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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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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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省革委告他,告倒他!”
  ……
  富有同情心的群众开始捐款了。
  一位衣着朴素的工人掏出一张五元票子塞到了何凤的手里,诚挚地说:“大嫂,我老家也受了灾。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别嫌少,一点儿心意吧。”
  一位老大娘从提篮里抓出几个鸡蛋,执拗地装到何凤的破布兜子里说:“麻烦你带回去,让村里坐月子的娘儿们吃,好下奶。”
  ……
  顷刻,一张张面值不等的纸币、一把把钢镚儿,还有馒头、油条、面包……装满了何凤的破布兜。何凤感动得泣不成声,她跪地道谢:“好人哪,恩人哪!我代表莲花村的老少爷们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了!”
  群众的同情和捐助激励着何凤,与姓海的斗到底的决心更大了。她走走停停,敲一阵锣,吆喝一阵,再接着走。她的举止行为如强极磁铁,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眼球。他们或驻足观看,或忿忿不平,或交头接耳,或议论纷纷,或慷慨解囊。
  围观者中有人振臂一呼:“同志们,理不公气死旁人。我们跟着这位大嫂到省革委走一趟如何?也算是帮帮人场,给灾区的乡亲们尽点儿心意,做点儿贡献!”
  群起响应。
  何凤在前边鸣锣开道。
  后边跟着密麻人群汇成的长蛇阵。
  浩浩荡荡。势不可当。
  黄昏时分,何凤引领的长蛇阵,拥堵了省革委大门。
  持枪门岗任何凤怎样央求,也不肯放她进去,只是婉言地向她解释,让她去信访处反映问题,有组织有系统地解决。
  有热情的支持者给何凤出主意道:“大嫂,这年头曲径通幽,你干脆拦车。出入这省革委的小车,里边坐的都不是一般人物。级别在姓海的之上的不少,能管得住姓海的也不少,若遇到一个包青天,你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何凤心头为之一亮,觉得有道理。
  于是,何凤冲着省革委大门正中,双膝跪地。
  

50.上访者(4)
两块纸牌,上下呼应,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支持的群众在何凤身后的数米处,围成一个大大扇面,自然形成两条单行道,使出入省革委的小车不得不依次缓行。
  一辆北京吉普停住了,一位两鬓斑白的干部跳下车,询问了几句,皱皱眉,摇摇头,上车走了。
  一辆华沙停住了,车窗里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他用两只金鱼眼扫了扫何凤,叹口气,缩回车窗缓驶而去。
  一辆闪光的红旗驶过来,停住了,下来一位保养得红光满面的中年人。他颇有风度地走到何凤的跟前,没等何凤张嘴就耍起了官腔:“老太太,有问题去信访处嘛!在这里拦车影响太坏,也解决不了问题。快去吧快去吧!”
  何凤付之冷笑,并反唇相讥道:“你这大领导,难道不清楚信访处有多大道行?有多少能耐?等信访处的公文旅行结束了,俺们莲花村的百姓也就饿死冻死个差不多了。俺这也是被逼无奈啊!你这大领导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你一家老小吃完上顿没下顿,大冷天还呆在八面透风四面跑气的烂草庵子里,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会如何?你会比我还发疯!”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揶揄的笑声。
  这位干部气得脸色灰白,尴尬地瞥了瞥四周,小声嘟囔着上车跑了。
  此刻,正值下班时间,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出入省革委大门的小轿车也多了。有的停下来露露头,随即驶去;有的放慢车速,撩开窗帘,扫一眼何凤举着的挂着的两块牌子之后,缓缓驶过;也有的连车速也不减,疾行而去。
  何凤站起身,打算死死地拦住一辆。
  这时,一辆黑色的小上海急驶过来,靠近时才放慢了车速。
  何凤高举着牌子迎了上去。
  “小上海”往右猛地一拐,“哧”一下离去。一双惊骇的眼睛,从米黄的窗帘缝中透出,紧盯着何凤与那两块纸牌子。车子驶过很远,已经看不到何凤的身影了,这双回顾的眼睛仍惊骇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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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失踪
公元20世纪70年代末
  夜来临了,雨搅雪无声地给柏油路面增加着冰层的厚度。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烁着粼粼的寒光。
  距省革委不远的一条马路上,靠墙搭着两排各式各样简陋的棚子。有的蒙着塑料布,有的搭着油毛毡、破席片。里边蜷缩着一个个上访者。
  何凤前来投宿,同为蒙受冤屈的沦落人;大家友好地接纳了她。
  雪雨敲打着棚顶,“砰砰”乱响。
  何凤没有一丝睡意,想着白天的劳顿,想着乡亲们的期盼,想着好心人的支持,想着事情还没有着落,心里便七上八下;如同堵着一团乱麻。
  这时,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躬身钻进庵棚,彬彬有礼地问:“哪位大嫂是从莲花山县莲花村来的?”
