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乌兰和淳木,妺喜就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咬着嘴唇,看着淳维、乌兰和淳木三人,欲言又止,神情欣悦。看到三人满身伤痕,妺喜又忍不住躲在一边暗自垂泪。三人无意之间看到了,都觉得惊异。在他们心目当中,妺喜是一个十恶不赦,荒淫成性的妖精,一个祸国殃民、寡廉鲜耻、心如蛇蝎的红颜祸水。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场战争使得妺喜几乎在一瞬间得到了改变。
阿木龙见三人安然无恙,拄着桑木手杖,看着淳维道:“太子在,大夏即为不灭也!”说完,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天道不可欺,人世长轮回也。”淳维、乌兰和淳木等人闻听,觉得阿木龙此言奇怪。淳维走到阿木龙面前,道:“巫师所言满含玄机,令人懵懂也。”阿木龙收敛笑容,捋着白色长须,眼神庄重地看着淳维道:“太子有所不知,夏自先祖大禹得位而来,历十七世,至今已有四百七十余年矣。今汤崛起,取而代之,是为天道。而太子及族众、兵士和奴仆能够突围而出,一路向西迁徙,也是天道。”
说到这里,淳维愈发糊涂。眨着眼睛看阿木龙。阿木龙继续说道:“中原之地,历来纷争不止,杀戮征战,年年白骨,血流成河,而在中原之外,地极之内,荒无人迹,而今,太子及所部部众现已成功突围,面向西北,是为择地迁徙,再复繁衍壮大之契机。故而,小臣觉得,我等顺应天意,已然步入发展正途,故是为可喜可贺之事也。”
听到这里,淳维、乌兰、淳木,妺喜和扎布阿拉等人齐声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阿木龙看看众人,又道:“当下最紧要的事情,是将先王遗体择地安葬,灵魂得安。”淳维嗯了一声,说道:“巫师所言极是,而我等不宜在此逗留,以防汤之军追击而来。”阿木龙道:“此地乃是安邑(今山西夏县东北。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的《简明中国历史图集》),距离鸣条已有数天的路程。汤刚刚获胜,定忙着打扫战场,犒赏将领,分封诸侯,设宴庆功呢。即使派兵追击我等,也是虚晃一枪,不会真的用力。因此,太子不必太过担忧。”
淳维听了,看看乌兰和淳木,沉吟了一下,转而对独立大将军扎布阿拉说道:“再行数日,若有森林,可令兵士及奴隶伐木做棺,以盛先王遗骸。”扎布阿拉听了,躬身道:“小臣遵命!”
阿木龙又道:“臣下还有一事,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淳维道:“巫师切莫谦让,思虑周详,智谋兼具,忠心耿耿,于我大夏幸存有柱石之力,回天之功。今不辞败绩,忍辱吞耻,与我等亡国之臣长途流徙。还有什么话可讲不可讲呢?”阿木龙听了,表情舒展,双目有光。尔后,向淳维、乌兰、淳木和妺喜一一躬身施礼。站定,开口道:“太子夸奖,小臣受之有愧,然我部族今流徙于荒蛮之地,前路未卜。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推拥太子继位称王。”
说到这里,阿木龙环视众人。乌兰和淳木相互看了看,乌兰脸色有点不大好看,淳木则率先道:“巫师所言极是,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大哥既被册立为太子,于今,宜早继位称王,便以明确从属尊卑,颁布号令。”说完,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淳维高声道:“臣淳木参见大王!”扎布阿拉一看,也跪下高喊淳维为大王,表示愿臣服大王,誓死效命。乌兰见状,也跪了下去。妺喜也袅袅婷婷施礼,称淳维为大王。随后的将士和奴隶们一看,也都山呼大王,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淳维见大家均示臣服,脸色发红,情绪有些紧张地对阿木龙道:“淳维德能有限,怎能……”。阿木龙打断淳维的话,跪着对淳维说:“太子仁义孝道,勇谋兼具,且又是先王亲立之太子,继位称王,天经地义。”说完,阿木龙又率先高声道:“臣阿木龙生为夏臣,死为夏鬼,愿跟随淳维大王,致死不变!”众人闻听,也都齐声道:“我等愿跟随大王,生死不离!”
