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抵绛单于,又娓娓说道:“单于,我匈奴与晋,山水相连,相存互依,此百余年来,晋之供奉,常多于燕赵及齐楚,文公及至孝公,岁有所纳,月有利润,且多次嫁女联姻,如此血脉相溶,浑然一家矣。今晋使者前来,谅也非寻衅滋事。我匈奴与晋,非图其国,乃为其财也。与其刀马掠夺,何如其拱手相送?”
曲目叙说之间,友立抵绛单于一阵糊涂,一阵明白,一开始,不知道曲目究竟要说什么。碍于曲目乃为当朝巫师,德高望重,也不好当面驳斥,或者起身就走。待曲目说完,众臣又都点头称是,友立抵绛单于也觉得颇有道理。想到这里,脸色和缓下来。这时候,苟延和嘅提两人仍被侍卫反剪双手,站在殿中。友立抵绛单于思忖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冲绑缚苟延和嘅提的侍卫摆了摆手掌,示意他们松开。
苟延和嘅提被松开之后,整了整衣冠,仍旧站在当地。态度不卑不亢。这时候,曲目咳嗽了一声,走到苟延和嘅提两人面前,看着两人的胡须道:“晋使好胆子,竟然在我侮辱我匈奴大单于,是为不道。若非我大单于心胸开阔,不如尔等一般见识,现在,你等头颅早已落地了。还快快谢单于不杀之恩?”苟延和嘅提听了,脸色依旧。苟延眼皮轻抬,一脸的不屑。曲目围着二人走了一圈,眼睛盯着二人眼睛。
苟延和嘅提直觉得有一股凌厉的光芒,好像要刺穿心扉一样,使得二人浑身不自在。曲目慢慢说道:“二位使者此来,绝不是仅仅在我单于面前逞威显能吧?”苟延听了,心中一凛,眼睛看着曲目,道:“巫师所言正是,大王今番派我等前来,是为修好睦和,而贵国左右贤王掳我百姓,毁我城池,令人切齿痛恨,刚才所言,不泄此愤,不张晋威,何以为臣?”苟延话音刚落,一直没有说话嘅提大声道:“匈奴蛮贼,欺我弱小,屡次杀戮我百姓人众,掳掠财富,是为禽兽也。”
友立抵绛单于骤听嘅提骂声,怒不可遏,忽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晋国小吏,竞一再辱骂于我,不杀之何以舒心?”说完,便对侍卫喝道:“速将此二贼押出斩首,头挂城门,示众三月!”这时候,嘅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摸样极其豪迈决绝。少顷,收住笑声,嘅提看着友立抵绛单于,大声道:“匈奴蛮贼,可敢与本将军刀兵相见乎?”友立抵绛单于闻听嘅提嚣张之言,脸色铁青,怒声吼道:“大胆晋贼,放肆若斯,快快拉出去,五马分尸,其肉往送深山,狼吞虎咽,方解我心头之恨!”说完,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候,曲目站在二人之前,见嘅提如此张狂,单于暴怒,摇了摇头,拄着桑木手杖,回到了原来位置。
嘅提闻听,没等侍卫反映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夺下长刀,乌拉拉地大叫一声,朝着友立抵绛单于猛冲过去。只听苟延失声喊道:“将军不可!”但嘅提已经冲了过去,友立抵绛单于见状,也嗖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刀。独立大将军见此阵仗,抽了长刀,迎着嘅提袭击而去。嘅提正在奔窜之间,忽见一道寒光,朝自己的右肩砍去,情急之中,急忙回身,用长刀挡住了匈奴独立大将军勇猛一击。独立大将军一击不中,手起刀落,朝着嘅提兜头劈下,嘅提一个闪身,长刀直击独立大将军肋下。