  何凤站起身:“我是。”
  此干部面呈喜色地问:“您是何凤同志?”
  何凤点点头。
  此干部说:“大嫂,我叫张浩,是省救灾办公室的。您反映的问题很重要,很及时,很好。我们认真研究后,报请有关领导批示,领导很重视,责成有关部门立即解决。我们已经和莲州地革委联系过了,他们已经承认了错误,并开始着手解决莲花村的问题。为了使问题得到尽快解决,他们希望您马上回去。现在就有向南的车,我们派车把您送到车站,车票已经买好了。您明天凌晨下车后,莲花山县委有专车接站,送您回莲花村。”
  张浩的一脸热情与真诚,给这窄小的庵棚带来了希望和生机。一位老大娘乐滋滋地对何凤说:“大妹子,天喜地喜呀!你的破铜锣算是没白敲,这不是遇上包青天了吗!”
  何凤眼里噙着泪花,会心地笑了。
  张浩领何凤钻出庵棚,走到路边的一辆“小上海”跟前,随手拉开车门,扶何凤上车,一路绿灯直达火车站。
  张浩特意为何凤买了一大包食品,什么饼干啊水果糖啊鸡蛋糕啊猪肉罐头啊……不一而足。
  张浩还一直把何凤送到车上,安顿好座位,并千叮咛万嘱托,让她注意安全、保重身体。直到开车的铃声响了两遍,他才不得不下车。
  张浩的举止行为,使何凤眼睛发热心里发暖。
  她满心喜悦地坐在风驰电掣的列车上,恨不得变成一只苍鹰,拍翅飞到莲花村,尽快与乡亲们见面,报告喜讯,诉说衷肠。
  凌晨,何凤乘坐的列车驶进了莲州站。她刚下车,迎候在站台上的两位青年
  就快步迎了过来。其中一位笑容可掬地说:“大娘,我们是莲花山县委的,领导派我们来接你,车在外边停着呢!”
  一位青年热情地搀扶着何凤,另一位拎着她的行李包,三人一块走出车站。
  出站口的停车场上,果然停着一辆北京吉普。何凤打量了一下这两位身着草绿军装的青年,心里乐滋滋地想:到底是官大压一级,一物降一物啊。省领导一撑腰,姓海的主任就不敢使性了,还是耶稣基督显灵,不让乡亲们再挨饿受冻。自己往省里这一趟没白跑,跑得不冤枉啊!何凤便从破布兜里掏出两个熟鸡蛋,塞给两个小青年一人一个。他们推辞不过,只好接住,但都没吃,彼此相视一笑,装进了兜里。
  吉普车开走了。它绕着市区转了一圈,没有驶入去莲花山县的公路,而是拐向了直通偏僻西郊的小道。
  奔波了几天的何凤,这会儿感到一阵睡意袭来。她困倦地接连打了两个哈欠,酸涩的眼皮抬了几下后,终于沉重地合上了。
  淡淡的笑意凝结在她嘴角细密的皱纹里。
  她万万没想到,一只无形的黑手正在悄无声息地伸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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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红公鸡绿尾巴(1)
公元20世纪70年代末
  黑下来的莲花山咽了枣一样的莲花村时,宏脚前的小路如一条银白的蛇在蒲草中时隐时现。蒲草涌动的响声惊飞了几只山老鸹,便有几片黑叶状的东西旋入苍茫的夜空,急促的惨叫像沙哑的鞭炮连续闷响,浓浓的火药味儿雾一般四处洇去。
  镇长杜国君的话也闷炮般响在宏的耳边:“莲呢?人都走几个月了,你真一丝信儿也没得住?”末了,杜国君黑丧着脸擂桌子:“要你这村长球用!限你半月里把人给我找回来,你这村长要当够了就趁早言一声!”