淳维面色惶恐,情绪激奋。对着大家连声道:“各位请起。自此之后,淳维愿与诸位一起,甘苦同当,荣辱与共,绝不的离弃!”众人听了,又齐声道:“谢大王!”尔后,纷纷站起身来。阿木龙见诸事妥当,便向淳维进言:“大王,诸事顺宜,然此地不宜久留,我部须继续向西北行进,以便尽早选择栖息繁衍之地。”淳维听了,点头道:“本王也做如此之想。”说完,转身对乌兰、淳木和扎布阿拉道:“传令各部,起营拔寨,即刻启程。”乌兰、淳木和扎布阿拉等齐声称是。
2
越往西北行进,天空越是高远,大地越是辽阔。数日之后,枯黄的茅草变成了干枯的灌木,板结的泥土变成了松散白沙。再两天后,淳维率众进入了一座深山。扎布阿拉命军士和奴隶们伐木做棺,盛放了先王姒履癸的遗骸。令士兵推着行走。再一天后,天气骤然变冷,北风卷着细碎的白尘,迎面劲吹。阿木龙骑着战马,手持桑木手杖,与淳木及其五百军士奔驰在队伍前方。中间是淳维和妺喜,乌兰率五百兵士断后。
妺喜的脸上出现了红色或者暗黑色的斑点,嘴唇开裂,好看的脸颊上堆满了疲倦。一路上,淳维令兵士以射杀飞鸟走兽为食,或者采集的秋天遗落在树枝上的干果。再向西行,大地越是荒芜。再后来,几天都看不到一点人为的痕迹。穿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峰,眼前豁然开朗,两边的山峰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耸立在天地之间,蜿蜒但却平坦的峡谷一无遮挡,都是都是植被葱郁的黑色的荒野。
这里俨然是没被人类开垦过的处女地,一片天高地远的大地版图。阿木龙勒住马头,极目远望,喃喃自语道:“果真是天神所赐,地母赐福也。”回马跑到淳维面前,高声说道:“大王,西极果真有神仙之地,此后,我族众在此繁衍生息,必可发展壮大。”淳维闻听,催马疾奔,不一会儿,与淳木并马站在一座高丘之上,眺望之间,只觉得神清气爽,心胸开阔。四边山野之上,满是绿色植被,脚下泥土以外,尽是摇曳青草。淳维叹道:“此真是上天赐予我大夏久居之地也。”
再行数日,只见隐约的远方,似乎有更为高庞之物凸起于天地之间,满山洁白的积雪像是白色的丝绸。山下一望无际的荒野像是另一种颜色的天空,从脚下,一直伸向云彩升起的地方。淳维等人勒住马头,胯下枣红色的骏马前蹄直立,一声咴咴长啸,落地时,铁蹄砸碎了一块黑色的卵石。随后的族众也像他一样,勒住马头,或收住脚步,睁着*而疲惫的眼睛,看着依旧在张目四望的淳维。
这里是远离中原数千里之外的假阴山(今宁夏中卫和银川之间),底部发黑的山上不知长了一些什么,而高峰之上的成片积雪,使得整个山峰犹如冠盖缟素的庞大神灵,仰望之间,给人一种内心洁净之感和异域气息。淳维率先跳下马背,站在茅草铺满的土地上,长长吸了一口气。连日的奔行,使得淳维黄色的长发和胡须像是一蓬蓬杂乱茅草,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阿木龙也跳下战马,走到一个高丘,举目张望了一圈,忽然朝着远处的雪山全身伏地,顶礼膜拜,嘴里喃喃说:“感谢圣洁的神灵,给我大夏部族以生存之地,繁衍场所!”其他人闻听,心中也都顿生豪情,神情虔诚地站在阿木龙身后,向着遥远的雪山躬身下拜。淳维、乌兰、淳木和扎布阿拉,还有憔悴但却美色丝毫不减妺喜,每一个人的脸庞上都洋溢着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恩与期翼之情。
阿木龙站起身来,眼睛微闭,嘴唇微张,满头白发被风吹动,仍旧拄着桑木手杖,又向远处深深地鞠了一躬。淳维看到了,也像阿木龙一样向雪山恭敬行礼。其他人也是。淳维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部众朗声说:“自今日起,这里便是我们的栖身与生存之地,我们要用生命和热血,精神和灵魂爱护她,捍卫她,直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息!”