独立大将军见状,撤刀回身,顺势绕到嘅提左侧,长刀猛然挥出,嘅提因为用力过猛,速度过快,见对方挥刀砍来,想要撤刀回挡,可惜晚了一步,直觉得肋下一阵疼痛,独立大将军的长刀已经扎入了他的身体。嘅提痛得一声大叫,虎吼一声,忍着剧疼,用尽平生力气,朝独立大将军肩头砍去。独立大将军一个闪身,抽出长刀,嘅提的鲜血淋漓而出——独立大将军挡了嘅提的奋力一击,复有转过身来,长刀直入嘅提后背。嘅提又是一声惨叫,失望的眼光看了一眼苟延,便扑腾一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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嘅提倒地,友立抵绛单于及一干大臣放声狂笑,极其张扬和夸张,毫无怜悯之色。晋国大将军苟延惊呼一声,快步抢去。匈奴独立大将军疑是苟延也要刺杀单于,急忙挥刀冲了过来。苟延一声不吭,扑倒在嘅提面前。口中喊着嘅提的名字。这时候,嘅提已经奄奄一息,见苟延面色悲痛,又蕴含焦虑,睁开两只眼睛,看着苟延,断续说道:“我嘅提身为晋臣,眼见蛮贼杀我百姓,辱我君臣,早已心有不忿,今不能手刃众贼,饮恨于蛮地,实属天数也。”苟延眼含热泪,看着嘅提道:“将军之勇,盖世少有也!”说完,从袖筒里抽出一把短刀,直向自己心窝刺去。
说是快,那是迟,忽听哐当一声,匈奴独立大将军长刀一撩,格开了苟延的刀刃。苟延收势不及,短刀噗嗤一声扎进了自己的右肩膀。尽管疼痛,但苟延咬紧牙关,愣是没发出呻吟之声。这时候,巫师曲目仍旧脸色严肃,看着满肩流血、一面羞愧的苟延和嘅提的尸首,在众人的狂笑声中,走到友立抵绛单于贡案之前,躬身大声说道:“单于陛下,臣以为,晋使虽言语莽撞,且图谋不轨,幸未伤及我大单于,是为天佑也。但老臣见晋使性情刚勇,宁折不弯,其对晋国之忠心,尤其令人赞佩。舞匈奴开国千年以来,虽不乏忠勇之臣,刚烈之士。但老臣眼见晋使如此,犹自感佩也。”
曲目话还没说完,众人都缄口不言,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向单于陈词的巫师曲目。友立抵绛单于听了曲目一番话,坐在木榻上,思忖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曲目道:“巫师所言,本单于也有所悟。”曲目听了,又沉声道:“臣闻中原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之俗,今晋使猖狂无礼,冲撞单于,幸被我独立大将军当场诛杀,然仍有主使苟延一人,以老臣之见,不如赦其罪恶,勒其财富,与晋国修好。”曲目的话还没说完,友立抵绛单于大怒道:“晋国之贼,当庭行刺本单于,巫师何故为其开拓?!”友立抵绛单于此言一出,殿中群臣也都开始议论纷纷,都觉得曲目有为晋使开脱之嫌。
这时候,曲目站直身子,扬了扬白发,朗声对友立抵绛单于说道:“臣闻晋孝公遣此二人出使我匈奴之意,乃是修好求和,而非专来行刺。老臣以为,我匈奴与晋,无非掠其财富、人口及手艺而已,今晋国有意修好,称臣纳贡,吾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获得,大单于有何乐而不为呢?”曲目说完,走到仍瘫坐在地的苟延面前,大声道:“晋使以为然否?”正在沮丧悲痛的苟延听了,歪了脑袋,哼了一声,没有理睬曲目。曲目见状,捋了捋白须,拄着桑木手杖,哈哈大笑道:“晋使何不实话实说呢?嘅提冒犯我大单于,已当场被诛,尔等背离晋孝公本意,如何回去交待?”
