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小蚕
记不清是哪位诗人说过:一只小小的蚕,吐出了一条悠远的丝绸之路?
那么我想,这只蚕的名字,应该是让我们敬畏的自然和历史。
唐朝高僧玄奘算是一只古老的蚕,尽管他当年只有28岁。某一个晴朗或悒郁的黎明,他披上袈沙,从现在的我居住的这座古城长安出发,经渭城,走河西,出阳关,过西域,穿越时称葱岭的帕米尔高原,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去西天取经。路途耗时两年,抵印度求法17载,还长安后译经撰述,亲负篑畚建造大恩慈塔,即今日之大雁塔,光照千秋。
还有在此前后出使西域的张骞、班固、名僧义净,有近百年间驰骋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险些丢了性命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日本少年英雄橘瑞超,等等。
千百年来,在举世闻名的西北丝绸之路上,走过多少旷世奇才?他们是探险家、旅行者、商贾、僧人、权贵、征夫、诗人,不枚胜举。它作为欧亚大陆桥,通往过去的广阔世界,也连接着今天和将来的整个天地。“取经”的概念嬗变了,“使者”的意义也赋予了新的内涵。古丝绸之路上“行者”的传奇故事和异域自然风物,却总让生活在城市里的我们为之神往,不时生出步其后尘的光荣和梦想。
我生活在有过盛唐荣耀的丝路起点的西安城里,领悟着它的庄严,诗意,和靠先人吃饭的一种失落感。它向西以至通往四方的路有多长多远,不仅是一种时空意义或地理概念,也是心理性的,与人的心灵有关的。
新世纪开始的近几年里,我趁着拍摄一部电视片的机会,有幸游历了横穿大西北地域的古丝绸之路,观赏奇妙无比的景色,捡拾苍茫岁月的残片,体味旅途生活的乐趣。其实,丝路所涉及的广阔版图,怎么也像一片片桑叶,是凋敝或许再生,我们咀嚼着的都是绵密不绝的物质和精神的营养。
这么说,我也是一只小蚕,一只迟迟爬行在古丝绸之路上的现代的蚕,脚印、车辙以及手中的纸和笔,留下了思情和有形的文字。
童年在乡下时,我养过蚕,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粒蚕籽,从细小的黑虫子养到胖嘟嘟的蚕宝宝,每天都要喂食桑叶。门前沟里有几棵大桑树,结桑椹的母树叶子细密,公桑树叶片肥大,往往是采了公桑树的嫩叶子喂蚕的。蚕变黄了,就开始吐白的黄的丝,把自己包裹在茧子里,做一个美梦,又咬破茧壳,蜕变成一只翩翩飞舞的蝶儿,再播下一粒粒蚕籽。我至今记得蚕宝宝的温存气息,是不同于一般昆虫的,所以对各种蚕蛹食品都不忍入口。后来,我知道了缫丝织绸的工艺,蚕该是多么伟大、美丽的*啊!
我变成了一只啃桑叶的春蚕,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感,我都做了详尽的笔记。同时,又查阅考证了大量的史料,整理成系列随笔,陆续在报刊上发表。继之,又作了体例上的调整,充实了不少内容,于是有了这本书。
在书中,我基本上保留了自己原始的行旅路线,在丝绸之路上打了一个来回。去是匆匆的,回程是悠悠的,不失为一条宽余又省时的路径。也大致是追寻着1300多年前唐僧玄奘西行的足迹,或沿袭或逆行,几乎走遍了丝路的南线和北新线的大小名胜,辗转迂曲中饶有游兴。对未亲历的诸如境内的终点帕米尔一带和北线,以及沿线幅射到的人文地理,也相应地纳入感受的阅读视野。
踏上丝绸之路,是每一位旅行爱好者勇敢和心智的选择,迟早去享用人类这一笔恒定而丰沛的财富与资源,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在当今时代,延续并改变我们的生存状态和心境,少不了得依赖着它。
权且把它当作一份导游草图,一份有关自然、地理、人文、历史和现实的思考清单,最好当成陪你上路的一个朋友。
也许在散文、游记、旅行随笔的样式上兼收并蓄,有出有入,甚或不伦不类,却无疑有着诚实、亲近、奇妙与天然之气,这一点,我是自信的。
二 辞别大雁塔
我在西安城南的雁塔路居住过多年,推开窗户,就看见了大唐留给我们的骄傲,那雄壮瑰丽的大雁塔。
记得多年前一个大年初一的清晨,我在大雪纷纷中独自去朝拜大雁塔,内心感觉有一种禅意在缭绕。塔是玄奘监造的,珍藏过他从西天背回来的经书典籍。抬眼望而却步浮图,我就想,什么时候能顺着唐玄奘的足迹,走一趟丝绸之路,到神密的西域游历,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一个夙愿,在多年后兑现,也是知足的。
