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农民是不是国家的,如果是国家的,那可不可以叫做国家农民呢?比如还有国家工人,国家商人,国家小偷之类的。如果不是国家的,那国家应该把他们赶出这块据说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我不喜欢警察,至少是不喜欢见过的警察,见一个不喜欢一个。当然,我得承认我偏激。我得承认我喜欢我这点偏激,它象裤口袋底部的尘埃一样隐秘,一样对任何人无关紧要。它不会影响我露出笑脸也不会影响别人对我的看法。
老头微微举了举酒杯,动作很凝重,姿势很卫道。
“我那老头是村干,见了吧?架势大得玉帝见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坐才象玉帝。”老简说。
只怕他单见到玉帝坐过的板凳就下跪了呢,我想。咱这据说九百六十万公里土地多年来很长这德性,就算不长这德性,那些控制各种喉舌的人会让人们长这德性的。
这时,我和他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天空的星光和城市的灯光把我们弄得剪影似的。此情此景,我觉得只有声音是真实的,那闪着微光的河水和隐约可见的山都化入飘渺之境了。
这样一种场合可以散漫的说话,经过一晚上混合酒精的交流,我们终于发现了另一种人与人之间深入交往的方式。它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彼此纠缠相互山盟海誓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老简从口袋里慢腾腾往外掏东西的动作使他老爸停嘴,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摩擦出清脆动人的声音,它们被老简极其高妙的手法扔到了老头面前。
钞票们的飞行象弓箭,落在桌子上象棉花。这是一手绝活,完全可以进入各种赛事的镜头,可惜老简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有这手绝活,我跟他说过。他说:
“无心历来出杰作,有意未必成佳话。”
老简就是谈吐不凡。
“我们村有个人,养了两个仔和一个女,哦,不是养,是生。这人三天做工两天喝酒,还天天打老婆和娃仔,经常饿一两个娃仔在门口外面站。他自己在屋子里吃喝得饱饱的。最大的娃仔十二岁时,他老婆跑了,丢下娃仔跑了。剩下三个小娃仔可怜得很呐,没饭吃了这家借米那家借盐。那个废物自从老婆跑了后就更加懒了,连田都不种,租给人家得了钱拿去又赌又嫖一下子花光了。大的那个娃仔只好不读书了,回家做农活带两个弟妹。”
“当这三个娃仔好不容易长大能干活赚钱时,他们的废物老爹死皮赖脸的跟他们要钱,得钱了不是赌又是嫖。如果儿女们不给,就骂他们,骂得很难听。骂得全村都听得见。什么没有我就没有你们,没有我你们早就饿死了。什么没有我男人的种就没有你们,嘿嘿,他就干那事时生下的孩,有什么功劳呐,干那事谁不会呢?狗都会呢,你见过公狗跑去狗仔面前吼吼自己是它们的老爹要它们抚养吗?狗都不如。”
“人就干那事弄出另外的人出来而已嘛,有什么神圣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不和生条毛毛虫养一窝螃蟹一样嘛......”老简跳起来舞了几下手脚又重坐回石头上。
看着剪影似的他竟会活动得如此生动,我不禁狂笑:老简啊老简,英雄所见略同。
“这个人不是我老爸,别误会啊。”老简也哈哈大笑,“我迟早会生出另外的人,迟早要当别人的老爹。在此,我庄严宣布:从我开始,以后的老爹老妈的都不要装神弄鬼的。生的孩子不健康,没有足够的钱财抚养抚养孩子有什么好得意呢?哈哈!”
反差!老简简直可以使梅花鹿依偎在鳄鱼长满利牙的嘴巴旁照相。他的性格充分的揉合了烈火和洪水的特性,那就是火在水中烧,水在火中流。
这时,一道灵光闪过:疯子!我是不是疯子?和我关系密切的人是不是都是疯子?关于这类问题我曾有过多次想法。
这类问题永远想不通的,可悲的是没有谁真心实意的告诉我:“你是疯子!”他们大都是半认真半解嘲的说,这使我无法相信他们说的。
“如果我们是疯子,别人更疯!”老简就是老简,一句话就解决了我多年的疑惑。
只要有别人比我们疯,我们何必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呢?