苟延听了,脸色缓和,抱着肩膀,站起身来,看着曲目道:“不错,晋公派我等出使匈奴,本意为修好结盟,共御外敌,孰知嘅提将军猝然行刺,令在下无颜再见晋公。”说完,苟延叹了一口气,低下了脑袋。曲目听了,当即哈哈笑道:“晋之将军,果真诚实。”说完,又朝着友立抵绛单于说道:“单于陛下,老臣生之有年,须发及膝,所思所谋,从无二心,皆为我匈奴昌盛强大也。今冒死与众人之意相悖,也是此意。请大单于明鉴。”说完,曲目又向友立抵绛单于躬身下拜。
这时候,苟延又开口说道:“我等临行之时,晋公有言,为示友好,嘱我等转致单于,晋公愿以亲生之女嫁与单于,并永修盟好。”苟延说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深深地低下了脑袋。友立抵绛单于哦了一声,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呵呵笑道:“巫师此议甚好,既然晋公诚心,本单于便应他就是。”友立抵绛单于说完,台下群臣齐声称好。少顷,友立抵绛单于又说道:“我匈奴既与晋为翁婿,既往可以不究,但岁贡财帛须一分不少。否则,即使翁婿,亦当讨要!”说完,便挥了挥手掌,转身向内宫走去。
苟延见友立抵绛单于离去,走到嘅提尸首面前,俯身单臂夹在腋下,站在原地,仰首长叹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单于宫殿。第二天上午,苟延与匈奴交割了晋公所献财务,令随行将士盛了嘅提的尸身,出了单于庭,径直向故国逶迤而去。的
晋孝公闻报,大为震怒,勒令将嘅提尸首抛至荒野。苟延闻听,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大王,嘅提将军虽莽撞行事,险些坏我大事,但刚勇忠烈,盖世少有,今议和之事妥当,何故再令忠勇之士受此大辱?”晋孝公听了,仍旧怒不可遏,看着苟延道:“若非尔议和有功,吾必诛杀于你!而今,不思感恩,替嘅提求情,是为可忍,孰不可忍?!”苟延见晋孝公姬欣态度强硬,心中觉得了一种无以伦比的凄凉,止住悲声,站起身来,看着晋孝公道:“君王不解臣子之忠心,此为天下之大悲也。”
苟延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止,晋孝公正要发怒,只见苟延忽然收住笑声,朝着身边的廊柱,纵身一跃,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嘣声,大将军苟延脑袋崩裂,鲜血涌出,的四肢动弹了几下,就魂游西极了。众大臣见状,唏嘘之声不绝于耳,晋孝公没想到苟延会当堂自杀,惊得大张着嘴巴,眼睛大睁,半天没有合拢。
几天后,友立抵绛单于以左大都尉孤本为使者,带兵一千,骆驼十峰、良马二十匹、羊绒挂毯一百面为聘礼,前往晋国迎娶晋国公主。临行前,友立抵绛单于特意召见孤本,嘱咐道:“大都尉此往,一则以迎娶晋公主,度量晋国之真心假意;二则索要陪嫁之品。”
孤本听了,躬身说道:“谨遵大单于之命!”友立抵绛单于道:“速去速回,不得怠慢!”孤本应了声是,就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友立抵绛单于忽又喊道,孤本急忙回身跑回。友立抵绛单于又说道:“另,晋之陪嫁品中,必须有黄金白银、布匹及美酒,并按岁贡年年与我,不得有误!”孤本领命后,不日之间,就到了晋国。晋孝公不敢怠慢,即刻接见孤本。言语之间,和颜悦色,处处小心。大臣岚太见状,眼睛斜着孤本,语带轻蔑地说:“吾闻匈奴常年身居蛮荒,礼仪不达,性格粗鲁,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说完,看着孤本的脸色,微微冷笑。
孤本起身说:“蛮荒非荒蛮不经,礼仪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岚台说:“尝闻贵族子妻父妻,兄亡弟妻。如此,毫无纲常,颠倒伦理,我国所忌讳和不耻也。”孤本听了,不卑不亢,咧着嘴角笑笑,针锋相对说:“贵国倒是礼仪周到,父兄亡,而冷其妻,看起来是仁义道德,不掠他人之美,但兄弟之间为争王位,相互残杀,比比皆是,何以仁义,何以纲常?”