巫师阿木龙手持桑木手杖,大声说:“乌拉(同啊,后为匈奴喜庆和参拜王者的专用语),大夏人民,东方神龙的子孙,是战争让我们离开了中原,也是战争让我们重新获得新生。这是高贵、无所不能的神的意愿;今天,大夏王淳维带领我们,翻越山川,涉过大河,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我们大夏新的乐园,从此之后,我们就是雪山的子孙,草原的子民。”
阿木龙的声音刚落,族众们随即高举着长刀、横槊、弓箭和长矛,大声应和,庞大的声音此起彼伏,响遏行云,犹如嘹亮的雷声持续滚过寂无人迹、空阔万里的假阴山山脉和漠西北高原。淳维见部众神情昂扬,精神极佳,从内心感到欣慰。等声音停止,乌兰走到阿木龙身边,沉声道:“巫师,本王有一事不明。”阿木龙听了,先是哦了一声,尔后躬身道:“将军尽请讲来。”
乌兰背着双手,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看着苍茫的荒野,说道:“今我部众迁徙至此,皆为汤所害,也是无奈之举,他日,我部众繁衍壮大,势必再出假阴山,长驱中原,恢复家园故国。而方才,本王听巫师所言之意,好像要久居于此。”跟在身后的阿木龙闻听,捋了一把长须,砘了一下手杖,开口说道:“将军误解在下本意了。换言之,将军试想:以我现今区区四千众,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问鼎中原的,再回中原之时,恐怕已是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了。故而,以此安身,须做长久打算。”
3
正如淳维等人所看到的,对于一个败亡的国家及其部众而言,了无人烟的假阴山一带的确是他们上好的生存、繁衍和发展之地。一则无强敌介入、伺机进犯,部众可自由繁衍;二则,假阴山一带山脉纵横,草木繁荣,飞禽走兽尤其众多,利于狩猎、驯化和饲养;三则,土地广阔,肥沃,水源充足,部众可以自由开垦,适当种植庄稼,自给自足。
决心一下,不消数天,淳维及其部众便在一处宽敞的山坳之间搭建起了草棚、帐篷和石屋。从无人迹的假阴山一带升起了白色的烟岚,像是地上盘旋的白云,中原的大雾,有史以来第一次点燃了这里的天空。看到这种景象,淳维感到高兴,对阿木龙道:“巫师真乃神人也,若非此地,我部众无处安身,何等凄惶也!”阿木龙笑笑,说:“大王见笑,此乃上天旨意,小臣不过是个引路的奴仆而已。”
淳维听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也笑笑。阿木龙接着说:“盘古开天辟地至今,每一个部落和方国,诸侯和王者,皆为人力所致。所谓人者,王者之根本也,世之主宰,万物首灵也。汤之胜,根本在人,之兴,乃是天数。我大夏之败,却非人力,亦乃天道也。若果臣下测算不错,七百余年后,汤也必国破人亡。其末代王者,贪婪、残暴、荒淫,可谓空前绝后。”
淳维听了,诧异道:“巫师果真通灵乎?”
阿木龙见淳维神情诧异,娓娓说道:“不瞒大王,小臣所谓之通灵术,全靠神授。当年,在昆吾国,臣下身为贱奴,一次作战,被有缗氏一个奴隶差点砍掉头颅。刀刃入肉那一瞬间,臣下真觉得自己要死了,噗然栽倒之后,已人事不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似乎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迈着比他足有一只羊那么大的双脚,夹着大象一样的粗重呼吸,从天而降。走到小臣身边,俯下身来,在我脖子间轻轻叹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小臣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繁星满天,风中带着强烈的血腥味,一些狼、老虎和豹子围拢在死难者尸首身边,大口啃食,争抢的呜呜声像是魔鬼的呼号。尔后,小臣下意识站起身来,奇怪的是,那些猛兽忽然停止了嚎叫,睁着绿色的眼睛,齐刷刷看着我。其中有一只金黄色的老虎猛然大吼一声,率先奔逃。不一会儿,成群的猛虎也如受惊一般尾随其后,转眼间就杳无踪影了。狼群也是的,原先散落各处,在头狼的嚎叫声中,迅速聚拢,朝着猛虎相反的方向,消失在茫茫黑夜。”
说到这里,阿木龙下意识抚摸一下自己的脖子,当年被长刀砍下的伤疤还在,隆起一道蚯蚓状的红疤。
淳维觉得神奇,赞道:“巫师定是上天星宿,大难不死,专为护佑我大夏之民矣。”阿木龙听了,脸露愧色,道:“大王言重了,小臣愿随大王而不惜肝脑涂地!”
两人正说之间,头顶天空之中,乱云飞渡,夕阳的光辉由淡红而赤红,投射到整体黝黑的阴山根部,反射出一种奇异的紫光。头顶的黑色飞鸟不停大声叫着,从远处而来,又向远处而去。有一些硕大的鹰隼,从高空俯冲下来,箭矢一样,伸出利爪,抓起一只一只野兔或野鸡,复又像闪电一样,迅速升到高空,转眼之间就隐没在白雪覆盖的悬崖中。
从淳维大帐出来,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夕阳完全隐没的时候,四边山岗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枯干的木桩和松枝在渐趋隆重的黑夜,噼噼啪啪爆响,声音在沟谷里跌宕,清脆而悠长,惊醒了飞禽走兽的睡眠,尤其是一些体质弱小的动物,在黑夜的山岗和草丛中惊慌不定,四散奔逃。从自己帐篷出来,阿木龙叫了几个奴隶,沿着一边的山坡,爬上附近一座高岗,左右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让奴隶们站在一个圆圈,自己站在当中。仰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挥动桑木手杖,白须下垂的嘴巴当中念念有词。
冬天山岗上,寒风吹拂,犹如赤身水洗,冰冷刺骨。茅草和枯树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山中的禽兽或者咆哮,或是哀鸣,将假阴山的夜晚制造得一片欢腾。这时候,阿木龙收了手杖,慢慢坐下来。低着脑袋,手捏龟骨,不停地摩挲,手指跳跃。如此许久之后,阿木龙蓦然睁开眼睛,盯着山下成片火光,神情凝重,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良久之后,阿木龙起身,顺着山坡,与奴隶们一起回到了营地。路过淳维大帐,见仍旧亮着灯光。阿木龙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