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蚁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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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蚁丘-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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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伊肯一面说,一面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脱去他濡湿的鞋子,将袜子塞进他的鞋子里。“八月本来是旱季。我们称这为8月干季。地理书是这么解释的,而村里的农夫盼着它呢。在那些日子里,八月干季从来都是如期而至的。”
  “真的吗?”
  “我的年轻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BB?”
  “虚度了,浪费殆尽了,伊肯。永远消失了,我想。”
  “我希望你不要说那个,今天不要说。”
  “为什么今天不能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还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我没有生日。在我们村里,当我出生时,诞生和死亡是不登记的。特此公证。”我大笑起来,他也加入到我的笑声中……“我跟你们这些在妇产医院降生的金宝宝不同。我生在草房后面的香蕉叶上,不是生在雪白的床单上……这些花真可爱。它们叫什么?”
  “自从我认识你,你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花儿或者女人的衣服,或者诸如此类的垃圾,今天怎么回事?”
  “对不起,BB,那是一件可爱的衣服,可爱的花儿,它们叫什么?”
  “阿加莎在烤玉米和紫木薯,你想吃一点儿吗?或者跟椰子一起吃,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喜欢紫木薯和椰子。”
  “馋鬼!”
  “如果人们要攻击你的语法,这是最后一个例子了!你仍然没有告诉我这些花儿叫什么。我也许以前没有注意到花儿,但是我现在注意到它们了。从来也不会太迟的,是不是?”
  “不迟。这花叫绣球。”
  当我到厨房打开储藏食品的柜子,让阿加莎拿出一只椰子来,我一直在纳闷他到底来做什么。是因为克里斯吗?难道他们最近几个月里危机重重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终于要摊牌了?伊肯一直避免在我面前抱怨克里斯。难道他要打破自己小心翼翼地遵守的规矩吗?当我回到客厅,他举起了花瓶,在闻着花香。
  我吃我的玉米和紫木薯,他大口大口地轮流吃着紫木薯和椰子。在屋外,肆虐的暴风雨像我喜欢的那样,变得非常遥远。那暴烈的响雷和闪电远去了,无声无息地就好像在电影里一样。要不是伊肯有一点儿怪异,我会感到非常闲适惬意的。我心中祈求,但愿这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吧。热带风暴会对不同的生物产生不同的影响。这我从孩提的时代就知道了。要是我父亲碰巧不在家,我的姐姐爱丽丝总会到院子里转圈儿,唱一支雨的童谣:
  奥格沃格沃 密利
  塔库梅 阿哟洛!
  最后,她筋疲力尽,回到屋里,浑身发抖,眼睛又红又突出,牙齿打战,奔向厨房去烤火。至于我,由于我不喜欢把身子弄湿,她们管我叫“盐”,或者更不友善地叫我“公羊小姐”。我喜欢把自己包裹在地板上的毯子里,在我那黑幽幽的圆柱体小舱里玩我寂静的游戏,用手掌压在耳朵上,有节奏地打开、压上,演奏一首风雨之歌。再也没有比在下着夜雨的星期五晚上睡觉更奢侈的事了,因为不用担心第二天早上要上学或上教堂。
  “当你小的时候,”我问伊肯,“像这样下雨,你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在八月从来不下雨。我们有一个月叫做八月干季。”

荒原蚁丘 第七章(8)
“那好!要是在七月,或者九月呢?”
  “当我很小的时候,我会脱掉衣服,冲到雨里去。”
  “唱奥格沃格沃,密利,塔库梅,阿哟洛吗?”
  “你也对着雨唱歌吗?”他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我不,但我的姐姐那样做。”
  “啊……那你做什么呢?”
  “我听雨。雨儿对我唱歌。”
  “幸运的姑娘!那雨唱什么呢?”
  “乌瓦,图瓦,图瓦,图瓦;图……瓦……图……瓦……杜—达……布—巴……苏—萨……库—查……鲁—拉……姆—玛……”
  “普—帕……”伊肯说。“一首伟大的歌!BB,你也许在纳闷,我今天为什么有点古怪?嗯,我是来完成一个前所未有的使命……我来是想向你表示感谢,你给我的东西,是一个人可以给予另一个人最大的礼物了。一种洞见,那就是你给予我的东西,我想说谢谢你。”
  “洞见?我?对什么的洞见?”
  “对女人的世界。”
  我想说些玩笑话,话已经溜到我的嘴唇上了。但伊肯突然的转变和不同寻常的态度没让这话说出来。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听着他奇异的宣告。①
  “你还记得吗,几年前,你告诉我,对于现代妇女在我们社会中的角色,我的观点是不明确的,是反动的。你记得吗?”
