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儒朗声笑了,眨眨眼睛道:“这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我这儿的确是要你帮忙的。”
钟仪连忙道:“我自然十分愿意。”
邹儒将账本和细目交给他一部分,钟仪严阵以待,天黑了,点了灯,草草吃完简单的晚饭,就坐在书桌前认真地一一核实。
门外有一道身影,邹儒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声打扰,径自回去了。
隔日,钟仪寄了封家信回去,他那时候匆匆忙忙去了郧地,忘记了钟函的嘱托,也是内疚的,害得他们为自己担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从钟仪将新的账目交给了邹儒,他细细看了一遍后,笑的很大声,赞赏道:“好!很好!”
钟仪耳朵微微红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十分擅长于这些工作,是邹儒过奖了,来鼓励自己。
他十分感激邹儒的鼓舞,又十分恭敬地去接手下一份任务。
直到有一天埋头看着公文时候,被一声爆竹声惊吓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啊,似乎要过年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公文,还没有看完。
到了夜晚的时候,邹儒过来了。
邹儒道:“明日再看吧,我来,是问问你,过年是否想要回家?”
钟仪犹豫,道:“不回去了。”
邹儒静了片刻,道:“好。”他拍拍钟仪的肩膀,道:“早些休息吧。”
钟仪点了点头,看着邹儒出门去了。
没过几天,家信又到了。
一封是钟函写的, 一封是燕惠写的。
邹儒笑道:“两封,唔?还一人写一封呢。”
钟仪没有说话。
靠在椅背上,先是拆开了燕惠写的,信里主要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听说他因为处理公务很是认真,到了半夜还不去休息,告诫他冬日易受凉,莫要生病云云,之后又说新年可以不必回来,公事要紧。
钟仪笑了,娘亲矛盾的心理一览无余,提笔回了信,写到了“因有事在身,估计不能回家”的时候,心中难以言喻的失落。
打开了钟函的信,内里是嘱咐他多多学习,切勿落下,平日也要练习古琴,改日探访,并道:“若是公事繁忙,大可不必挂念,父母在家清闲,新年忙碌,走亲访友,并非有趣之事,汝已成人,自当自立,幸而来日方长,勿念。”
钟仪神色有些复杂,回信的时候,文笔并非十分流畅。
长嘘了一口气,他看着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花,神情微微茫然。
快要过年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估计到哪儿都是一样吧。钟仪一大清早就被邹儒叫了起来:“还睡啊?走!和我办年货去!”
钟仪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穿上毛裘大衣。
走在街上,人潮拥挤,也有出来同父母长辈一起逛街的妙龄女子,都悄悄地用手帕捂着嘴,拿含水的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钟仪。
可惜,钟仪浑然不觉。
邹儒倒是瞧见了,笑着对挑对联的钟仪道:“小子,长得俊。”
钟仪:“?”
邹儒并不解释,看了他一眼,连忙道:“对联别挑了,回去咱们自己写。”
钟仪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邹叔叔自己写吗?”
邹儒道:“大门口的,厅堂的我写,其余就让你写吧,你的字写得好看。”
两人一手一大包,扛回了家,开始整理。
邹儒不喜打扰,故而就算是再不喜爱家务,也是磨练出了本领,大约到了晚上,饥肠辘辘的两个脏人已经将家里打扫的焕然一新。
当晚,钟仪亢奋,点着灯火写馆阁体,邹儒过来瞧了一眼,道:“你这不行,来点潇洒的。”
他大手一挥,拿着毛笔刷刷刷,行云流水的字体跃然纸上。
钟仪鼓掌:“好!好!好!”
邹儒得意洋洋。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门一开,邹儒愣住了。
那女子抬眸,雪白的貂毛衬着白皙粉红的娇俏面容,笑吟吟地看着他。
邹儒道:“这位小姐,你是?”
那女子笑了笑,伴在她身旁,年龄稍长的女子开口了:“这是我家小姐,来找钟仪少爷的。”
“钟仪少爷?小仪?”邹儒似乎记起了一些,打量着那女子。
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道:“邹叔叔,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妗语。”
邹儒道:“哦,倒是有些印象,转眼间都成了个妙人了。”他笑着对里面喊了一声:“小仪,出来,老友造访了。”
白妗语敛下眼神,平静地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青年,眉目如画。
钟仪见到了白妗语,淡淡道:“怎么来了?”
