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阿姨很为难地看着我，这个太烫了。
我说，要不你端到门口，我送进去。
她想了想，说，好吧。
然后我跟着她到书房门口，她敲了敲门，说，先生，该吃药了。
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随后，门被打开了，爸爸的目光从保姆脸上飘至到我脸上，我居然忘记了爸爸从来不让任何人进书房的。
他微微弯下腰来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有几个字写不好。
他说，你去把字帖拿过来，我在书房等你。
然后把药拿了进去。掩上了门。
我欢欣雀跃地跑回房间，拿起笔和纸就往书房跑，跑到书房前，喘了几口气，才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弥漫这一股中药的气味和书卷气息。
爸爸站在桌子后面说，过来。
我走过去，他让我站在一把小木凳上，让我可以舒服地在书桌上写字，站在我身后，把我圈在怀里，他翻了翻我的字帖，问，哪几个字不会写。
我的手指在字帖上这里那里指了几个。
然后他右手握着我的右手，爸爸的手很大很温暖，我觉得手中的笔仿佛有了魔力，一笔一划都变得那么流畅深刻。练了一个小时，爸爸说休息一下吧。
其实我早就觉得累了，但一直不敢说。我怕他赶我出去。
我跳下凳子，爸爸坐在椅子上，他面朝着窗户，脸上的神色平静。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他发现我在看他，侧过头来，他说，小溪。
我“恩”了一声。
他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爸爸把我抱到了他的腿上，我的背靠着他的胸膛，他看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地说，“你看，春天的后面是夏天，夏天之后是秋天——”
我接上说，“秋天的后面是冬天，然后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我说了一长串。
“太长了。”爸爸说道，
“小溪，我累了。”
听到爸爸这样说，我连忙从他怀里爬下来，“爸爸，你要睡觉了吗、睡一觉就不累了。”
以前我累的时候就可想睡觉了。
爸爸垂下眼睛笑起来，“是啊，连做梦都见不到你。”
“爸爸……”我觉得有些害怕。
“你去客厅玩吧，爸爸要工作了。”
我只好收拾好纸笔离开了。临走前只看见爸爸一个人坐在那儿，书房里静悄悄的，我关上了门。
晚上的时候爸爸开始发烧了，我看见家庭医生提着药箱进了房间，我跟了进去，妈妈站在一让我不要捣乱，好好呆着。
我才不会捣乱呢。我心里想。
医生伯伯给爸爸吊了盐水，然后和妈妈说了什么就走了。
然后爸爸说，“你走吧。”
房间里只有我和妈妈。
我看见妈妈的眼眶在这句话后就红了。
“那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他。”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现在可以出去了。”爸爸神色冷淡。
妈妈抱起我就出了房间，然后走到了楼梯口，她就放下了我，我看见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像珍珠。
“妈妈，你为什么哭。”我仰起头看她。
妈妈突然看了我一眼，用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我觉得浑身一颤。
“顾铭，我受够了。”
第16章 顾清溪番外（四）
我是顾清溪。
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临走的时候带上了我。那天妈妈画了很漂亮的妆，她踩着高跟鞋，比以往都要漂亮。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妈妈的脸，妈妈笑着避开我，“丫丫不要摸，妈妈的妆要花了。”
她戴着一顶黑色的蕾丝花边的帽子，我只好去摸她的帽子。
我说，妈妈，我可以跟爸爸说再见吗？
妈妈拒绝了我，她说，不用了，我们飞机要来不及了。
然后我就被她塞了进车里，我趴在车窗上，看着渐渐远离的房子。默默地说，爸爸，再见。
在国外的第二年，妈妈又结婚了，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第三年，我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妹妹。
第五年，我认识了一个男孩。
第七年，妈妈带我回去看了姥姥。然后又回了国外。
第十年。我十六岁。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暑假的时候我回国，不知怎么地就回到了那个地方，六岁以前居住的地方。
我站在外面，可以看见院子里的花开的茂盛，阳光很灿烂。
我看见了从外面回来的保姆阿姨，依旧是她，只不过她年纪大了，更苍老了。
我站在一边，没有上去打招呼。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男人出门来，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黑色长裤，皮肤很白，他似乎是皱着眉，但又很温柔地对那个老太太说着什么，似乎是“天气这么热您还出去xx”之类的，老太太乐呵呵的。毫不在意。
我看着他们进门，然后在树荫下又站了会，书房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起了弧度，看上去整洁又明亮。
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来我问过妈妈，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
妈妈说他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富家子弟固有的习性，这样的人在国外见多了。
可是我今天看到的，却是一个平和，温柔的男人。和小时候的记忆重叠起来，那个会摸我头，会弯下腰来看我的眼睛，会给我做饭，会教我写字的男人。以及，相册里那个笑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孩。
我想我大概是懂了。
骄傲，自大，任性，这些是爸爸。
妈妈还说了一句，我爱的是你爸爸，不是现在的他。
妈妈真正无法忍受的是
——爱一个人
——如此之深
——索性把自己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会摸我的头，会弯下腰，会做饭，会平和地笑，会体贴别人。
“顾清溪！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看到前方的少年，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模样，黑色头发，眼睛明亮又好看，此刻正眯起来看着我，“电话也不接，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他怒气冲冲地朝我走来，就像是带着满世界的阳光，朝我倾泻下来。
——小溪
我记得爸爸这么语气温柔地叫我。
“我去看了爸爸。”我回答他。
他一愣，明白过来我说的事实。然后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柔软下来。
“你……”
“对不起，手机没电了所以……”
“让你担心了。”我道歉。
“走吧。”他拉过我，“这鬼天气热得我要疯了……还有，为什么路上的标牌都不写英文害的我都找不到路。”
少年一边抱怨一边拉着女生。
就像是最平常的年轻情侣一样，可以轻易地从人群里找到对方，又能轻易地说着原谅和抱歉。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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