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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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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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买不起洋油,只好点蓖麻子。灯苗如豆,摇摇晃晃,亮了机杼,也亮了嫂子的泪脸,人不伤心不落泪,泪从心出,浸梭润杼,叫“织心布”。
  嫂子把心都织进去了,希望能保住弟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每夜燃尽九串蓖麻子之后下机,连织五日,或多或少都会坏了福分。诵经之人笃信“九五之尊”。“九”是阳数之级,九霄、九门、九派、九州……均为天地之极数,始于一而终于九。
  凡忆至此,桩子伯总满腮泪流。
  每年8月15日,是圣母升天日,这是基督教每年的四大节庆之一。
  届时,莲花山教堂就组织基督徒们过节,弥撒做完后,还有一个自发的仪式:送圣灯,意为“救倒悬”。
  《圣经》说:耶稣降世后,遭恶人陷害,备受折磨,如处倒悬。基督徒们送圣灯,是遵照圣母的圣意,不仅彰显对基督的爱心,也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怀念。
  桩子伯说:嫂子每年一进7月就开始做圣灯。找来桐木片锯方、削光,用竹签钉在当中,签上的长捻是用蜡油浸过的,足够燃上一个时辰。木片四周糊几片纸做的莲瓣,酷似一朵荷花,因而叫荷灯,也称“河灯”。
  夜里把圣灯放在河里,炼狱中的人得到它就能脱离苦海。嫂子每年准备的圣灯都一个数,不多不少,刚好九九八十一盏。做完圣灯后,嫂子还要准备“圣物八件套”,这是一套哨子泥玩儿,做得好的不仅形象逼真,吹出的音儿也极真。有鸡、鹅、马、羊、牛、驴、狗、猪八种,据说此为朱元璋的真传绝技,往上追溯就是基督了。这东西沾沾莲花山沾沾恩公祠就显灵气,否则就没了灵气。
  就连毗邻的村庄,虽同饮恩公河水,却出不了圣物八件套,泥活儿手艺再绝也出不了。即使勉强做出来了,或形非或音损,其货色不堪与恩公祠的一比。这是经多少代的泥玩儿高手反复检验印证过的,得出的共同结论是:这是基督的圣意、洪武的皇恩。圣意、皇恩如何违得?
  然而恩公祠的圣物八件套,也并非都带灵气。大凡出手的尽是些平平之作,要么形似音非,要么形非音似;抑或个别形音相像,大部分差之较远。真正能做到形音俱佳,件件精妙,且做得够整套的,相传几代才出一人。若男,即为“基督诞生”;若女,就是“天使降临”。无论男女,均为一代英才,而英才转世,为的就是匡正邪恶,济世救民。嫂子捏制的圣物八件套,虽说平平庸庸,她也要全力去做,这叫“心到”。
  因为桩子伯自小就痴迷圣物八件套,白天吹晚上吹,上床睡觉也得有圣物八件套陪着,否则不能入睡。此习甚至一直沿袭到洞房花烛,令嫂子十分惊诧。
  桩子伯说他首次送圣灯那年十三岁。
  嫂子说:“桩子,咱俩去搭救你哥。”说着便唏嘘不止。
  桩子伯见嫂子落泪也跟着落泪,不一会儿他俩就成了泪人。
  桩子伯家的河灯抬到恩公河沿儿时,落日还挂在西边的林梢上,晚风幽幽荡开,肆弄着满坡的苦艾和野萝卜花儿,抖散出丝丝缕缕杏仁般的微苦。飞虻和流萤迷恋这苦味儿,追逐成嘤嘤嗡嗡的方阵,遮天盖地,掩蔽了余霞濡黄的林梢。
  

2.送圣灯(2)
到了天幕悬星时,放灯看灯者仍寥寥。一叶孤舟,寒水独钓,一片混混沌沌。一打听,说是有人夜观天象,测出子时将有大风大雨,不宜放灯。嫂子迟疑不决,桩子伯则哇哇大哭,非放不可。亥时至(放灯的最佳时辰),嫂子见树梢不动,草尖不摇,加上桩子伯号啕不止,便毅然载灯离岸,泛舟水上。
  嫂子连诵三遍《圣母经》后,召唤桩子伯开始。
  嫂子说:“先扔圣物八件套,你哥听见响后就该出来接灯了。”
  桩子伯打开装圣物八件套的匣子,先投鸡,再鹅,再马,再羊,再牛,再驴,再狗,再猪。
  之后,桩子伯双手捧灯,嫂子划火点燃,点亮后,由桩子伯小心地放下去,一朵荷花便颤巍巍地开在水上,与倒映的星斗融为一团。
  此刻,嫂子一边在胸前画着十字,一边仰望苍穹怆然喊道:“他哥——接圣灯吧!”
  桩子伯随着嫂子亮开童腔哭喊:“哥啊,弟弟给您放灯了,快来接吧!”
