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着他,一直都是。
现在,她已经迈步走出痛苦。
三月喜欢看看豪斯,他也是。他们和豪斯一样,桀骜,不肯向任何人泄露痛苦。除去熟识自己过去的人。
而熟识彼此过去的,只有他们彼此。所以,只要她肯,他们便可以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分开。
他是确定的。
人性污点
从乡下回来后没几天,三月正拎着满满环保布袋的零食,因买的太多好不容易腾出手,拿钥匙颤巍巍地开门。很突然地接到苏西的电话:“我要派驻去法国了,为期一年。”
说完,就挂上电话。
三月钥匙半插在门孔里。卫燎的房子,进户配给的防盗门早换成仿木纹的门面,光亮如镜。三月站在门前和自己对视,愣了半晌,才又把电话打过去,说:“见个面吧,权当我给你饯别。”
苏西大出意外:“你还想见我?”但还是说出地点时间。
六月末夏意渐浓,广场露天咖啡,满是哥特风格的绿色藤蔓透雕桌椅。苏西坐在绿白相间太阳伞下,向三月招手。一身白色波西米亚风的麻质长裙,上衣短的只到胸下,露出一大截几乎能掐断的腰身,生生把素净的颜色也穿得花枝招展。
等三月落座,苏西的眼凌厉地自三月头顶扫到脚下,又从脚下扫回头顶,才开口说:“你知道我不会祝福你们。”
三月笑了笑:“我们也不需要别人的祝福。”
顿了顿,又说:“我只想你知道,我不怪你,苏西。”
苏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地笑出来,眼里却冒着火,说:“你当然不怪我!你拿我当不识数的傻子,装成好朋友的样子,一心一意探听话卫燎的消息,真当我不知道?!”
三月没有说话,点的冰珍珠奶茶上来,也不喝,只是用吸管搅和里面沉到底的黏合一团的珍珠。
“记得我们第一回见面吗我玩筛子输给你,那么大杯子混酒他一口气全喝了,他平日喝得再多,也不过倒下就睡,只有那一次,他把我错当成你,他拉着我只说一句,十五……三月……不要离开走……”
三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碎冰磕在杯壁上,玎玲的一声接一声。格外阴凉的珍珠奶茶,可手心里反倒涔涔的汗。
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过那种感觉,可是她有。这么多年来,她就像个滚在风里的种子,时时刻刻觉得自己的心漂浮在胸腔里,犹如开了一个黑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而卫燎就是她的那块土壤,落地生根,太久来的郁气,长长的吐出,说不出畅快。卫燎何尝不是?
苏西手肘支在桌子上,眼里本冒着火,后来却渐渐漾出水来。“偶尔他头发上会有五号的味道,很淡很淡……我以为是另一个女人。可乐天有一次说漏嘴,我才知道他睡觉时会把极少的五号喷在枕头上……”
“我去找过他,他却只以为我要钱,给了我一张数目丰厚的支票……你说,是我太失败,还是他装作不懂?”
夏日的天空说是蓝,但三月觉得倒像是水色——郭熙说,水色:春绿,夏碧,秋青、冬黑。晴朗的一色碧蓝里,广场上被放起的风筝,北风吹得飘飘摇摇,偶尔一个脱了线,随白云行往水的最深处去。
三月想起某晚卫燎凌晨才回家,拾起他胡乱扔在地上的衬衫,倒没有防备被胸前的颜色撞进眼里,一抹银蓝沾的深了,青斑点点的样子,像是来不及融化的碎冰。伴着 “甜蜜梦境”的芳香细细飘出,苏西惯常用的安娜苏的牌子,似极他雪茄的余味。
她不禁想起大学被开除后,为躲避家里的责问斥骂,她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小小四川餐馆一站就得十二小时,身上满满是辣椒的味道。工资微薄的可怜,可第一个月她几乎用去全部买了款甜蜜梦境。实在熬不住时,洒在枕头上一些。甜淡的若有若无,好像他的怀抱。
苏西的手机响,接起来却没人说话,苏西“喂喂”两声后,抓起面前的柠檬汁,咬着吸管咕嘟嘟一口喝光,半边脸微略侧转过来,露出些许微笑对着电话说:“我若同你在一起,就和他再无可能了。”
合上手机,苏西起身搁下钱,再没看三月。
“这顿我请,算是纪念一下我们虚情假意的友谊。”
走时步履极稳,长裙如云,那样洒脱的背影。
晚上,卫燎看电视,三月盘腿对着报纸仔细研究。
卫燎抱着缎面靠枕,头埋在沙发扶手上,问她:“看什么呢?”