  莲走后,起初还在村人的舌尖上滚了一阵,渐渐便就着稀饭咽下去了。人们都在忙各自的活路,很紧很累。难得有人说在省城碰见莲了,听者随便“嗯”一声点点头,就完了,轻轻的,淡淡的,像随风飘落的一片黄叶。
  唯独宏心里还疙瘩着,一日里几遍去望莲家关严的门,若让胖妞撞上,免不了一阵泼醋。
  这日,宏打听到了莲的音讯,说在黄河沿儿,一个娘儿们拉扯着一儿一女俩孩子,还领着三条白狗,一路玩杂耍卖艺进京了。
  这次恩公河决口时,滔滔洪水冲向这处“锅底”。眨眼工夫,即把莲花村荡为一片废墟。被浪里白条狗子救到保命岗的六十八位莲花村人,称得上是死里逃生。因为莲花村没有了,莲花村的土地全被冲得凹凸不平种不成庄稼了,他们回不到祖先留给他们的故土上去了。
  他们就在这被称为保命岗的莲花山上活了下来。
  他们寄居的一片片草棚茅舍,仍延续着一个漂亮的名字——莲花村。
  那日,宏端着汤赶饭场时就约摸莲出啥事了。莲花村的晚饭总是喝汤的,习惯了。宏干着村长虽多了几个活便钱,晚饭也不敢用烙饼垫肚子。汤显得稠些,只是多几粒花生豆、粉条什么的,不定时还漂几朵油花子。妻子出来添汤时望见青石台上的老海碗还满着,没了一丝热气。一镰月亮、几颗星星混在油花子之间,晃晃的。妻看到宏木木地朝沟那边瞅便动了气,朝碗边上响响地一磕勺子说:“碗里都不吃了,又朝锅里瞅哩。走吧走吧,去找那骚货吧!”
  宏溶进黝黑的山影里,像负着高莽的莲花山。宏嘘着气坐在一墩树桩上。疯长的牛尾草拥着树桩。因了少见天日的缘故,桩面被雨露浸泡得软稀稀的,透出缕缕湿霉味儿。一袭山风卷过,苍松呜呜着抛下碎雹般的松果,滚到宏的脚边,引来一只大胆的松鼠“咯咯吱吱”咬嚼出山野的孤寂。
  宏正嵌在莲花山的缝隙间。此刻他好生感叹,此山模样好怪,突兀的一座山冈,远看近看都如一座大钟。经历了生平的这场大洪水,宏才体会到了这保命岗的保命之说。要不是这保命岗,狗子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使六十八位乡亲脱离险境。
  近观这保命岗依然层叠着杂树,莲花村几十户人家的房舍就坐落其间。
  宏与莲花村的后生们一样,穿开裆裤时就熟稔莲花山的传说:
  是年瘟病流行,人畜遭瘟,基督派荷花天使降凡尘,施圣药普度众生。瘟神犯愁,囚荷花天使于莲花山,并命蚂蚱精日夜守山。基督即派绿尾巴红公鸡前来搭救。蚂蚱精单枪匹马斗红公鸡不过,就施妖术呼风唤雨化作满山遍野的蚂蚱,红公鸡敌不过败阵。蚂蚱精贪吃嗜睡,红公鸡早起善歌。基督面授机宜后,红公鸡便破晓时骂阵,蚂蚱精怒起后,红公鸡即遁去,接连数日,蚂蚱精终体力不支。红公鸡披挂上阵,蚂蚱精又施妖术,蚂蚱如黑云压来时,天空传来悠悠笛声。随之,周围村庄的百姓也赶来助阵,锣鼓喧天,齐声呐喊:
  红公鸡,绿尾巴,
  蹦高蹦低叨蚂蚱……