  “记得。”
  “我反对了你的指控……”
  “那不是指控。”
  “绝对是指控!但是我反对了,猛烈地反对。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我越是研读你的控告……”
  “啊,我的上帝!”
  “……我对我的诉求就越没把握。从《国家公报》停职以后,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坐下来考虑问题。我现在知道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啊,说下去,伊肯。你知道我憎恨所有那些重新皈依基督的人。”
  “别开玩笑!”
  “对不起。讲下去,然后呢?”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两天之前我明白了一个小说家必须倾听他的人物,他的人物被创造出来,毕竟是为了试穿一下鞋,告诉小说家到底在那儿疼。”
  “停!你是说我是你小说中的一个人物?”
  “BB,你必须严肃些,否则我就走了。我是认真的,我的思路都乱了。”
  “我不再说一个字,请讲下去吧。”
  “你告诉我,我的一个问题是对妇女过于尊敬了。”
  “我没说过。”
  “你他妈的说了,而且,你说得他妈的正确。你指责我赋予妇女一种救火员的角色,在房子起火,几乎被焚烧殆尽之后,才去救火。你的指责迫使我坐下来,思考一下压迫的本质——压迫变得多么灵活,如果它想一次又一次地成功的话,就必须学会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
  他将手伸进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在膝盖上展开来。“我昨晚写了一封奇怪的情书。我能读它吗?”我点一点头。
  “最初,女人经受的压迫是粗暴的诽谤,说她造成男人的衰落,所以,她便变成了一个替罪羊。不,她不是无可指责的替罪羊,而是一个罪有应得的主犯,是她让男人经受各种痛苦,以便能躺在她身上。这是《创世纪》里的女人。在这里,我们的祖先,虽然没能听到《旧约》,但仍然能够构造出完全相同的故事来,只是增加了地方色彩而已。在开天辟地的时候,天空和大地是非常相近的,但是每天晚上,女人割去一片天空放进她的汤锅里。在另一个版本中,说女人每当碾小米的时候,就粗心大意地将她的碾槌敲打天空。还有一个故事说——男人的想象力真是了不起——她在天空的脸上擦拭她因干厨房活儿而弄脏的手。不管女人对天空做了什么,天空最后气愤地离开了,连上帝也一并带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荒原蚁丘 第七章(9)
“嗯,这种坦荡荡的沙文主义对于《旧约》的粗糙趣味来说,也许没什么。而《新约》却要求一种更为开明的,更为雅致的,甚至更为可爱的战略,表面上要过得去。所以,男人就想到将他的配偶转变成上帝的母亲,将从创世以来一直待在他脚底下的女人提拎起来,尊敬地放在角落里的一个舒适的基座上。在那儿,她的脚完全脱离了大地,她与治理世界的决策毫无关联,就像从前那些糟糕的日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男人不再有一种负疚感,他可以安然坐在那儿,庆贺自己的慷慨和绅士风度。
  “与此同时,我们的祖先,虽然对《新约》一无所知,同样创造了他们自己的托词。他们说,纳南卡,那就是母亲,是超于一切的,让我们将她贮存在那儿,直到最后的危险来临,腰被折断并放在火上烤,椰树在它的叶端长出果实来。这时,世界在男人的耳际碎裂,至高无上的女人将下降,将碎片扫在一起。
  “我讲得有道理吗?”
  “你总是有道理的。说下去。”
  “谢谢你,BB。我对这个问题的洞察得益于你。我无法对你说清女人新的角色将会是怎样的。我不知道,我从来就不认为我知道,你必须告诉我们。我们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也许因为你从来没有被问过,所以就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也许没有现成的答案。那样的话,每一个人最好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妨碍了这个行动。”
  “你真好!”