大唐三藏法师,是我国历史上最早扬名国际的留学生,他为了追求真理,满足求知欲望,不辞长途跋涉,以一双布履、一袭破衲万里孤征,沿丝绸之路,经西域终抵印度。在异国他乡获得了最高的学术荣誉,是中国留学生的一个光辉典范。他带回了极有价值而丰富的佛教典籍,并加以翻译流传。他的成就和影响力是多方面的,是不朽的。
玄奘俗姓陈,洛阳人氏,出身于官宦世家,书香门弟。曾祖做过南阳郡开国公,祖父担任过礼部侍郎,父亲官拜江陵县令,母亲乃洛州长史之女。他在兄弟四人中位最小,其二兄陈素早先出家,通晓儒典,为一代高僧。玄奘五岁丧母,十岁丧父,只好随二兄到净土寺学佛。十一岁能诵《华严经》,十三岁上剃度出家,成为佛门释子。隋末唐初,天下大乱,他们兄弟二人避难到了长安,住进华严寺。
之后,他又南抵成都,泛舟三峡,经荆州至苏杭,游学四方。又北上赵州,参访从学,终是落脚京城长安大觉寺,继之为释门后起之秀,驰名道俗。他遍谒名师,饱攴法味,而经审慎考试究其中的道理,虽各树宗派,自成一说。若与原典相比,其义或隐或显,不免有所出入,让人莫知所从。便发愿誓游四方,以释众疑。法显、智严曾为法西去,便是清高的风范,岂能无后人继踵。于是,他与几位同道商议,向皇帝上表,请求前往印度留学,可惜朝廷有诏不许。同道们因而退了心,只有他一人决意西行。
唐贞观元年秋天,关中因遭霜灾歉收收,京城道俗四出觅食,玄奘趁机出了长安,踏上了西去求法的万里征程。有史料说,法师在出生前,他的母亲就曾梦风法师身着白衣西去求法,可知法西行是早有先兆了。他在出发时,向佛祈求祥瑞,夜里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远处有一大山为四宝所成,极为庄严绚丽。正想攀登,却见有波涛阻碍,遂涉入浪里奋身前行。随之“步步生莲”,扶摇直上宝山。于是,西行驶之意更加坚定不移。
自贞观十九年(645)从印度求法归来至圆寂,玄奘大师有十多个年头是住在大慈恩寺即大雁塔内的。他在皇太子李治为其建造的翻经院里译经弘法,开创了中国佛教唯识宗,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宗教文化遗产。
从古至今,大慈恩寺都是中国乃至世界佛教史上的著名寺院,已经有1350多年的历史。此地位于大明宫正南临曲江池的形胜处,最早是唐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所建的愿寺。它有一定的皇权色彩,却也蕴含了“知礼”和“历行”的传统精神。
永徽五年(654),玄奘法师“建造大雁塔,亲负篑畚,两年功毕”。从那一天起,大慈恩寺就与玄奘大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了中国佛教唯识宗的祖庭。他是一位佛学大师,还是一位大旅行家、外交家、作家和翻译家,他不辞艰险,不远万里,只身西行求法的大无畏精神,铸就了他具有东方传统精神的崇高品格。
家喻户晓的《西游记》,以虚拟的孙悟空取代了本是主角的唐僧,似乎说没有孙大圣的降妖本事,唐僧的西天取经是不会成功的。作为艺术作品,它是赢得了大众的,是深入人心的,但与史实在一定程度上却不搭介,其神奇怪诞本不足凭。
如果说,玄奘的生命是在西行路上得以升华的,那么,耸立在我们眼前的大雁塔不仅曾经是神圣的藏经宝塔,更是他灵魂的化身。
我不是一个佛教徒,只是一个梦想走一回丝绸之路的旅人。从长安出发,向着遥远高大的葱岭,去追寻唐高僧西行的足迹,足矣。在漫长的丝绸之路上,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今天又是怎么一种情景?一种版本的新西游记,就这样,在一个秋阳绚烂、霜重色浓的日子里,用脚步写下了第一个词语。
唐朝边塞诗人岑参,在登罢慈恩寺浮图后写下了“秋色从西来,仓然满关中”的诗句。我去西行,寻找秋的源头。
别了,我故乡的大雁塔。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 西出长安
西安城西,有一尊人马骆驼组成的粗石群像,标志着这座城堡的一页史诗。汉唐时代的丝绸之路以此为起点,勾划出了迢迢西路上诱人的景观。
所谓的丝绸古道,自然与养蚕缫丝有关系,与我们先民的穿衣密不可分。《诗经》中的“女执懿筐”、“爰求柔桑”、“载玄载黄”、“为公子裳”,唱的就是养蚕织帛的情景。春秋时就有丝织品出口,汉朝的丝绸恐怕是创汇的拳头项目,是经西域运往波斯、罗马的。这条道儿,渐渐成了中外闻名的丝绸之路。
从广义上说,丝绸之路是指古代中国与世界进行贸易往来的通道。那时候的丝织品,多是从这些道路过往国外的,先是陆上丝路,后来被海上丝路取而代之。