岚台惊愕了一下,脸色发窘,接着又说:“贵族衣饰仅*处,是为蛮夷之象,冥顽不化,是为耻辱也。”孤本又开口答曰:“贵国衣饰臃肿宽大,犹如皮囊,拖地而行,民众闲暇荷锄而耕,一旦作战,兵器不熟,技能不会,必一败涂地矣。”
岚台看了看晋孝公,满面羞惭。晋孝公急忙打圆场说:“小国之臣,信口而言,请大使不必介意。”孤本又是一阵大笑,转身对晋孝公说:“贵国乃礼仪之邦,今日所言,也是实情。大王何必自谦呢?”说完,又是大笑起来,晋孝公也满面通红,随着孤本笑了几声。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晋孝公之女眼睛红肿,像是两只大核桃,一步一回头,从宫中出来,被几个随嫁宫女扶持着,极不情愿地上了木车。孤本及其一千兵众向晋孝公及众臣施礼告别,赶着马车,带着晋公主及晋孝公陪送的金银饰品、美酒布帛和陶器、铜器等,数日之间,便回到了单于庭。友立抵绛单于闻报,吩咐宫中奴婢在新建的大帐内外挂上了彩色铃铛,四周插满了黄色和黑色的龙旗,并令人在大帐之外,用黄土铺路,为防止灰尘升起,在黄土上均匀地撒了一层清水。
晚上,各部王侯前来祝贺。右贤王挛历进献黄金五千斤,并美貌侍女二十人;右贤王挛至送来了五百头九色鹿、各色各样玉石上百块;日逐王拉布从大兴安岭运来人参、貂皮和鹿茸,休屠王蓟马戮敬献了雪莲和两尊雕有盘旋巨龙的庞大玉石。其他如左右谷蠡王、大将军、大都尉和大且渠等,也都以最为珍贵的礼物祝贺友立抵绛单于再次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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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战国时期中原诸侯最后一次与匈奴和亲,也是在秦统一诸国之前,匈奴在外交和军事上取得的一次决定性的胜利。那一年,热闹了一夜的单于庭,于次日清晨仍还洋溢着一抹喜庆色彩和喜庆后的狼藉。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挡住时间消磨和摧毁,友立抵绛单于驾崩后,晋国被被赵襄子、魏桓子、韩康子三家瓜分殆尽,赵襄子、魏桓子、韩康子上书周威烈王,要求将自己分封为诸侯,周威烈王无奈,只好下诏遂之(时公元前403年)。又一百多年后,由晋阳(今山西太原)迁都邯郸后继位的赵武灵王()(约前340年—前295年)改革服饰,养马厉兵,拓疆殖土,先后占领了右北平(今天津蓟县)、云中(内蒙托克托)及上谷(河北怀来县)、代郡(山西代县)等地区。及至赵惠成王和孝成王时期,有名将李牧(?…前228年)驻守雁门及云中,鼓励休养,高筑城墙,安置弩机,与兵以利,一次大战,斩获匈奴十万余骑。匈奴畏惧,二十多年不曾犯边,及至赵国幽穆王时,武安君白起起兵灭赵,攻城二十余座,杀人九万之众。幽穆王只好东迁至被自己灭掉的中山国旧址,然人心涣散,国无战将。其兄赵嘉取而代之,自立魏代王。六年之后,白起再次领兵二十万,三日之内,攻破赵国都城,四十万俘虏尽数活埋。
这时候,友立抵绛单于之孙塔姆孙继任单于,当年秋天,来自西提匈奴的阏氏上珍玖婉给塔姆孙单于生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儿子,小孩全身赤红,眉毛呈金黄色,且连在一起,远远看,犹如一把长刀。更奇怪的是,这孩子出生之时,正值九月天气,忽然飞沙走石,尘雾弥漫,阴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