  “这是情书的第一部分,这一部分我特别得益于你的思想。下面是其他的部分。
  “诚然,女人是世界上被压迫的人群中最大的一个群体,如果我们相信《创世纪》的话,也是最古老的一个群体。但她们不是唯一的一个群体。还有其他群体——每一片土地上的农民,在工业化国家的城市贫民,各处的黑人,包括生活在他们自己大陆上的黑人,少数民族和少数人的宗教,以及等级制度的受害者。最明显的实际困难是,这问题的广泛性和异质性。并没有一个全球性的被压迫者联合体。各处的自由人也许是一样的,而被压迫者则住在各自的地狱里。现存的正统的发表渠道是无能的,它们不承认这个现实。你知道我在那个问题上的态度。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都刻骨铭心地感觉到这个。各种各样的商人(包括一些自称为艺术家的人)宣扬的最简单的救治方法总是失败,因为人类有一个执拗的抗体:惊奇。人类对于高贵和鄙贱的包容力是令人惊奇的。没有什么制度能改变这个。那是建构在人类精神核心里的东西。
  “关于人们像海潮一般起来战胜压迫他们的人,用理论和口号将他们的世界改造成一片友爱、公正和自由新天地的堂皇而笼统的宏愿,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大幻想而已。这汹涌的浪涛征服一切,是的。但一千年之后呢,不!在浪涛正要冲击之前,新的压迫者早已秘密地在底流准备好了。
  “经验和理智告诉我们,人类争取自由的步伐是零碎的,缓慢的,非戏剧性的。要将一个社会从无底的沼泽里揪出来,革命也许是必要的;但它不会带来自由,甚至还会妨碍它。
  “血腥的改革家?这个指责足够提醒你在这些岁月中,我已经得罪了足够多的人了。我自问:文字的标枪除了会给正直的写作人的心带来一丝快乐之外,它对于解决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呢?我看不出有任何好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荒原蚁丘 第七章(10)
“改革也许是一个肮脏的字,但它看起来越来越像是现实世界里最有希望的成功之路。我用‘最有希望’,而不用‘唯一’,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所有确切的东西现在都必须加以怀疑。
  “社会是个人的延伸。当我们遇到心理问题时,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改善。没有一个有责任感的心理分析学家会越过这个雷池,因为做得太多,推翻了心理本身,那将会引发疯狂。不。我们只能期望在人格的范围内重新安排一些细节罢了。对它的核心的任何干扰,是不负责任的,是会引发灾难的。甚至刚出生一天的婴儿也不能作为根与枝心理工程的研究对象,因为他生下来就拖着一团永存不朽的云雾。什么永存不朽?那就是他不可能去除的基因遗传。那就是永存不朽。
  “这与社会是一样的。你围绕它的现实的核心进行改良,而不是在它抽象的思维上进行改良。
  “这不是作为政治上毫无作为或者冷淡的借口。事实上,任何有意义的行动都必须了解这一点,因为它是虚假希望和轻易受骗的可怕瘟疫的唯一预防针。
  “在一些激进的理论家的词汇库里,矛盾犹如致命的疾病,只有他们的敌手才会感染上。但是矛盾是生活最本质的内容。如果在那加达辣猪群①里有一点儿矛盾的话,有些猪就可以免于淹死了。
  “如果矛盾得到很好的理解和操控的话,它们能够激起发明的火焰。非此即彼的老一套想法,是创意的坟墓。
  “这个创见跟你无关,BB。这是我从妈妈的乳房那里学来的。之后我需要的只是证实这个说法而已。‘我自相矛盾吗?’惠特曼问道。‘好极了,我自相矛盾,’他挑战般地唱道。‘我是巨大的,我包含了无尽。’每一个艺术家都包含了无尽。格雷厄姆·格林是一个罗马天主教徒,可以说是罗马的党羽。但为什么他如此激烈地描绘了败坏的、可疑的和多疑的牧师呢?因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管他说他相信什么,一定会在他的血液中感觉到艺术和正统之间存在的敌意。
  “那些没有在他们亲爱的被压迫者中看到一丁点卑鄙,或者不愿给予他们仇视的压迫者以最微末的人道精神的人,是党派观念很强的人,爱国者和坚守党派路线的人。最终,他们将得到一座殿堂,在那里他们将被他们为之献身的一根筋的半人半神所接待,并舒适地安置好。不过这个神殿不会是伊多托母亲①复杂的、充满悖论的洞穴。”
  他将手稿向我扔来,说:“我得走了。”于是便开始穿上鞋子。我瞧着稿件,瞧着那手写的字——非常优雅,同时又非常的遒劲有力。他站起来。我也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他充满激情地把我拥抱在怀中。我抬头望他,他开始吻我。我身体内的一切都融化了,我的双腿变得软弱无力,我激烈地颤抖,似乎透不过气来。
  “我想你还是走吧。”我说。他缓缓地松开抱着我的手,我跌坐进一张椅子里。
  “是的,我还是走吧。”
  他走了,我没想到,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走便成了永别。暴风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现在剩下的只是时不时地闪现的疲弱闪电,和远处犹如吃饱了打嗝的雷声。
  

荒原蚁丘 第八章(1)
女儿们
  伊苔米丽
  除了不可救药的无知者,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被包围在深深的神秘里。但即便是那些无知者也必须承认,审慎地、果断地打断他们赞助人的话,承认勤勉地遥控市场交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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