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天宝十年,也就是公元751年,是春天的时候,在安西大都护府任职的岑参,因公务到了龟兹之西的姑墨州。那里有一条小河叫胡芦河,即今天流经阿克苏的托什干河,它是塔里木河的上游支流。报警的烽火台叫苜蓿烽,就耸立在胡芦河边。诗人岑参来到苜蓿峰上向东眺望,心想这里是离长安更远的极西之地了,想到家人,不禁泪湿衣巾。
于是,岑参写了一首诗寄家人:“苜蓿峰边迎立春,胡芦河上泪沾巾。闺中只是空思想,不见沙场愁杀人”。
由阿克苏向西,是唐朝时的疏勒镇,汉代的大宛国领地,即今天的喀什。唐代疏勒的遗址,在今天喀什之东约三十公里处,附近是一片洼地,尚残留佛塔和寺庙遗址。从那里再西,就可以通往境外波斯、大食等国了。
而葱岭,就在疏勒与碛南的西边。丝绸之路的南线在疏勒与北线汇合,再往北就是热海和碎叶了。作为唐朝丝绸之路上的要地,热海和碎叶一向被朝廷所看重,曾设立碎叶镇,是受安西大都护府管辖的四*之一。后来,唐朝廷允许西突厥可汗进驻碎叶城,唐碎叶镇迁到了焉耆。为平定叛乱,保护丝绸之路畅通,唐王朝又多次派兵攻打并进驻碎叶和热海一带。
诗人王昌龄写过《从军行》,其中一首写道:“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安史之乱后,唐廷将大批守边的军队内调,吐蕃趁机侵入西域。“胡风略地烧连山,碎叶孤城未下关。山头烽子声声叫,知是将军夜猎还。”军情紧急,将军反而狩猎游乐,可见渎职之事古来就不乏其例。
李白在《战城南》一诗中讲到的“今年战,葱河道”,是天宝六年的事,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步骑军一万人征讨吐蕃,经疏勒登葱岭,行军百余日,一直打到今天伊朗境内的条支国的海边去清洗兵器,在天山盖满白雪的草场上放马。长年征战,驰骋万里,三军将士们都有衰老了。匈奴人以杀人为日常之事,就好像我们耕地种田一样。自古以来,边塞上的黄沙中布满了战死者的白骨,秦筑长城,汉修烽火台,战争从未停息过。人死郊野,败马嘶鸣,老鹰食尸,肠挂树梢,这才明白武器军队并不是什么慈善的东西,圣人用它是不得已的。
“葱岭”的称谓,早在《汉书·西域记》中就被提到。《水经注》引《西河旧事》道:“其山长大,上生葱,故曰葱岭也。”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称其为“波谜罗”。显然,它是“帕米尔”一名的同音异译。今天通称的帕米尔高原,是天山、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等交会而成的山结。其东部位于新疆西南端,最高处海拔7700多米,虎踞地球之巅,享有“万山之祖”的美誉。
葱岭,自古是丝绸之路的要冲。历代政府都在这里设有驿站,以保护丝路的畅通。东晋的法显,大唐的玄奘,元初时意大利的马可·波罗,都曾登临其境,写下了流传万代的游记。这里世代居住着塔吉克、柯尔克孜等少数民族,属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地。今天的中巴友谊之路从这里跨过,中国通往亚非拉一些国家的国际航线的班机,也在这万仞高原的上空飞过。
我们途经轮台;在轮南二号井驻足,这里又是一个小小的绿洲。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六 轮 南
“闻说轮台路,连年见雪飞,春风曾不到,汉使亦应稀”。我们一行从轮台向南,沿着黛色的公路行进,而周围是茫茫的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
一百年多前,日本探险家大谷光瑞与渡边哲信、堀贤雄等一行五人,踏上了第一次中亚探险的旅程。渡边和堀贤雄是沿丝路南道进入和田的,他们视险如夷,走入了几年前斯文·赫定差点送了性命的死亡之海,纵向穿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达阿克苏。
几年之后,20岁的野村荣三郎和18岁的橘瑞超来到这里,他们从库尔勒分手,野村沿天山南麓去了喀什,橘瑞超则进入罗布沙漠。橘瑞超几乎是踩着斯坦因和斯文·赫定的脚印前行的,在楼兰古城发现了著名的《李柏文书》,从此名扬天下。又过了两年,橘瑞超再次进入罗布,又经丝路南线的且末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到达库车。
橘瑞超说,他从且末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因为他的从仆和爱马以及大行李都在沙漠北边的库车等他。作为一个访古的探险者,知道这大沙漠在千万年前就是大沙漠,并不认为其中曾经存在过繁荣灿烂的文明国家,没有什么一点点的文明碎片可以获取,仅凭上述的理由,便出发了。他准备了充足的冰块、燃料和粮食,让他的骆驼喝足了水,沿车尔臣河向北走去。进入沙漠腹后,他发现这里的沙丘高大,波涛一样,一览千里。他按照指南针指示的方向,走了整整七天,周围的风景没有一丝变化,除了沙丘还是沙丘。甚至走了十几天后,仍没有看到一草一木的绿色,以至那个令人恐怖的“死”字伴随而来。