“找工作啊。”
三月一面说,一面皱眉。整整两个版面没有一个合适,她毕竟没有大学的文凭,这么多年流浪似的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几乎也没长久的工作经验。
电视里正播tvb最新的剧集,一顿肉麻台词下来,卫燎也抬起头,严肃地跟着说:“要不然你做我秘书得了,我们天天能见到。我办公室的风景非常好,我呢,不介意你送文件进来时,赖着多看一会儿。当然,你的位置风景也很好。”
三月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卫燎也抱住她笑,热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脖颈里,连着心也暖暖的。
笑得累了,三月望着天花板说:“你知道,我不能的。”
“为什么不能?”
“你生意上往来的人多……”
话说到这里就不用再说,他们都知道,她得尽量避开什么人……
但往乐观里看,似乎只能让卫燎养着了,吃白食的虫子,多好。
“刚才报纸说有好电影上映,阿尔帕西诺的《正当杀人》,和罗伯特合演。”
卫燎仍在看电视,有些恍惚的应好。
三月原以为他没听进去,但过几天他真的就拉着三月来到电影城。没想到人出奇的多,原来是赶上周二电影票半价,一对一对大学生情侣,排在他们前面甜甜蜜蜜的小情侣,格外恩爱,两个人恨不得挤成一个人。已经选了五分钟的片子,还是没有敲定。
女孩子拉着男孩子问:“正当杀人?好看吗?”
“不好看,两个老头子都老了。”男孩子不屑的哼一声,甩出一句文言文:“廉颇老矣,知道不?”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再看一遍功夫熊猫。
三月听着心凉了半截。导演乔恩·埃弗奈特之前《88分钟》,虽然有帕西诺撑着,但剧情剪接镜头切换,简直烂到一定境界。
三月也想看熊猫算了,但卫燎硬拉着她,不情不愿的坐下来,看到一半已经忍不住大为唏嘘。
沉浸在童年的痛苦无法逃脱升天,又看着应得惩罚的罪犯一个一个逃脱法律,加倍的痛苦中,失去信仰的警察,沦为杀手的故事。
真是部近年来难得好片子。
散场后已经是晚上九点,热闹的影城空落落的。卫燎去取车,三月站在灯光通明的大厅里看电影海报。
前方的门叮铃铃一阵碎响,三月下意识的转头。那是影城门前为了宣传新片,挂满了用穗子串起来的铃铛,随着门的开合,垂下来的流苏纷纷乱乱里,褚颖川携着优雅的女伴漫步走过来。灯光细细密密地洒在一对璧人身上,仿佛画卷,再也没有着色描画的必要,格外的完美。
三月一惊,随即转头,仍旧作出欣赏海报的样子。
褚颖川自她身后走过,女伴不知说了句什么,他轻声唤了一声:“舒欢……”然后低低地笑,那影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自三月脚下滑过。
她没有转头,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性污点》的宣传海报。
妮可基德曼穿着黑色蕾丝的低胸睡衣,占据整幅画面。霍普金森侧面隐在阴影里,染了一大片的黑夜,如乌鸦尾翼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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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删去的一段,但是想想又舍不得,作为备注发上来,谢谢各位。¯;﹃¯;
真是部近年来难得好片子。,阿尔帕西诺本就是好莱坞土产的为数不多的戏骨,而德尼罗……三月一直认为,他总是差了一层。但此片,德尼罗的眼神,却有了惊人的爆发力。
这是一部沉浸在童年的痛苦无法逃脱升天,又看着应得惩罚的罪犯一个一个逃脱法律,加倍的痛苦中,失去信仰的警察,沦为杀手的故事。
廉颇老矣指的是身体,自古英雄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他们或许再无法像年轻人那样灵活的奔跑跳跃,也许不合乎看惯了《蜘蛛侠》、《蝙蝠侠》、《钢铁侠》一系列“侠”的年轻人的口味,他们欣赏惯了飞檐走壁和盛大特技。
这部片子,也许媲美不了《盗火线》和《教父》,但堪比《失眠症》。《失眠症》缺憾在罗宾威廉姆斯的演技,《正当杀人》遗憾在没有好的导演。
酒肆
因为没有事情做,每晚好眠不做恶梦,每天睡到自然醒,卫燎虽然忙,但或叫人或抽时间,带她去吃各式各样的美食,并且整天零食不断。总之,醒了就吃,过着猪一样等着被宰的生活,三月觉得自己在发胖,但因为家里没秤也就没太在意。某一天三月因为天气潮湿,去药店买风湿膏,看见里面有曲美的人体秤,高兴地站了上去,然后僵在上面。
整整胖了十五斤。
十五斤……
虽然卫燎安慰她说刚刚好,可还是三月当天就去报名,参加了最严苛的高温瑜伽。
这天下午,算上瑜伽的放松功,两个小时出来,三月就看见宝蓝色的阿斯顿马丁停在路边,卫燎依在车门上。他的旁边是乐天和其他没见过的几个人,脚步立时慢下来,犹豫着上前还是避开时,卫燎已经看见,低声唤她:“十五!”