“我喜欢流浪!”我告诉老简,他当即同意得眼睛发红,鼻孔一会大一会小。幸好,这只是个念头,两个人都没有勇气去实行,因为饥饿与寒冷组成一堵厚墙阻止了我们的狂想。
我们说的流浪是不带钱单用脚走路的那种。
原来,老简床底下那堆东西是被拆散的三台摩托车发动机。本来,老简住在巡警队的宿舍里,由于他的手“太多”,总是摸索个不停,出于不打扰别人的考虑也许是被别人赶走的原因,他在这曲里八拐就是九宫八卦阵的掌门人来了也会迷路的街巷里租了那间小屋。
“你猜,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在一个坐在酒桌旁的晚上,老简眨着醉得要滴出暗红色酒水的眼睛问我。
“等等,老简,我想想,我先得知道我最缺的是什么才知道你最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是真的醉了,还是处在醉与不醉的边缘。我喜欢这种状态,它总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喜气洋洋的,这个时候不会在乎自己的裤拉链是不是拉上了。
于是,我的思想更自由了,差不多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当然,也不知道中心思想在哪里。
最缺什么这要看时间地点了,人物是不缺的,这当然得是我。我最缺什么?
“你最缺的是有个心爱的女人在身边。”我把半杯啤酒倒进肚子里后,想起自己最缺的应该是这个。
“那你有心爱的女人吗?”老简象“留下买路钱”的拦路者,盘问我身上的秘密了。
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这个热血奔腾的年龄,心爱的女人不但有,而且很多,多得我眼花缭乱。可她们不属于我的,甚至连我是谁她们都不知道。
我属于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我常常暗自为此惭愧,也为那些心爱的女人不与自己发生一点什么事情而压抑,并为这些做了许多颜色各异的梦。
我认真的摇摇头,目光如豆般散了老简满身的同病相怜。不用问,在这一领域里我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
“妈的,我最缺的是钱!”老简给自己灌了一杯酒,酒杯把桌子砸得自己都快碎了。有点壮怀激烈的风度。
“可这需要奋斗,需要成功。”老简转眼间又喃喃低语了。
我理解老简,就象理解我自己一样。
可我很懒,我知道我很懒。
我乐意捡到从天上掉下来的钱,甚至如果有人与我同抢那钱我会退后一步的,我不愿意辛辛苦苦为了钱去流汗。这是我的致命弱点,这使我的人生一开始就充满诡异。
把自己理解成诡异也好,理解成没有出息也行,我就这么着。
活是得干的,我明白,所以,我一直认真把活干好,这使我觉得自己充实,觉得自己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们为了争夺他们想要的使出各种招数的世界里有点位置。
各人的位置是不一样的,就算你站的位置再小,再不显眼,突然有一天,你便发现你的位置得让给别人了,或者,你站的位置使看到你的人不是生出怜悯之心就是生出鄙视之情。
不知不觉中,我慢慢的意识到我欠别人的太多了,欠他们不能说出台面的风光,欠他们如何象日本女人喝马桶水般的教导。
你得游走,不停的游走,为的是保住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第九章 地盘各自管
那些年,铅锌矿特别抢手。当然,会抢的才会上手,不会抢的,说什么也上不了手。
做得了铅锌矿的大多都发了。
自然,我在的这个企业也很发,终于令这个初步建市的财政收入一路飙升,有一个月官府各个部门发不起工资竟跟我们要了五百万。这个要是不用还的,因为这是全民所有制单位嘛。
如果为“全民所有制”这五个字困惑那是浪费精神资源的,既然那些生产钢铁的工厂的、拉着一车车人和一车车货的铁路的,都叫作“全民所有制”,那为什么农民没有份啊?街上摆摊的没有份啊?
当然,要是为这个奇怪的话,也该为另一个称呼“社会”什么的找不着方向了,他们都说这儿是社会主义,可他们又说什么不良现象都是受“社会”不良风气影响什么的。
当然,如果谁被装上一个外号“社会青年”或者什么“社会什么人员”,那这个人大概离坏人不太远了。
当然,现在已经发展到了那些机构经常“向社会招收”什么什么人员等等的,我很奇怪,不向社会招收,他们能向大海招收能向天空招收不成?