  楫桨咿呀,舟逐雪浪。一朵朵荷花放下去了,灿烂了波光粼粼的水面。盏盏橘红的圣灯浮荡着,渐移渐疏,抖散开去。
  嫂弟俩边放边喊,长呼短唤,声声抽泣,声声凄厉,心魄也成了两朵滴血荷花,坠入展展的恩公河当间,飘摇,浮沉,与冥冥中的亲人会晤,轻喧的浪响莫不是与之共语?嫂弟俩沉浸其中,全然不觉悄然降临的风起云涌。
  风声:呜呜——
  浪响:哗哗——
  嫂子:“他哥——接圣灯吧!”
  桩子伯:“哥啊,弟弟给您送圣灯了,快来接吧!”
  ……
  终于,一道激浪汹汹扑来,像一只高高扬起的拳头,而颠簸中的小舟却如一只轻扬的花生壳,几乎连挣扎一下也没顾上,花生壳便没了踪影……。
  坐落在莲花山顶的基督教堂是何人建造?传说有两个版本:一是朱元璋,二是大鼻子洋人。后者说是八国联军进北京不久建的,大鼻子洋人相中这里的青山绿水,就在近处的莲花山上建起一座教堂,欧式建筑,石砌而成,灰白拱顶,灰白墙壁,亮色扎眼,巍然屹立,将毗邻的恩公祠、女娲庙比得灰头土脸,相形见绌。进出教堂的神父、修生、修女们胸前挂着熠熠闪亮的十字架,传经布道,温文尔雅,还搭粥棚,施舍饭,积德行善。
  海李氏是虔诚的基督徒,早晚去教堂诵经,从不间隔。一尊镀银的十字架,在她胸口闪亮了几十年,也没有护住丈夫海水清。当时,恩公河年年决堤,老百姓饱受其害,时任中共莲花山支委书记的海水清,在十八乡镇的地下农会主任联席会上,将胸脯拍得山响道:“加固河堤,救百姓于水火,已迫在眉睫,我们共产党不说谁说?我们共产党不干谁干?”
  当时党的活动仍在地下,扯旗放炮地领着老百姓兴修水利,还行不通。
  海水清灵机一动,就以“基督”的名义来做。他利用与莲花山教堂的关系,说服意大利神甫出面,与国民党县党部及各路豪绅协商。
  协商会上,海水清作为翻译,西装革履,手持文明棍,神态自若,不离神甫左右。神甫在前边“英格里士”,他跟在后边慷慨陈词,柔中有刚,连唬带蒙说:“恩公河流域的灾情,惊动了罗马教皇,而赈济苍生是基督的教义,不可不做。如果恩公河再不治理,罗马教皇将会动旨,利用世界宗教组织出面干预。到那时有关方面对于来自国际的压力,是会作出最起码的姿态的。草菅人命该当何罪?诸位心里都清楚得很,轻则以渎职罪将诸位革职查办,重则你们的脑袋没准儿也会搬家……”
  海水清这番话如投枪匕首,刺得听者不寒而栗,这些混官场之人,谁不在乎头上的乌纱呢?当场签字画押,达成了四点协议:
  一是由莲花山教堂神甫主持恩公河工程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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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送圣灯(3)
二是由国民党县党部下文组织全县民工,并维护施工的安全;
  三是工程资金一改往常,不抽人头税,从田亩税、商业税等杂税中筹借;
  四是为防止有人借筹措工程款之机中饱私囊,由教会派人直接监督。
  这份黄道林纸协议,如今静静地陈列在莲州党史馆中。它是中共白区###工作的一个成功范例,
  并作为海老革命的丰功伟绩,永载史册。
  朝下,海水清受神甫的委托,摇身一变成了恩公河工程总指挥,简称为“海河头”,
  指挥部的牌子就挂在莲花山教堂门口。
  另两位中共莲花山支委成员——绰号“鹰爷”的海大鹰和以行医为掩护的盛世贤,也摇身一变成了副总指挥、“副河头”。
  工程进行得很顺利,恩公河堤加宽加高数尺,赶在汛期到来前完工,当年就安澜无恙。
  利用敌人,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为老百姓干实事,海水清开创了中共在白区工作的新局面。
  沿河的老百姓,对“海河头”尊崇有加。他尤得民心之处,是视金钱如粪土,大把大把的工程款从手上滚过,他不贪不占不动心。举家一直挤居在恩公祠的一间土屋里,吃五谷杂粮,穿褴褛衣衫。老百姓对此有口皆碑,说古有包青天,两袖清风为民请命,我们恩公河两岸的老百姓,也幸遇“海青天”了呀。有流传至今并分别收进《莲州地区志》、《莲州地区党史》的民谣为证:
  恩公河,恩公河,
  河畔百姓眼泪多。
  直到出了个海水清,
  百姓的日子才轻松。
  “海河头”,“海河头”,
  一轮红日照莲州,
  自从有了“海河头”,
  百姓从此不犯愁。
  恩公河两岸的老百姓,听说海水清是共产党后,便对共产党钦敬向往。他们的概念就成了:海水清是共产党,共产党是海水清。
  有了群众基础,海水清因势利导,组建村农会,领导减租减息,成立赤卫队,打击恶霸地主、土豪劣绅,保卫胜利果实。革命形势迅猛发展,如火如荼。党的活动由地下转为公开,恩公河苏维埃革命政府宣告成立。同时成立的还有恩公河革命武装游击队,海水清任司令。
  苏维埃政府成立后的第一项决议,就是筹备恩公祠水库工程,让恩公河两岸的老百姓得到更多的实惠。
