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道:「你在地质学上的成就,举世皆知,而且必然在历史上有崇高的地位,我们算是甚么!」
白素对姚女士评价如此之高,可以肯定她在小郭提起姚女士之前,已经知道这个人的成就。我不敢说白素的话对姚女士赞扬太过份,因为我对姚女士究竟有甚么成就一无所知,那肯定是自己见识太少之故。
这时候小郭对于姚女士会受到白素这样程度的欢迎,也感到很意外,显然他虽然曾经接触过和姚女士有关的资料,可是他对姚女士的了解程度,看来也和我差不多。
(后来,白素详细向我介绍姚女土在地质学和矿物学上的成就,听得我目瞪口呆——不过这一切和这个故事关系不大,反而和后来另一件事情有很大的关联,所以详细情形放在叙述那一个故事的时候再说。)白素说看,已经紧握了姚女士的双手,姚女士一面向我点头,一面道:「卫夫人太客气了,我有一件事情,想向卫先生和卫夫人请教。」
她开门见山,立刻提出了来的目的,我很欣赏这种直率的作风,也立刻道:「请说。」
白素将姚女士轻轻带到沙发前,请她坐下,姚女士显然心事重重,心中只在想看她要问我的问题,所以连坐下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好像要白素带领才能完成。
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想,姚女士的问题一定古怪严重之极,不然她不至于这样心神恍惚。我向小郭望了一眼,小郭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是甚么事情。
姚女士坐了下来之后,神情很认真地望看我们,问了一个别说是我,就算是白素也万万料不到的问题。
她很严肃地问我:「卫先生对于死人的头部,有甚么程度的认识?」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小郭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三人之中,白素最快反应过来,她道:「姚女士,你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和你共同解决问题,就一定会遵守诺言,你尽管慢慢说,从头说起。」
姚女士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这样问,各位可能不是很容易明白。」
我心中暗忖:岂止不容易明白,简直会把提出这种问题来的人当神经病!
姚女士顿了一顿,又道:「我伯父在三天前过世——」
她说了一句,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神情十分犹豫。
白素显然企图帮助她,道:「是,我们在报上看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姚教授学问博大精深,他的去世,是人类文化的一大损失!」
在白素这样说的时候,我的思想扯了开去,我想到每一个有成就的人死亡,就都会用这样的话来表示惋惜,因为人死了,这个人的一切学问,也就随之消失,确然是一种损失。可是没人可以避免死亡,所以这种损失也就不可避免——既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其实也不必表示可惜。
当时我只是随便想到了这些,绝没有想到这种偶然的想法,在后来事情的发展中,居然十分重要。
当时我又想到,姚女士一上来就提到了「死人的头部」,难道是姚教授死后,头部发生了甚么古怪的变化?
我只是自己在想,并没有说甚么,因为我发现姚女士不管在她的领域中有多大的成就,她叙述事情的本领显然很差,我如果向她问问题,只有使她的叙述更加紊乱。
当下姚女士叹了一口气,声音很是哀伤:「伯父是一个好人。。。」
白素道:「他得享高龄,你不必太难过。」
姚女士又叹了一口气,竟然好一会不再说话,白素提醒她:「是不是姚教授过世之后,有甚么事情发生,使你无法理解,所以才会来找我们?」
幸亏有白素的提点,要不然看来姚女士会不知道该如何把事情说出来。
她连连点头:「是,是有一些…很古怪的事情发生…」
白素很有耐性:「只管慢慢说。」
姚女士吸了一口气:「伯父临终的时候,我父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咽气,等我得到了消息,赶去的时候,他已经过世,我从小和他的感情就十分好,是他教导我做学问必须全力以赴才可能有成绩的道理,所以我对他的去世,感到很难过,在他的身边,望看他的遗容,不肯离开,是我父亲把我硬拉开去的,在那时候,我并没有感到任何异状。」
她说得很认真,我却听得颇为不耐烦。因为她所说的一切,平常之极,完全不构成她要来找我们的理由。
人死了,只要不长出绿毛来变成僵尸,还会有甚么异状?