白妗语定定地看着钟仪,笑了,道:“心中有事,放不下,来找你忏悔。”
邹儒惊讶地看着钟仪,钟仪似乎明白她说什么,侧身让了道:“外面风冷,请进。”
雨蝶为白妗语撑了伞,淡紫色的,有些烂漫单纯的颜色。钟仪并未去欣赏,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来,又是下雪了。
关上房门,温暖留在了屋里。邹儒去了书房,雨蝶则站在外面候着,钟仪说外面冷,白妗语便让她去了小厢房候着。
白妗语和钟仪对坐,一壶热茶在炉上滚着,淡淡的热气虚无缥缈,萦绕在两人之中。
钟仪声音平平道:“快要过年了,不回去?”
白妗语摇头:“不回去。”
钟仪并不多问。
白妗语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小仪哥哥,你可以原谅我吗?”
“原谅你什么。”
“小仪哥哥,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曾经欺骗了你,害得你好生难过,心里愧疚不安,却不好意思来找你,思来想去,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故而问了你的家人……我,我对不住你。”
“……”
钟仪不作声,看炉上的热茶滚了,倒了一杯给白妗语。
白妗语小心地捧着,十指如青葱,明眸善睐。
两人沉默,白妗语开口道:“小仪哥哥,能否原谅妗语?”
钟仪深深地看着她,良久,他低声道:“原谅。”
白妗语脸上刹那大放光彩,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钟仪没有如此,只是在茶里加了些细盐,继续煮着。
白妗语早就放下了茶杯,藏在袖子的手紧紧攥着,她道:“小仪哥哥,最近还好吗?”
钟仪道:“很好,就是可惜过年不能回家——你又为何跑到郧地来了?应当不是为了这一件事情罢。”
白妗语点了点头:“我是来收复家中在郧地的生意的。”
钟仪听到这里,不再多问,又垂下眼眸,看着别处。
两人在清雅的单间里,又是沉默。
白妗语好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谈了一些闲话。邹儒来敲门:“小仪,今天衙门有事情,你们改日再聊吧。”
钟仪暗地了舒了一口气。
白妗语转身的时候,他对邹儒投去感激的目光,邹儒了然。
到了门外,白妗语再次提起,见四下无人,钟仪只是淡淡的说:“就算你我再是熟稔,你也不该如此说我哥哥,这件事情,我放在心上了。”
白妗语看他,眼眶红了。
钟仪别过脸。
“告辞。”
☆、第一百零三章 风雨欲来(二)
“砰——啪!”
当热烈的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万家同庆。 %邹儒,钟仪对坐在方桌前,方桌上摆满了菜肴,腊肉竹笋,蒸香肠,八宝鸭,香菇鸡汤,红艳艳的大虾等等,各类小炒,果蔬齐备。
一坛美酒,邹儒示意钟仪倒上:“第一次不是一个人过年,怎么着,你都得陪叔叔喝一杯。”
钟仪心里替邹儒难过,邹儒却是淡淡的模样,似乎对那些孤独成了习惯,说出来,也无关痛痒的模样。
但是,钟仪知道,他并非无动于衷。
至少,邹儒喝酒喝得很是畅快,脸上的笑容似乎是收不住一般,比比划划的,似乎要跳起舞了。
“小仪,去把我的笔墨拿来,我要……嗝——作诗一首!”邹儒满脸通红,看来酒量一般。
钟仪无奈,乖乖去了书房,从柜子顶上取出一个大大的木盒,很是沉重。
邹儒的宝贝都放在这个木盒里,钟仪又趴到了地板上,拿着铁钩子,从柜子下勾出一把钥匙。
“啪嗒”一声,锁开了。
没有翻动他的其他旧物,单单是取出了笔墨匣子,落了锁,一切恢复原样后,钟仪快步向大厅走去。
钟仪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只见温暖的大厅里,菜肴大多数被一扫而光,小花蹲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红烧鱼,酒坛子滚落到了地上,邹儒沉沉地睡着了。
钟仪轻轻走近,俯下身来想要叫他,就听见一声细细的呢喃。
“——清姮”
钟仪顿住,看着邹儒阖上的眼皮下流出一行清泪。
隔日,邹儒是被新年特有的吵闹声叫醒的。
他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可是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
“小仪,我的墨宝呢?”
钟仪专心地做着长寿面:“你昨天睡着了,没写。”
邹儒挠挠头,看着钟仪娴熟的手法,暗暗吃惊,问道:“原来,你会这一手?”
