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各样的诧异或愤慨的表情,情绪激动处还会爆发更戏剧化的肢体语言。对作
家而言,这也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资源,他们可以将生活中人们的神态举止移植到
作品中的人物身上。所以到咖啡馆去泡上几个钟头,假装看报纸借机观察世像百
态,确实大有裨益。
隐居在普罗旺斯乡间还有一大好处,就是能为以写作为生的人提供一道舒适的隔
离带。普罗旺斯远离出版商。远居纽约、伦敦或巴黎的性急编辑不可能“顺道”
上门拜访,打探约稿进度如何。我没有电子邮箱,可有电子邮箱又如何呢? 邮箱
主人大可对索稿催稿的信件不理不睬,这比应付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容易多了。这
种策略同样适于处理传真。至于电话嘛,也可以一拔了之。一句话,住在普罗旺
斯码字为生的人大可心安理得、游刃有余地把交稿时间往后拖。
更妙的是,住在普罗旺斯,我有大把的机会打着“工作”的旗号到处玩儿。以“
寻找创作灵感”为由,我钻过酒窖、挖过松露、进过橄榄油作坊、参加过蛤蟆节
、调查过蜗牛养殖场,还把普罗旺斯的教堂、城堡游了个遍。我观看或参加过的
法式滚球比赛不计其数,去过的采石场、墓地、海滩以及稀奇古怪的博物馆更是
不胜枚举。而且我得承认,以工作的名义下馆子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或许在某
些人看来,我的这种生活纯粹是不务正业、放任自流。可我却心安理得地视之为
“采风”,而且陶陶然深得其乐呢。
行走在普罗旺斯乡间
常年行走在普罗旺斯山间的人时不时就会看到这些羊肠小道。它们曲曲弯弯如藤
蔓般芜杂横生,叫人一眼看不到来处与去向。在过去,每逢夏季,牛群和羊群便
会踏着这些羊肠小道,离开暑气逼人的平原地带,迁徙到地势更高、气候更凉爽
、水草也更丰美的上普罗旺斯草场。
这些看似蔓生无边、盘旋迂回的乡间小路并非毫无规律可循:其走向半由山形地
势决定,半由大小庄园的领地界限所限定。当年普罗旺斯的贵族大老爷们对待那
些饥肠辘辘、看见什么就吃什么的“闯入者”绝无半点慈悲心肠,胆敢逾界者若
是落入他们手中,一定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最终多半难逃一死。因此,谨慎的
牧羊人会严密看守自己的羊群,不让它们越雷池半步。
有时,这样的长途旅行简直就是噩梦一场。根据1753年6月的一份精确记录,当年
曾有一支15,809头牲畜组成的庞大牧群穿越朵昂思河前往夏季牧场。人们不禁会
问:那些负责清点牲口数目的人如何白天黑夜地保持清醒?这支活蹦乱跳的大部
队在行进途中如何保证不跨越禁区半步?
实际上,如此规模的牧群自有一套行军制度。在总把头的指挥下,羊倌们会沿着
羊群行进的队伍等距离分岗望哨。整个羊群每30只被编为一组,为清点之便,每
组的第30只羊会在脖子上挂个铃铛。随后,这支叮叮当当、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可
以开拔了,编制还挺有模有样。不过,谁也说不清这样的建制能否在整个行军过
程中保持不变,更加说不清的是倘若到了目的地发现羊群只有15,808只,羊倌们
又该怎么办呢?
一口呼吸等于十欧元?