夜里,听着沙雨击打着帐篷的声音,以为是下雨了,其实不然。20天后,用的冰没有了,一只骆驼也倒下了,民夫们的绝望达到了顶点。又走了两天,终于发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它是从前塔里木河流过的地方,尚有一点点的水,却已变质,连牲畜也不能喝。再向北,渐渐发现了带点绿色的树木的影子,又发现了几只野羊,有人的脚印了,便看见人家了。22天后,他们终于从南到北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而他所要见到的从仆霍布斯却死在了跋涉的路上。
而我们恰好是逆着渡边和橘瑞超的路线,由北到南去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且进入的是它的腹地。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一点橘瑞超时代的担忧,现代的交通工具和一切旅途上的供给,都是相对舒适的。我们沿着轮台路,在灿烂的秋阳里前行,在这里沐浴到的却是秋天里的春色。
脚下已是塔里木盆地北边的隆起中段,眼前的二号井是当时的预探井,深度达5221米。1988年在此测试出高产油气流,之后试采,从而掀开了开发塔里木大油田的序幕。所以,它被称为功勋井,是开发塔里木油田的里程碑。石碑旁有小花坛,里边种植的是一蓬骆驼草。生命力在这里有多么珍贵,由此可见一斑。
旁边是轮南油田综合处理厂,纵横交错的管状设施,其功能是进行水、油、气的分离。控制室的高科技设施,可以检测各种工序参数,测视器可以了望方圆数里的动态。周围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脚底却埋下了一颗硕大的现代科技文明的种子,且已萌芽出叶,开花结果。
生活工作在这里的大多是年轻人,毕业于石油院校,从他们青春的面孔和多是戴眼镜的眸子里,可以觉察出朝气、睿智和忠于职守的心情。给我们介绍情况的女书记是一位敏捷沉稳的中年人,她说丈夫还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大庆,一年见不上一次面,临时的家在几百里外的库尔勒,在这作业区工作一周时间,回去轮休一周,大伙儿都一样。
女书记带我们到了生活区,去看路边的树和花草。这在内地城市或偏僻的山区,都是提不上串的平常事物,在这沙漠中却是一种奇迹。我们进入一座玻璃天穹,阳光在水气氤氲的一片被隔离的天空中,纺织着彩虹,抚摸着多种北方罕见的珍稀植物。它是主人从温润的大自然中收割来的一片天空和土地,以排解人们对于周大自然的恐怖和绝望。它是诗,是画,滋补着石油人在周围的大自然中容易形成的干躁的心理。
从这儿,我们走入了一座葡萄园,满眼的马*葡萄悬挂在叶片泛黄的架上,形成几个布满荫凉的隧道。揩去葡萄上的沙尘,汁甜,无核,糖份很大。主人让我们尽饱吃,但吃不了一串就是满唇的粘液了。女书记说,在这儿,将沙漠改良成土壤是艰难的,但也不是做不到的。沙漠中有了人气,植物才有生机和活力。他们是采油的,环境的改造是附带的,同时也是很重要的事。人的生存,是离不开绿色陪伴的。
不远处,可以看见油田的火炬,高高擎起于广漠的天空中,吐放着血红、金黄、白炽交织的火焰。边塞上的烽火台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这现代的火炬。经请教技术员,知道火炬所燃烧的是来不及处理的天然气。它在我看来,却是一支岂止是如椽的大笔,或一面巨大的旗帜,一朵怒放的鲜花,在向远方昭示大地的秘密,沙漠的奇迹和人间的壮举。
这里是知名度很高的轮南油气田首站,有巨大的油罐群,有标示通往各大城市的输气枢纽。一条条大地的血脉,正是从这片表面上荒凉贫瘠的地方开始布满更广阔的世界,给现代城市的人们以温暖舒适的生活。 。 想看书来
二十七 沙漠公路
轮南西气东输首站不远,有另一座现代材料做成的纪念碑,是为沙漠公路而立的。抽象的雕塑形式,是一种艺术联想,普通人只有通过图解才会大概明白艺术家的愿望。碑座上有文字记载:塔里木沙漠公路,全长522公里,是世界上在流动沙漠中修筑的一条最长的等级公路。这里当是沙漠公路的起点。
行进在沙漠公路上,满眼是黄澄澄的沙丘。进入一片开阔地带,是胡杨林的胜景,林间的大河无疑是塔里木河了。有了河流和绿树,就有了人烟。这里是地图上标示的肖塘,有一个村子的规模。棉田里正在收获,高耸的棉堆象一幢幢建筑。路边就是瓜田,维族老人、妇女和孩子守在瓜摊旁,硕大的哈密瓜一元一颗,又香又甜又粘,我们一行七、八个人没吃完两个。路边壕沟里倒满了腐烂的哈密瓜,是廉价也是奢侈。怪不得司机将车上的几串从轮南带来的葡萄弃之如屣履,我当时从心里还抱怨过他的不无善意的慷慨呢!贫乏与富有,到了一个地方得说一个地方的话。