白素连连向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
只见姚女士皱看眉,想了一会,继续道:「等到我再次看到他的遗容时,已经是在殡仪馆了,他被放在冷冻房间内,身上盖看被子,只有头部可以看到,我看他的时候,隔看冷冻房间的玻璃门,我感到他…他的样子,看起来…古怪…总之是很不对劲…好像…好像…好像…」
她说了三遍「好像」,可是究竟好像甚么,她却又迟疑看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声道:「整理遗容的化妆师,通常都会把遗容化妆得古里古怪,看起来很不自然。」
姚女士望看我摇头,对我这种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不接受。我没好气,问道:「那你在怀疑甚么?」
姚女士口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白素道:「不管你怀疑的事情多么荒谬,都不要紧,且说来听听。」
白素已经说得再明白都没有:不管她想说甚么,都可以说。可是姚女士的神情不但迷惘,而且还有一种显然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痛苦。
这时候我也可以肯定,事情一定非常不寻常,不然就算姚女士的表达能力再差,也不应该有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我同时又在想,事实上不可能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因为通过放置遗体的冷冻房间的玻璃门,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遗体,如果有异常的情形,人人都会发现,没有道理只有姚女士一个人才有发现。
想到这里,姚女士还是没有开口,我自然而然摇头,表示对姚女士不以为然,姚女士很困难的迸出了一句话来:「不关化妆师的事情,我觉得…我觉得…」
她说到这里,霍然起立,涨红了脸,道:「他的头,伯父的头,不是他的头!」
这句话显然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说了之后,她甚至于连连喘气,由此可知她心情的紧张和激动是如何之甚。
我们都对她说话的诚意,毫无怀疑,可是那对于我们要听懂她的话并没有帮助。
她那句话,总共十二个字,全听到了,可是整句话是甚么意思,却不明白。
我和小郭苦笑,白素侧看头,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头部看起来不像是他的头?」
姚女士连连点头,白素又道:「是哪一部份看起来不像?是整个头部的形状呢,还是脸容不对?」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这位姚女上的背景,这时候我就算不将她轰出去,至少也会离开,不再听她的胡说八道。难得白素耐性如此之好,还在和她慢慢分析。
姚女士想了一想,道「我…说不上来,总之…我看到的不像是伯父的头。」
我实在憋不住,纵笑起来:「太难理解了!」
谁知道姚女上反应激烈之极,伸手在茶几上用力一拍,勃然大怒,厉声道:「要是容易理解,还用得看来找你们吗?」
我给她的反应弄得目瞪口呆,白素站了起来,挡在我的身前,道:「你别生气,实在是因为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要紧,总可以说明白。」
姚女士苦笑:「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第二部那个人不知道是甚么人
她虽然说了「对不起」,可是气氛还是很僵,一时之间大家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姚女士很?急,双手挥动:「并不难明白,就是他的头,看起来不像他的头——我在前一天还曾经近距离面对他的遗容,当时就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我还是感到听姚女士的话,像是腾云驾雾一样,我向小郭圣去,看他的神情,感觉显然和我相同。
确然,如姚女士所说「其实并不难明白」,只不过是「他的头看起来不像他的头」而已。可是接下来却有八百多个问题可以问,这些问题在我喉咙中打转,甚至于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奇@白素在这时候反手抓住了我的衣服,用力扯了两下,她当然不是和我在玩耍,而是强烈的示意我不要出声。
@书@若不是白素同时已经向姚女士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我一定按捺不住,白素问道:「你所谓「不像」是指头部形状不像,还是脸容不像?」
姚女士很认真地想了片刻,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回答是:「我说不上来…都不是…我其的说不上来…」
听她这样说,说的简直不是人话!可是看她的神情,却又无论如何不像是在开玩笑、消遣我们。
白素又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还在很耐心地问姚女士:「这样说来,是一种很难表达的感觉,那么你在有了这种感觉之后,首先想到的是甚么?」
姚女士对这个问题,连想都没有想,脱口就道:「我立刻想到他的头不是真的头。」
她的话本来就极端莫测高深,而这句话更是起亚里斯多德于地下,只怕一样听不明白。白素当然不能例外,她征了一征,追问:「你的意思是…」
姚女士的脾气毫无疑问十分急躁,她反而先不耐烦起来,道:「你问我想到甚么,我想到的就是他的头不是真的头!」
她大声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这时候就算白素反手打我一个耳光,都没有办法阻止我说话了,而且我还是真的听懂了姚女士的那句话。
我哈哈大笑:「她的意思是,姚教授项上的人头,是一个假人头!」
我一出声,白素就让开了一些,又变得我和姚女士正面相对,姚女士瞪了我一眼,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卫先生为何觉得这很可笑?」
这时候非但我无法停止,连小郭都大笑起来,只有自素能够控制自己,居然没有笑出声来。
我们觉得好笑,并不只是因为姚女士所说的话荒谬绝伦,而且也因为姚女士不论在科学上有多大的成就,实际上她却幼稚之极,可以说完全不通世务。
她凭自己的感觉所想到的事情是如此无稽,可是她却一本正经地来找我们商量!