我曾在酒吧里碰到过一个人,他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普罗旺斯的空气是全法国
,很可能还是全世界,最纯净的空气。这家伙人高马大,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
势,我觉着明智的做法还是不要和他争辩。事实上,我也很乐意接受他的说法,
还喜滋滋地把这个好消息讲给身边的朋友和远道而来的游客听。我常常这样给他
们打比方:“每吸进一口普罗旺斯的空气,就等于往自己的健康银行里存进了10
欧元。”直到有一天我亲自做了番调查,才发现事实的真相。
这个真相就是:罗讷河口省(Bouches du Rhone)、沃克吕兹省(the Vaucluse
)、上普罗旺斯阿尔卑斯省 (Alpes de Haute Provence)和瓦尔省(the Var)
的组合,与热那亚、巴塞罗那、雅典三座城市比肩,共同荣获了“欧洲四大特重
污染区”的殊荣。(消息来源:法国绿色和平组织)该地区除了饱受来自国道及
高速公路的汽车尾气之苦,还遭受着滨海工业区的荼毒;这是一条蜿蜒于海岸线的
重工业带,从马赛起一直延伸到福斯湾及拜赫的炼油厂群。
污染究竟有多重呢?到2003年8月,该地区全年中已有36天的污染指数超过政府规
定的污染指数,即每立方米大气中颗粒物总数超过240。随着夏季热浪的袭来,污
染天数还将增加。而且研究证实,大气污染并不仅限于制造污染者所聚居的地区
,而是会扩散到60至90英里的范围内。
鉴于我们每人每天都会吸入总重约30磅的空气,上述统计数据确实令人不安。然
而当我每天漫步于鲁伯隆山区(Luberon)时,实在难以想象大气污染为何物。这
里空气纯美芬芳,山林郁郁葱葱、清新如洗,其间蝶舞蜂逐,鸟儿欢歌,小兽嬉
戏,一切都充满了活泼泼的健康气息。难道是南部地中海吹来的干冷西北风卷走了污浊的现代工业之气,使我们免受荼毒?我得请教请教酒吧里的那家伙。他一
定知道。
第三章 吻之迷惑
北方来客在看到普罗旺斯社交礼仪中极其频繁的身体接触时,往往会大惊失色。
就拿巴黎人或伦敦人来说,他们所习惯的对话方式是彼此保持一臂之隔,进行纯
粹的话语交流。而在普罗旺斯,当地人交谈时又是抱又是搂、又是拍又是拧、又
是推又是搡,甚至亲昵得像在互相按摩似的。我曾看到不少外地人在受此礼遇时
吓得一脸惊恐地闪躲到一边,惊魂不定地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留下皮肉伤。他们
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明白,对于普罗旺斯人而言,交谈时没有身体的碰触,就好像
蒜味美奶滋里没搁大蒜一样,寡而无味。
而说起朋友或熟人见面时必行不可的吻面礼,让人困惑和诧异的地方就更多了。
一般法国人吻面的规矩是一边脸颊上吻一下。这在北方,至少在北方,是合乎礼
仪的。可若是到了南方,一边一下的吻面礼虽不能说不够礼貌,但多少会让人觉
得有点儿放不开、有点儿冷冰冰、甚至有点儿故意拿架子。见面时吻三下才够数
,吻四下也很常见。不过,就算是经过了好几年的演练和闹笑话,我还是有个微
妙的问题没搞清。
我们知道,一个人要亲吻另一个人时,会凑近对方,微微努起双唇做好准备。可
是,该做好吻几下的准备呢?两下?三下?还是四下?准备不足,会有让对方伸
过来的半边脸僵在那儿的尴尬;准备过火,则有可能对方并没侧过脸颊,而你却
猝不及防地亲到他/她的鼻子上。对于这个问题,我能提供的最佳方案就是密切注
意对方头部的运动趋势,见机行事。
在字典里,bises是阴性的亲吻,bisous是阳性的亲吻。两个词在字面上并无区别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一个阴性的吻和一个阳性的吻显然不可等同。或许关键在
于动作要领的细微差别吧:如果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bisous;我们的嘴唇应该在他
/她的脸上多停留一两秒钟,发出的吧唧声也应该更响些。唉,也只有在法国,人
们才会为这类问题伤脑筋呢。
孤独的薰衣草花田
有人曾亲自统计过普罗旺斯乡间的小石屋的数量,结果竟然多达3000余座。这些
石屋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普罗旺斯的田间村头,相对远离人居,多是当地先民在开
垦乱石丛生的荒地时就地取材而建,用来存放各种农具(碰到灾难性的气候或是
瘟疫肆虐乡里的年景,还被用作暂时的栖身之所)。学者们认为这些石屋在外观
上具有典型的新石器时代的风格,与撒丁岛上的努拉格(nuraghi,撒丁岛上以石
块垒成的平顶圆锥状建筑物,约有7000余座——译者注)十分相似。而事实上,
大多数石屋的建成年代不会早于18世纪。
您若是把这些石头建筑当作普通的茅屋瓦舍看待,那就太贬低它们的价值了。因
为每一座石屋都堪称建筑学上力的对称与平衡的艺术典范。整座屋子完全用石块
垒砌而成,不用灰浆胶合,不靠大梁支撑,全凭完美的重量分布和地心引力的作
用屹立不倒。它们的形态大约可分为三种:阶梯形石屋的墙体呈阶梯状节节向上
,屋顶则是一片平坦;圆锥形石屋状如子弹头,是三种样式中最高的一种;蜂巢