三月只得硬着头皮含笑上前,乐天斜着眼上下打量她一番,转头对卫燎不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有事?”
三月也不愿意尴尬,就对拉住她的卫燎说:“你们有事就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成。”
乐天自然乐不得,刚要顺势打发走她,偏偏有人先于他热情的开口:“卫燎这就是让你退出江湖,洗手上岸的女友啊?”
“不是。”
所有人都愣住时,卫燎转头带着三月熟悉的温柔,抓着她的手举在众人眼前,说:“这是我的未婚妻。”
三月右手无名指,银戒指洗去了氧化,锃亮的银扣子在温暖而和煦的阳光下,闪烁出绚烂的光泽。
她窘的想抽出手,他却握的更紧,微热的手掌渐渐的发烫,她的心软的似刚发好的面,被烙得酥酥。
有人上前捶了卫燎一下,大笑说:“好小子,这顿酒你做东做定了,你跑不了,咱弟妹也别想跑!”
说完合着力;将卫燎和三月半推半押上车,乐天到底没拦住,险些还被丢下车。
他们喝酒的地方,出乎三月意料之外,并不是哪个酒吧或餐馆,而是私人的会所,古香古色别致的门面上竟然挂着的是刘墉的题刻——履无咎盦。
车开进去时,有人眼尖,马上惊呼:“哎哟,巧了,那不是颍川的车?”
前面停车场上是一辆银灰莲花,他们的车来来去去的换,未必记得住彼此开的什么,但城中车牌号,在他们眼中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哪个号对上哪个人自然一清二楚。
刚下车就有人出来招呼,一叠声迎上来,热情的让人吃不消:“卫少,乐少!”
还未往前走,一辆大红的法拉利跑车猛地开进来,想必刹车踩得太紧,刺耳的一声尖锐。
他们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车门打开,先露出的是一款细高跟的亮片鞋子,连鞋跟都如美人鱼的尾,细密的七彩鳞片,实在太抢眼太好认,Miu Miu的牌子,而这怕是齐肩短发的女人,周身唯一的异色,其余的都跟那款法拉利一样,火焰一样,红到说不出来的感觉。
女人看到他们仿佛也吃了一惊,摘下太阳镜,笑着招呼:“真巧,卫燎。”
摘下眼镜,女人的容貌反倒让人有些失望,绝对称不上漂亮,只有一双杏核眼,明亮的似正午的阳光,忽闪忽闪的可以将人照个通透无疑。
卫燎也吃惊:“周周?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会所的院子里都是复古的尺余见方的青石板,周周尖尖的细跟踩在上面,却像只有血统证书的猫,带着高贵的气象,缓缓走近。
乐天也认识她,笑着招呼,周周仿佛没看见,径自对卫燎笑说:“好一阵了,不过竟在帝都混来着,这次受褚伯伯托,来给颖川送些东西。”
正说着乐天一行人的女伴都驱车赶了过来,似都约好了一色的连衣裙,只是馥郁的色彩各异,在各色宝石的点缀下,虹彩拼接,妩媚的一团一簇。
周周一扬下颌:“乐天,我在这呢!”
说时,却看也不看乐天,弄得乐天一头雾水:“啊?”
“听不懂?我在这还叫来这些女人,诚心让我掉架儿是不是!?”
周周摇头笑了一声,颈项动,大红的连衣裙裹得身子,反倒纹丝没动,衬里大约束了鲸鱼骨,曲线虽然毕露,但跟她的笑一样紧绷绷的。
女人们顿时青了脸,跟霜打的花一样。乐天怕了周周,忙好言好语的送走女人们。
卫燎见周周又仰着下颌看向身侧,便拉过三月,用稳定而清晰的声音说:“她是我未婚妻,陶三月。”
周周抽着鼻子一笑,笑声就仿佛自鼻腔里哼出来:“卫燎你行啊,等我回头报给卫伯伯。”
卫燎坦然的说:“去吧。”
周周这才吃惊的一扬眉,难以置信地打量三月。
一番阵仗下来,三月已经知道她的人极难讨好,索性也不招呼,偏过脸去似笑非笑。
一行人终于被招呼往里走,因多出周周,便都不开口,沉闷的走过一段似乎绝无特点的曲径通幽,尽头是紫檀木的雕花大门,镶嵌的西洋的彩色玻璃,阳光射进来,潋出云霞,灿然成锦。
推开门顿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椭圆的大厅,黑漆剥落的圆桌,周围环绕的则是黄梨花的酒架。
一色的中国酒,古的今的,玉带春、梨花白、蓝家酒、碧霞酒、莲须白、河清、双夹、西施红,不由得人不眼花缭乱。
转过椭圆的转角,是仿古的酒肆,里面的窗似乎将明清时的整个搬过来,精工细雕,人物景色栩栩如生。窗外阳光如火,透过磨砂玻璃,仿佛将水泼到沙里去,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