  随着雷鸣般的呐喊声,出现了云团般的绿尾巴红公鸡,它们蹦着跳着,飞快地叨啄蚂蚱。老百姓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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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红公鸡绿尾巴(2)

  叨了飞头叨老扁,
  叨完蚂蚱开荷花……
  蚂蚱云渐弱、渐退、渐远。
  随着老百姓的呐喊声,莲花山重现花红草绿,一派光明。一朵祥云拥着含笑招手的荷花天使,在人们仰视的目光里,徐徐离去。
  这会儿,莲花村安详地静卧在枝丫弯曲的杂木林里,卧在水样流动的月影里,卧在有偶尔犬吠的静谧里。
  村口两间茅屋柴扉紧掩,宏伸手还未触及僵挺在门搭上的“铁将军”,裤脚已被拽紧了。宏沉沉叹道:“兔娃——”兔娃摇着秃细的尾巴,趔趔趄趄地趴在旁边的土堆上了,绵绵地挣着脖颈向着苍茫的夜空企望。
  宏这才望见兔娃瘦成了骷髅,浑身的毛杂乱无光,余剩无几,撅在后边的尾巴成了麻秆棍。
  宏的心“忽吞”往下一沉。
  兔娃是莲的眼珠子。那年兔娃像一团白毛线揣在莲怀里时,莲还疯疯癫癫地迷上了柳笛儿。莲爱吹柳笛儿爱听柳笛儿里淌出来的音流子,爱随着那音儿哼那软溜溜的柳调儿。莲柔若无骨的小手比柳条还柔,自然掐不动柳笛儿。掐柳笛儿得从柳枝泛青到柳絮满天飞,十几天光景,那时的风还割手样的尖利,村口恩公河里储备了一冬的冰凌开始融化。从日头在莲花山顶露脸到日头落在村西大槐树缝隙里,老河柳下时时有三个小影子在动,那是莲、宏还有后来跟莲成了一家的春宝。
  相传,荷花天使在恩公河洗浴后都在老河柳下凉快。荷花天使能歌善笛,袅袅笛音引来了蜂群蝶队、鸟语花香。直到今日,在月白风清的夜晚,仍能听见荷花天使操弄的悠悠笛声。这里也就成了孩子们嬉戏的地场。春宝老是像猴子样的灵巧,攀援到老河柳的顶梢跟吃一粒糖豆样容易,折来那里最柔软的枝,掐出的柳笛可长可短可粗可细,挖笛眼可大可小,非箫似箫。莲看了就喜欢,就抓了春宝冻成胡萝卜的小手捂到嘴上哈热气,之后便爽爽地跟春宝一块过家家,宏在一边看着眼里热热的。春宝的吹功不行,再好的柳笛他愣是吹不出会拐弯的调儿。宏没有爬高上低的能耐,却能把“红公鸡绿尾巴,蹦高蹦低叨蚂蚱”这祖上传承下来的古曲,吹得有板有眼能靠调挂谱。莲总灵魂出窍地盯着宏憋红的脸和笛管里淌出的哈喇子,心里怦怦的……完了,又屁颠屁颠地跟宏过一回家家。春宝看了,两眼也热热的。
  悄悄地谁也记不起啥时不过家家了。三个人却成了几何课本上的等腰三角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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