形石屋则有如蜂巢般低矮敦实,外观呈现一圈圈的褶带状。
这些石屋造型朴拙、浑然天成,具有极佳的装饰效果,要是再衬上大片的薰衣草
花田为背景,就更是入画了。我曾经问过一位泥瓦匠,看他能否帮我筑一座这样
的小屋。“您是说一座真正的石屋?”他反问道。“不用灰浆,不用大梁,全凭
双手一块块地挑石头、一块块地垒石头?”泥瓦匠嘬着牙花儿,寻思了好半晌,
才点了点头表示可行。当然,要建一座这样的石屋并非天方夜谭。可是,由于建
筑者必须具备相当高超的技艺,同时能否挑选到合适的石材也是个难题,一座小
石屋的造价最终很可能会和一座大型现代化车库看齐。想起来真有几分讽刺意味
:一两百年前农民们用来堆放农具的小房子,在当代社会居然成了一件常人难以
企及的奢侈品。就这样,我的薰衣草花田至今仍是薰衣草的天下——石屋?唉,
芳踪难觅啊。
乡间遇险
驱车行驶在普罗旺斯的乡间小路上,乐趣之一便在于四下里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和
车。偶尔路上也会开过来一辆拖拉机,或是赶过来一架马车,但是汽车,尤其是
那种车身上下纤尘不染、一望便知是“外来物种”的小汽车,实属罕见之物。因
此,每当有这样的小车从那些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颠簸而来时,都会引得田间
地头辛勤劳作的农人们抬起头来张望一番。他们借机舒展一下紧绷的筋骨,迎着
日头乜斜起双眼,目光追随着奔驰而过的车子,直至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然后
,他们又弯下腰去,继续在葡萄架下、甜瓜地里忙碌。
在这样空旷而宁静的乡间原野上开车,不出几英里,司机就会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他的脑子会情不自禁地开小差,目光会流连于道路两边的美景,全然忽略了前
方的路况。即使碰到拐弯的路口,他也不会减速。哈哈,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这
条路上就我一个人、一台车。殊不知,恰在此时,危险已经悄悄逼近,若不是老
天保佑,若不是自己一脚刹车踩得及时,他准会笔直撞上眼前这道毛茸茸的移动
城墙!
这道城墙,实际是由成百上千只绵羊组成的军团,它们浩浩荡荡行进在乡间小路
上,一眼几乎忘不到头。突然出现的汽车惊得它们“咩咩”叫个不停,这时,羊
倌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队伍尽头,看到自己原本井然有序、温顺驯良的部下受到
如此惊扰,他愤愤然又无可奈何。远远地,在一片奔腾起伏的灰色海洋的彼端,
伫立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双手交叠,撑在牧羊杖的顶端,静观事态的发展。
我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险情时,惊慌失措之间掉转车头仓皇而逃。谁料羊群也因此
加快了步伐,跟在车后狂奔,一些健壮的家伙渐渐赶了上来,跑到了我的前面。
牧羊犬也愈发歇斯底里地狂叫。这时,羊倌儿远远地朝我打了个手势,在我看来
,真是一根救命稻草。一片羊奔犬吠的混乱之中,我设法把车倒进路边的浅沟停
了下来。
约摸十分钟以后,羊群终于全部通过。羊倌儿走在最后,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满是
风吹日晒的痕迹,颜色和质地酷似一张岁月刻蚀过的皮子。走到我跟前时,他停
下了脚步,一边打量我的车,一边不住摇头,埋怨是我挡了道儿。您哪就该停在
原地不动弹,他数落道,就该赶紧熄了火,耐心等上一阵子。临走之前,说起像
我这样的开车人的玩命举动,他不禁再次摇头叹息。
教训:当您驾车行驶在普罗旺斯乡间,切记绵羊拥有道路优先权!
第四章 夏日浓情
夏季野餐会
畅游法兰西的诸多乐趣之一就是无论走到哪里,我们的胃总能得到最好的款待。
我们的身边永远都不会缺少体面的餐馆,只要走上几步路就能找到一家。而且有
好几十种美食指南为我们提供帮助。遗憾的是其中很多都试图以文学的手法来介
绍美食美馔,饥肠辘辘急于找个地方大吃一顿的游客只有耐着性子读完这些词藻
华丽的描述才能找到中意的餐馆。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别推崇美食界的红宝书—
—米其林星级指南,这部指南迄今已出版了106年之久,其言简意赅的推介从不会
令食客失望。
目前该书收录的酒店与餐厅已超过九千家,文字极为精炼,语气相当平实,全书
几乎找不到一处感叹号。编者简明扼要地给出评论,语气冷静、客观,不带半点
浮夸。您或许想不到,就是这样严谨的一本书,每出一版便能在国内出版界掀起
一股热潮,同时引得持不同观点的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辩护与指责满天飞,
争论中有的餐馆声誉鹊起,有的餐馆却名声大损。所有这一切,只缘于那颗小小
的、举世公认象征着顶级厨艺的星星——米其林星。
其实,与其说它是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