衣服滴滴嗒嗒的掉水,破自行车破椅子谦虚的歪着身体靠墙而立。抬头朝上看,天空给这些小巷弄得又窄又长又弯。传说中的天河估计是从这里产生灵感的。
人们在一个个门口里进进出出,或是靠在门边和相邻的人闲谈。
走着走着我便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到哪去了。我的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心里温暖得要命。我真象在浏览一幅画,一切不再清晰,不再生硬,也不再真实。
人们都不忙,都慢腾腾的。
当一间屋子里传出一个老人没气没力的咳嗽声时,我想,在这地方老是慢慢老的,死也得慢慢死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感觉,也许是喜欢自己的心情。不用知道自己在哪里,不必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我甚至想模仿那条走在我前面的毛绒绒的黄狗,每到一个叉路口都翘一条后腿撒几滴尿。
这时我还能够想,这叉路如果多到上千上万条,这狗怎样撒尿来?
“原子弹!原子弹!”另一条街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想可能是垫了八块火砖翻墙出院的精神病。
几步后,我看到一个小伙低着头急急的冲过来,一堆能激发母鸡多生蛋的乱发扑面而至,多少母鸡为这样的头发早日成为自己孵蛋生娃的家园朝思暮想啊。
“原子弹!原子弹!”准鸡窝下继续发射原子弹。
我除了怕恶人,还怕精神病,看他的来势,我朝一边躲去。谁知这家伙同时也朝我躲避的地方撞来。
咱们撞了个正着。
“妈的,今天在家碰见鬼,出门撞对人。”这家伙谈吐不凡。
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结实的碰在一起,我迅速判断这人不是精神病,他的目光有着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正常人都得喜怒哀乐的,这一点经常被那些制造真理的人忽略。
本能的,我觉得眼前的家伙与我很投缘,我们象路边第一次相遇的狗,彼此嗅嗅,然后发现大家臭味相投。
要知道,这时候的我心情持续的好得不得了,欣赏画儿似的飘荡在这小巷里,而这家伙正在火头中。
我想我正象冬天的阳光般温暖的笑着。
“笑什么笑?神经病!”据说精神有问题的人从不知道自己有问题,所以,他们常常骂别人有病。
我被骂了。
“不道歉,还骂人?不讲理,想打架?”我一着急便使出毛笔字时代的“三字经”老师的绝招,话才出口,我知道自己被潜移默化了。
可见,潜移默化不仅是一个成语而已,它还能证明一块铝和一块铜紧密的放在一起久了,便是铝中有铜,铜中有铝了。
那家伙眼睛眨了几眨,看得出他正困惑的思考,好像自己的思想正在一万里外正长着翅膀的往这里赶。三秒钟后,他的思想终于赶到了,他的急躁已经消失,接着露出难为情的样子:
“对不起,兄弟,对不起!家里来客人了,我急着去买菜。”
从开头到现在,我都在笑,关于这一点,老简过后说:“你笑得比傻瓜还傻瓜,现在很难碰到这么安全的人了。”
我正要笑着飘走,这家伙回头一把拉住我,急迫的说:
“哥们,你在这等一会,我先去买菜,我们喝个够。”他的眼睛有些泛红,鼻孔象狗一样随时寻找主人似的,是那种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天生的,我喜欢和这种人靠近。凡是能预测自己不会吃亏的,我都会容易产生安全感。
想着那即将到来的免费午餐,站在街边的我更觉得自在,来往的人都会看到我,我正灿烂的对每一个人笑呢。
关于笑还得有讲究,不能老盯着一个人笑,只是让那人感觉到你对他笑就行了。当那人正要回敬我时,我已经对另外的人笑了,就这么着,接力赛似的,把笑一个接一个的照顾下去,当没有人时,可以对着空气,天空,或者自己的鞋尖依次发笑。
只要心里温暖时,只要不再觉得欠着谁时,谁也不欠我时,我就笑着。
那家伙一手拎菜一手拎酒的回来了,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很快,倒不显得匆忙。
隔着老远就看到他的笑脸。
“你真的在这等啊?嘿,叫我老简。精简机构的简,由简入奢的简。”好像很久没有人初次见面就如此出口成章了。也有可能老简是在卖弄。
“老简,我是老佳。”我看他小我几岁,在我面前称“老简”,那我更应该“老佳”了。
“老家?”老简不象其他人有疑问单是眨眼,他不落俗套,鼻孔一开一合,比一条狗找老鼠还生动。
我知道,他说的“家”是上面有个顶盖下面有头猪的“家”,为什么不是上面有个顶盖下面有个“人”是“家”反而有头猪才是“家”呢?可见,咱们祖宗造字时就想到了几千后的事了,他们预知将来的很长时间内住在那个顶盖下面的应该是猪,不是人。
“一个人站在两堆土左边,随时等土埋的那个‘佳’。”我们并肩而行,一点也不拘束,象认识多年的好朋友。