刚刚在叹息大漠的干躁,胡杨的枯死,眼下却说前边的公路被洪水冲断了,得沿着临时浮桥排队过河,人也要下车步行通过。走在晃晃悠悠的浮桥上,看见一辆面色车早已陷入水里。这里几乎常年无雨,哪来的洪水?是游移无羁的塔里木河的某条支流改变流向,在平坦的大漠上漫游*,如同不速之客光临这里。该是庆幸呢,还是自认倒霉?在沙漠的世界里遇到一片汪洋水域,心里总是湿润的。
再往大漠深处行驶,水和绿色退却了,几乎一切生物都不知哪儿去了,高高低低的沙丘在变幻着异样又似乎同样的形状。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坦然地对映着毫无表情的广漠。
古人吟咏道:“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说这些蜂窝状、鱼鳞状的沙垄、沙山之中,潜伏着险恶的魔鬼。事实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严酷程度,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第二个的。所谓的内陆距离海洋最远、气候最干旱、植被最少、沙丘类型最复杂、流动性最强、流动沙面积最大、流沙层最厚、沙粒最细,堪称世界八大之最。
塔里木盆地,在远古时代曾经是汪洋一片的古海。这里也曾经有温暖潮湿的亚热带气候,有森林、水域、陆地,多类动物在此栖息,尤其是巨大的恐龙高傲地在动物世界里游荡。之后的造山运动,抬升了古海,驱走了水域,埋葬了动植物,冰山的消融在冲刷着山体的剥蚀物,戈壁沙漠便形成了。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成了自古以来的生命禁区。从汉代开始,曾有五条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道路。一是经由若羌、且末、精绝、抒弥、于阗及莎车的丝绸之路南道,二是连接姑墨与于阗的和田河古道,三是从坎城经玛扎塔克古戍堡到疏勒的道路,四是焉耆至于阗道,五是抒弥至龟兹的古道。这五条穿越大沙漠的古道,除和田河古道因有河水相伴,仍有人涉及外,其余几条古道早已被埋没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了。落后的生产力是难以抵挡大风沙的,多少年来,塔克拉玛干终是没有可以畅通的路可走。
1917年,新疆督办曾计划修一条从和田到库车的公路,只是美梦一场。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当地政府曾在大沙漠的南缘筑路,采用铺压树枝和芦苇的方法作为路基,但经不住车辆碾压和风沙侵蚀,沙漠道路千疮百孔,终被风沙阻隔。五十年代后,在沙漠南缘修筑砾石路,或铺熟砖路面,也难抵挡碱层翻浆,沙漠段仍是难以畅通。骆驼、牛马、毛驴,是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
到了1995年,终于修成了这条穿越南北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公路,有着开天辟地之功。
比起无数历史上的先行者们,我们所幸有眼前的黛色公路,笔直地伸向远处,伸向塔克拉玛干的腹地,象一支射出的利箭不会回头。路边的隔离带很宽,栽培着和尚百纳衣似的畦状干芦草,象千军万马执戟而立,抵御着流沙的侵袭。防线有沙漠侵蚀的残垣,有极个别的芦草奇迹般复活,向强大无比的敌营举起了冲锋的绿色小旗子。护卫两侧的隔离带,在风沙甚至沙暴的进逼中,一直伴随着人类黛色的供给线指向大漠的心脏。
这让人想到秦驰道、长城、运河等古代的创造物,在大自然的胸部写下的其实是一个“人”字。人类在沙漠的领土上划了一条500多公里长的丝线,再布下一道天罗地网,来开掘现代生命的火种,这是前所未有的伟大创举。
这当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现代新景观。 。 想看书来
二十八 图伦碛
我们已经涉入了唐朝丝路图上的图伦碛,也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腹地。
塔克拉玛干,是当地语“进去出不来”或“被遗弃的地方”的意思。远古时候的那一片古海,汪洋波涛,林木茂盛,高傲地在动物世界里奇怪地漫游的恐龙,都已化为一个千古的童话。沧海桑田,波浪般起伏的沙丘,是旧梦的复现,可惜是凝固了的死亡的风景。
丝绸之路南、北两线之间,这大片大片的沙漠就是唐朝的图伦碛。它东临今天的罗布泊的蒲昌海,西达疏勒绿洲,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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