钟仪笑着摇头,道:“这是我娘教的,我也只会几道菜。”
邹儒倚在门上,问:“会哪几道?改日给我来尝尝。”
钟仪道:“好啊,反正和鸡蛋有关的,鸡蛋饼,鸡蛋汤,炒鸡蛋这些我都会。”
邹儒悻悻地说:“……会得挺多啊。”暗地里打消了让钟仪和他轮换着做菜的念头,还得自己丰衣足食啊。
钟仪愣是没听出来邹儒的失落之意,反而回头,灿烂一笑:“多谢邹叔叔夸奖!”尔后更加起劲地揉着面团。
邹儒:“……”
之后这几天,走亲访友,衙门上送来了不少礼,钟仪坐在书房里,一一登记,再将价值相差较小的对换,一来二去,两笔购销。送出去的和送进来的都弄妥了。
钟仪将单子抄了一份给邹儒,邹儒正忙着做账,粗略看完,夸奖一番,又吩咐他去账房里对账。
钟仪抱着账本,没看到闲车,就步行,马不停蹄地去田庄,之后返回,被人拦住了。
是雨蝶,她从马车上下来,盈盈一揖。
她道:“钟少爷,小姐让奴婢来送您一程。”
钟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白家酒楼上,有一抹紫色的身影,似乎正看着他们。钟仪低头,道:“多谢好意,然,此时不急,钟某可自己步行而回。”
雨蝶笑了,道:“马车行的快,寒风步行,易病,钟少爷如今是官家人,可不能生病啊。”
钟仪不置可否。
他抬头,刚好看见一辆空车过来,钟仪招手:“马夫,这边。”
车子停下了,马夫道:“哟,钟大人,还请快快上车,莫要受凉了。”
钟仪点头,对雨蝶说:“多谢,这便告辞了。”
雨蝶看着那辆马车离去。
奢华的厢房里,白妗语翻着账目。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白妗语抬眸:“进来。”
雨蝶关上了门:“小姐,您也看见了,想来,钟少爷还是不大高兴呢。”
白妗语没有做声,低头看着账目。
沉默了一会儿,白妗语叹气:“小仪哥哥脾性好,我也是触了他的逆鳞。”
雨蝶闻言,低声道:“那钟礼,便是逆鳞?倒是无法理解。”
白妗语的神色动了动。
雨蝶见她不快,连忙转移了话题:“小姐,郧地的铺子也要撤?”
白妗语道:“自然。”
雨蝶道:“打仗……不会打到这儿吧。”
白妗语警告地看了雨蝶一眼,道:“不要胡乱猜测。”她翻着账本,道:“你下去罢。”
雨蝶立即收了声,乖乖退下去了。
没一会儿,又听见了敲门声,白妗语看了看门,道:“进来。”
雨蝶道:“小姐!小姐!三少爷来的信!”
白妗语点头,接了过来。看着看着,脸色骤变。
雨蝶惊吓,连忙安抚。
好半天,白妗语才缓了脸色,道:“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被人劫道……二哥,受了伤。”
雨蝶道:“那他们,如今在哪儿?”
白妗语眼神明灭不清,道:“白昼……白昼他将二哥带回东丹了,说是休养。”白妗语莹润的手将纸捏的变了形。
“不行!我要写信给父亲和大哥,你立马联系信使。”白妗语隐隐藏着怒气。
雨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知道此事有蹊跷,连忙出门去了。
钟仪从车上下来后,赶忙去了书房,邹儒见他,道:“快给我……我来算算,老钱!老钱!”
账房先生老钱从堆积成叠的长辈后探出精明的脸:“说好了,四六分,那份你做。”
邹儒暗骂一声,正打开,一双白皙的手接过。
视线上移,是青年俊熙的脸庞:“大人,我来吧,我会认真做的。”
邹儒愣了愣,考虑了一下,回头,老钱也是考虑的神色,最后,他道:“不如就让他做吧,如今人手不够,今年的账复杂繁重,平日里他做的也不错,是个细致的小伙子,给他干吧。”
邹儒郑重地将这一本账本给他:“用心。”
钟仪肃容:“自是。”
他往回走,浑身战栗: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做一些事情了,至少,他能分担一些复杂的任务了。
当晚,钟仪坐在桌前,喝着浓茶,仔细地看着这些蝇头小字,不觉有些疲惫。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黑压压的夜色。
夜色的另一边,便是火光。
这是最后一天庆祝,美丽的姑娘和英俊的汉子在大帐篷内跳舞,异域的歌声传到每个人耳中,滚烫的奶茶,烤的香脆的甜饼,美酒佳酿也是必不可少的。
雪地里烧着篝火,火光映红了雪色,热烈的卷着风,不远处,马匹在肆意奔跑,骑在它们身上的人英姿勃勃,似乎不知疲倦。
冰天雪地,却是别有热情的色彩。
这种场面,最终还是要有王室的告别语结束的。
单构戴着一顶水貂帽子,帽檐下的面孔十分精神,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大放光彩,似乎是极为愉快的模样。
他极为老练地表达了热烈的庆祝,然后打算退场。人们欢呼热舞,予以答谢,单构接了热酒,一饮而尽。
朔回站在帐篷外吹着风,面色冷冷的,显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