老简哈哈大笑,我想他被我超凡脱俗的幽默打败了。一个长着如此乱发的人能有如此的性情,我的心头更加温暖,我暗暗感激命运,它还能给我些意外的安排,让我觉得人生不仅仅象梦游般美好,而且还多么具体感人的令我愉快。
老简带着我拐了无数个弯后来到一道厚厚的木门前,这道木门油漆几乎*了,只能从它的裂缝里还能看得出一点黑红,估计这就是当年的“朱门”了。
它只是院子门而已,门口打开后能看到残存着几分当年气派的旧屋子。十来间小屋子把这里装点成“院子”。这里散落着几个不是忙就是发呆的人。老简谁也不理,径直走到一个小门前。这道门口是开着的,进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老头端正的坐在屋子中央抽着旱烟。
烟味浓得众多蚊子和苍蝇在门外折腾了几下便划着曲折的线路纷纷逃走了,它们还忘不了嗡嗡乱叫。蚊子和苍蝇之间为什么不爆发一场正义或非正义的战争呢?大家都有翅膀都会飞的啊。不过,细想一下便明白了,蚊子靠吸,苍蝇靠吃。嘴巴不一样,获得填饱肚子的东西不一样,不必彼此斗个你死我活的。
“佳,我爸。爸,我的好朋友老,啊,阿佳。”估计我这“老佳”不能在他爸面前称“老”的。
那老头审视的看了我一眼,我有点象进衙门等待升堂的刁民。他郑重的点点头,我瞧出了某种久经考验的份量。
老简带我进了另一个门,原来这里是厨房兼卫生间。就这么点儿地方?我趁那老头不注意,眼睛把里外扫荡了一遍,再也没别的门了。也就是说再也没别的房间了。
一张床安静的横在老头身后,床底一大堆零乱的东西,如果没有老鼠出没那是忽略它们爱闹爱跑的个性了。
从老头那儿传来有节奏的,烟袋斗敲击木凳的声音。
自从进这屋我再也笑不出了,我的好心情跑得无影无踪,估计那心情跟某只狗东家跑西家蹿了。
原来这餐并不好混啊。也许这正是老简叫我来的原因呢。
“我爸刚从乡下来,唉,来逼我讨老婆,还跟我要五百块钱呢。”老简低声说。他切肉我洗菜,两个人在狭窄的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忙,象几棵多叶的白菜在晃荡的麻袋里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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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酒多话多
菜都弄好了,它们把那张饭桌都占满了。饭桌本来就不大,它就在老简老爸面前。那老头似乎不为香喷喷的菜所动,一直沉稳的抽着他的烟。烟雾缭绕的面孔象一块直立的岩石,目光从岩石缝中射出来。
“做什么工作的?”我们坐下正准备动筷子,老头提问了。
是问我的,我赶紧回答:“记些数,做些帐。”
“有单位吗?是吃公家饭吗?”
我的回答换来老头模糊的赞许,他手里那双筷子本来就要伸去挟菜了,又重重的放在饭桌上。这老头,把一切都做得那么有节奏有内涵,竹筷子与木桌子相碰发出的声音不大,却故意沉重得让我以为自己不是在为自己吃饭,而是在陪皇帝大宴。
这老头若是做法官,光是拍惊堂木就能把原告被告的角色弄反了,三拍两拍之后,原告变被告,被告变原告。
“我这儿子不争气,当兵都当不好,没本事在部队,复原回家混了半年出来做个巡警,这巡警临时工啊,能做得出什么名堂来?啊?”老头跟我说话目光却直射老简。老简默不作声,认真喝酒吃菜。
“就这点本事我来就摆脸色给我看,哼!没有我,有你?!有你今天?!”老头酒没喝两口,脸已经红了。
老头的话比天上掉下一口能冒水的水井还令人莫名其妙。
老简一声不响的继续吃菜喝酒,鼻孔开始快速张合。我暗暗叫苦,这受刑似的便宜午餐刚好印证了那个“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俗语。
这老头太过分了,跟我念什么经啊?与生俱来的,我特别反感那些生了娃就想骑在自己娃身上的人,他们一般都是这样的:娃有出息了,他们高兴,到处夸耀。如果娃混不出名堂,便把自己的娃恨得浑身上下是坏水。
“我就在你这里住一个月才走!”老头的脾气越来越直露,赖蛤蟆似的两腮鼓荡,不知道他的脾气从哪培养的,说来就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跟什么人说话。
我不能白吃老简的,要贡献点力量。
“大叔,来来,干杯!今天你来他非常高兴,真的。没有上一代,哪有下一代?下一代本事再大,都不能不尊重上一代。尊老是我们国家几千年来的光荣传统。啊,他工作的事慢慢来,干得好可以转正啊,变成正式警察的,到时可是响当当的国家干部了。”
我不知道农民是不是国家的,如果是国家的,那可不可以叫做国家农民呢?比如还有国家工人,国家商人,国家小偷之类的。如果不是国家的,那国家应该把他们赶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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