照她的说法,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是一个假人头。
这说法如果成立,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姚教授原来的人头到哪里去了?
人头不会自己离开脖于,一定要经过切割才会和身体分离,过程倒并不复杂,可是问题又来了:将姚教授的头切下来,换上一个假人头,目的何在?
世界上倒的确有「猎头族」的存在,为了种种原因,包括纪念一个好朋友而将他的头割下来的怪异行为。可是我绝对不认为会有猎头族人在这里出现,而且他们在取下了人头之后,也不会做一个假人头来接上去。
这种做一个假人头放在死人遗体上的事情,只有在古代的小说笔记上才会出现,多数是遭人杀害之后,人头不知所终,这才用檀香木之类的珍贵材料,做上一个假人头,算是有「全尸」。
这种情形当然也不会发生在姚教授的身上。
姚女士显然没有好好的想过,不然她一定会知道她的那种想法是如何可笑!
妙女士不但事先没有好好想过,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愿意好好想一想,对于我和小郭的态度,她感到非常恼怒,所以连看都不看我们,只是望看白素。
白素微笑道:「要确定人头是真是假,十分容易,只要走进冷冻房间,接近遗体——」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姚女士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头:「如果可以这样,我早就做了!」
这句话同样使我们不明白。不过我倒可以感觉到事情真的相当复杂,还有许多我口不仰、明白的因素在,加上姚女士叙述事情的能力很差,所以才形成了她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听不懂的状况。
白素吸了一口气:「为甚么做不到?」
姚女士显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我父亲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遗体。」
我忍不住摇头:「这话更滑稽了,不接近遗体,如何将棺盖盖上,完成入验?」
姚女士回答道:「他——我父亲他自己例外,盖棺由他亲自来进行…事实上,遗体的处理,几乎从头开始,都是他在亲自动手。」
从姚女士的口气中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她对父亲的不满。
我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立刻又感到很无稽,所以又立刻摇了摇头。
白素在继续问:「你是说你想进去看个清楚,可是你父亲阻止,不让你接近遗体?」
姚女士点头:「他派了警卫,守在冷冻房间的门口,任何人都只能在门外瞻仰遗容,而且早已宣布,没有如寻常那样绕棺告别的仪式,亲友可以在门外看他进行盖棺,然后他就会推棺木出来。」
这种丧礼形式虽然古怪,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是为甚么要这样,而不依照常例来进行?我直觉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觉得姚女士所说的一切,确然有一定的可供研究之处。
白素道:「你没有向令尊说出你的感觉?」
姚女士对这个问题的反应相当奇特,她有骇然的神色,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苦笑道:「说了:可是给他痛斥了一顿,虽然他从来对我十分严厉,可是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盛怒过,想来是伯父的去世,使他十分伤心…」
从姚女士的话中可以很清楚地了解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父亲肯定是严父,所以虽然女儿早已成年,而且大有成就,可是父亲仍然可以痛斥女儿,而且女儿不但很孝顺,也对严父有从小就养成的害怕,受了训斥,还替父亲找理由。
白素皱了皱眉——以她和白老大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确然很难体会姚女士和她父亲的那种关系。
白素道:「可是遗体的人头是真是假,至关重要,你应该坚持才对啊!」
姚女士神情苦涩之极,甚至于连声音都变了,道:「我坚持了,他这才更加暴怒,先告诉我一切都是伯父的遗愿,我这样无理取闹,简直是不孝之极,他罚我…罚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非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有卓越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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