  因为有了修堤的经验,旧调重弹,工程开始进行得很顺利。
  莲花山教堂的意大利神甫,从国外基督教会争取来一万克黄金,算是首批启动资金。规格是一百克一根的一百根金条,灿光闪闪地摆满了基督圣像下方的祭台。
  伫立在一旁的海水清、鹰爷、盛世贤,谁曾见过这么多的钱?眼睛都被照晕了,眼前成了迷乱的星空。
  最先恢复常态的是海水清,他颤颤地说:“天意如此,心想事成,该我们共产党长脸啊!能将水库修好,为恩公河两岸的老百姓做点儿事情,此生足矣。”
  但是事与愿违。三天后的深夜,一支白匪的武装特工偷袭了莲花山教堂,镇守教堂的鹰爷一边让人飞马报信,一边指挥着一排游击队员顽强抵抗。
  而此时海水清正带领游击队的主力,在莲池镇召开镇反大会,当场枪毙两位家财万贯却对恩公祠水库不拔一毛的“铁公鸡”。
  这是中共恩公河支委作出的决议,为的是杀一儆百,让恩公河两岸的恶霸富豪们为修水库出血。听到莲花山教堂被袭的消息后,海水清立即率部紧急返回增援,让他牵肠挂肚的是那一百根金条。
  当海水清赶回莲花山时,教堂内外已血流成河,遍地横尸。
  一排游击队员壮烈牺牲。
  

2.送圣灯(4)
一百根金条被洗劫一空。
  血泊中的鹰爷被千呼万唤后,又顽强地睁开了眼睛。
  奄奄一息的鹰爷,盯着海水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完全是……有目的……的偷袭。有鬼,有内鬼。”
  海水清低声道:“事情终会水落石出的,你好好养伤。”
  这场偷袭,算是白匪对恩公河苏维埃根据地打响的第一枪。
  紧接着,多方反动势力纠合的还乡团开始了疯狂进攻。海水清率领游击队顽强地坚持数月后,因众寡悬殊,不得不重新转入地下。
  发生在恩公河流域、由海水清领导的这场农民革命运动,终止了。
  恩公祠水库的筹建也随之终止。
  海水清双手沾满了恶霸富豪们的血,自然被视为眼中钉。一次又一次针对他的劫杀,他都成功地躲过了。
  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他最后是让人捂在了被窝里。那夜满世界霹雳火闪,豪雨如瀑,海李氏惊叫着扑出门撵人时,才觉出雨点像石头子兜头乱砸。海水清转身几声吼叫:
  “告诉乡亲们,我海水清还要回来哩!”
  “只要不死,我海水清就一定会回来!”
  “我海水清还要带领乡亲们修水库!”
  海水清把豪言壮语留在了暴风骤雨里,也留在了这一带老百姓的心坎儿上。
  海水清给这一带生灵留下了美丽的梦想:修建水库。
  从此,海李氏眼前就不断闪现石子雨。天上出七个太阳,她也觉得雨腥气刺鼻,她每天双手合十,默诵圣经,用心祈祷:再莽壮的汉子,能受住石头子砸吗?劈头盖脸的,连件衣服也没披……天主圣母保佑他平安,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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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海黑头的天才构想(1)
公元20世纪80年代末
  几十年后,海黑头从恩公祠横空出世。这个翻烂了几本《周易》、被传扬为“海半仙”的另类,对当年发生在恩公河苏维埃根据地的重要事件,进行了新的诠释。这些诠释是颠覆性的——如果成立的话,莲州地区的党史将会被改写。
  海黑头诠释的重要支点是:当年恩公河革命临时政府为修水库从海外基督教会筹措了一百根金条。
  海黑头并由此将盛世贤与海大鹰的莫名死亡,定位为被谋杀。
  尤其是海大鹰的诡疑、惨烈之死,佐证了方圆梅花印的存在。这枚骇人听闻的刑具,由秘密组织“恩公教”教首所掌控,在恩公河流域传之甚广,老百姓谈之色变。
  当然,海黑头上述诠释是在现在的地委招待所,听众仅海老一人。当时,海老一直灰白着面孔。其间,他虽然微闭双目,一言未发,却下意识地数次摸向腰间。
  海黑头清楚,这是海老习惯的掏枪动作。他讪笑道:“爷,您孙子如果没猜错,此刻您腰里要是有枪的话,您一准儿会一枪把您孙子崩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凭您老人家的身份地位,您啥时想处治您孙子,还不跟踩死只蚂蚁一样?不过您孙子还清楚,您老人家不会跟您孙子一般见识的,有道是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啊。换言之,一位艺术家的作品,如果无人鉴赏,无人问津,因之自生自灭,石沉大海,不也是一种缺憾吗?另外,还有隐患存在,比如,当年的恩公教首为何人?如今这枚方圆梅花印又流落在何人之手?这些隐患如同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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