陆上丝路最有名的当是我们要走的西北丝路,即从长安以出发,经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道路。西域一般指天山南北路,也可泛指至中亚细亚。大唐时,丝绸之路最为兴盛,至元朝时陆路被海路替代了。从地图上看,丝路始自长安,分南北两路至张掖,古时称甘州,合为一路至安西,即瓜州,然后分三路经天山南北分别抵达伊宁和喀什,越葱岭而西去。自公元前2世纪张骞通西域之后,使者商人相望于道,便开始出现了繁荣的气象。
还有一条便是西南丝路,可以认为是从长安为起点,经成都、西昌,渡金沙江,过大理,入缅甸抵达印度。有专家认为,这条通道的开创应早于西北部丝绸之路。它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观,风物人情,是与西北丝路截然不同的。
另一条丝路被称作吐蕃丝路,也是从长安出发,经天水、兰州,入青海境,过西藏,由尼泊尔到达印度。相比之下,这条道要萧条一些,但贸易品种多样,有黄金、麝香、瓷器、食盐、茶叶等,当然也少不了丝绸绫缎。
这三条位于西部的古丝路,或辽阔粗犷,或清秀幽远,或地广天高,各有各的景象和风情,构成了通往西方的大陆桥,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西去的不只是丝绸、造纸或桃儿、梨儿,东来的也不只是葡萄、石榴或苜蓿、芝麻,绘画、音乐、舞蹈等文化艺术的东渐之风,也随骆驼、马帮、牦牛的铃铛一起奏鸣。
因为这三条光芒大道,汉唐的首都长安,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会。西域的商人、僧侣以至小国国王,也看上这个好地方,顺看丝路而来,住得舒适了便不走了。那时的移民政策也宽松,城市便膨胀起来,人种也自然没有了纯粹。
唐诗中有这么两句:“流传汉地曲转奇,凉州胡人为我吹”,是李颀写给唐玄宗的乐师老安的。老安家在武威,筚篥是从南山砍的竹子做成的,可这种乐器本来出自龟兹。
长安城时尚的胡化,与眼下的洋化一个道理。李白有一首《少年行》,五陵一带的富贵少年,在西市上银鞍白马,春风得意,落花踏尽之后,笑入胡姬酒巴,是何等的奢侈。他们也许是来投资的,或者是来消费的,旅游的,是送钱来的,主人应该笑脸相迎才是。
可眼下的西部之都的西安已经落伍,也正在起行,重振汉唐雄风。但毕竟,东南沿海和外国商人成了这座城市的座上宾。就象当初海上丝路取代陆上丝路一样,蔚蓝色海面上的尖船利炮,比大漠之舟的骆驼要厉害得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四 渭城
作为丝路的第一站,咸阳已经没有了汉唐时设宴饯行的意义。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秦国故城,早在汉唐时就有人凄然地感叹过它的兴废了。山雨欲来,秋风走马,咸阳给人的感觉似乎从来就是萧瑟的。汉武帝时改名为渭城,渭河边的长亭成了商人、官吏、将士出行的送别之地。
出长安,别情依依,却没有一种挣脱现代大都市喧嚣氛围的轻松之感。过了三桥不远,渭城的宽阔大道就伸过来了,西安与咸阳几乎连接在了一起。小憩于渭城之时,心里终是袭上了那般劝酒辞行的味道。尽管没有饮酒的意思,只是吃了一白瓷蓝沿大碗的油泼面,也没望见秋风里摆动的渭城酒旗,只见了用十字木架撑起的一方方靛蓝的帐子,在黄黄的艳阳天,却一下子就陷入了那怅然的离愁别绪中了。驿店的小吃也谈不上大的讲究,门楣上“人以食为天,情以乐为大”有对联,让我感觉整个的渭城在向你劝酒。
王维写了不少辋川的风景诗,能让今人留在唇边的好诗,《送元二使安西》算是其中的绝响。“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据此易为《渭城曲》也好,《阳关三叠》也罢,断肠声里无限叠,尽管以后演绎了无数版本,到头来还是原创艺术品质最佳。
车过咸阳桥头,可以看见秋季退了大洪的渭水坦荡而沉静。甚至让我一下子分不清它是从哪里流来,又向哪里流去的。史料上说,西汉时,渭水上架有三座桥梁,直通长安。一曰东渭桥,在今高陵耿镇附近,为汉景帝所建,接起了长安与栎阳。二曰中渭桥,在今咸阳窑店之南,为秦始皇所造,以通渭北咸阳宫与渭南兴乐宫。三曰西渭桥,在今咸阳东南里许,汉武帝时为通茂陵而设的。这西渭桥在唐代时,便称为咸阳桥了。
诗圣杜甫的名篇《兵车行》中有这样沉郁顿挫的名句:“车麟麟,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天宝年间,玄宗两次*南诏,杨国忠派御吏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