其实,秘密都不在这里,秘密在于他们的地盘不属于“社会”的,是属于他们的。
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我就会发现,我该往哪儿去,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基于前面所说的“发了”,报纸和电视纷纷说“经济腾飞”,所使用的词加起来可以不必等到2050年就把纽约的华尔街整个占了。
我稍稍的不带一点儿色彩的觉得一点点疑惑:这和“经济”不太沾边吧?经济多少有点结构什么的,或者含点什么“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什么的,可这光从地里挖出祖宗留下来的宝藏来卖,连基本加工都没有,算什么经济呢?土财主从地里挖出黄金来卖要钱,这活儿土拨鼠就挺会干的。
那些头缠布匹的*汉子从地下挖出大量石油,从来没有听谁说他们“经济发达”或者“腾飞”什么的,倒是说他们富得流油。
于是,那些被称作“领导”的在各种场合露面风光,于是,更多土地被挖得千疮百孔。
矿领导换了几批,都是那些把别的企业搞垮了调来的。象传奇故事一样,我身边的事和当时报纸批评的各地现象一样,别地有什么这儿也有什么。
每个离开了的矿官都肥了,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说,如果有谁暗地里谈论,可能会听到“谁叫你没有本事”“有本事你去当领导啊”之类的嘲讽。
有一个矿井出矿特别多,附近一个村的农民不高兴了,他们声称要收回祖先的土地,接着是一次又一次纠纷,调解。事后从各种渠道传进我耳朵里的有那么一些精彩内容:
“土地属于国家所有,一山一水都是国家的。”
“这个我们知道啊,你们不是国家,你们是喝人民血汗的,你们有多少钱交给国家了?赚得的钱买好车住好房吃酒店嫖女人,以为我们不知道啊。”
“说话小心点,你有什么证据?”
“眼睛看见的就是证据!”
“说什么也没用,这个矿井是国家的。”
“你叫国家来跟我谈。”
“我代表国家。”
“你算老己?”
“我是官府的人,就是国家的人。”
“我是农民,没有我们农民你们吃屎!”
“我们是国家干部,不吃屎,只会吃米,就是不吃你们种的米!”
“我们祖先在这块地种了几代的庄稼,你们骗我们老实签了一张纸就每年大把钞票进口袋,哼,看看我们,我们穿的是什么样子?住的是什么茅草房,啊?!我们要回我们祖先的土地!我们要上*访,要告到GXX!”
后来的事是这个村的男女老少三百多人轮流把那个矿口围起来,几个月拉不出矿。后来,我在的那个矿用了手段动用了强大的力量,一千来人多数是官家各个部门的前去,连我都给动员上阵了,那场面直接就把那个村几百人老弱病残的阵势压了。
简直难以想象这个村竟然几乎全是些七歪八扭的老头和一些啰里啰嗦的妇女还有一些流鼻涕的小孩与强大的官家力量对阵。关于保卫家园的,应该是年轻力壮的人上阵才对啊,怎么多是这些人呢?
这社会或者历史什么的要么是可笑,要么就是荒唐透顶了。有力气的农民纷纷出门打工为所在地那万能的GDP贡献力量,他们在打工的地方被欺压,家乡呢又被各种势力欺压。
后来,当然是那个村害怕了,退缩了。当然,对付村民不全是用硬的手段,那个叫做“软硬兼施”在这给用活了。
其实,只要有权有钱,用活三十六计根本不在话下。
我找了个机会躲在一棵树下远远看着这斗争的双方,我害怕那些林立的锄头、钩刀、木棍,万一真打起来,我不能让自己死伤于这不明不白的战斗中,尽管那些村民不是老就是小的。另外,我还怀疑是不是山上藏着更多的猛人。
时间又过了几年,那个出产大量铅锌矿的矿井在更强劲的“改革开放”的形势下,以“亏损”的方式给某个老板承包了,每年的承包费两百万元。而我知道,在这以前的每一年,这个矿井能出八百万元上下的矿石。
所以,做帐不能这样做,要往“亏损”里做,如果想把那一大群工人赶走的话。当然,如果是后来的“上市”公司,帐要往“盈利”里做,这里就不说了。
那个老板更狠,直接动用的是据说是“黑 社会”的人去守矿,一旦有什么自己阻挡不了的动静,竟也能动用官府的力量。
这真绝了。
黑社会真让我失望,起初我以为他们多少来点“除暴安良”的。
想来想去,天下没有哪里的官府比这块据说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官府那么善于团结,勇于团结了。它们一呼百应,连法律和媒体都给这强大的力量缠绕进去了。
进入“亏损”状态的企业当然要“改制”了,于是,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办了一些手续后便走人了。本来,我早就想走了之的,一直找不到理由,因为家里有父母的眼睛看着。
既然这个企业亏损了,走就是正当的了。
我乐得天涯海角的。
其实我远远不能天涯海角,整个人象只粘乎乎的蜗牛,多到一个地方就多一份憎恨:身份证,嗯,这个我认了。结婚证,未婚证,暂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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